李北玄笑嘻嘻地走過去。
    目光在那小姑娘臉上輕輕一掃，頓時眉開眼笑。
    “小姑娘真俊！這鼻子，這眼睛，將來長大了，還不得是武朝第一美人兒？趙叔叔，你這閨女養得好啊，氣質都不一樣！”
    那小丫頭聽了誇獎，也不害羞。
    隻是抬起小下巴，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副“本宮早就知道”的表情，然後繼續麵無表情地盯著糖醋蘿卜條。
    李北玄被這表情逗樂了。
    而贏世民也樂得不行，夾了一筷子菜遞到自家閨女碗裏，一邊笑著逗她：“明達啊，人和哥哥誇你呢，你怎麽一聲不吭？以前在宮裏，你不是最愛聽人誇你美了嗎？今兒咋還冷著個臉？”
    小姑娘低頭咬了一口糖醋蘿卜條，嚼得慢悠悠的。
    等到吃完，才抬起頭看他一眼，語氣平平：“是父皇你說的，我們和人和哥哥是一家人，不必見外。”
    贏世民一愣，趕忙點頭：“對對對，我是說過。”
    明達點點頭，又咬了一口蘿卜條。
    眼神清冷地望了李北玄一眼，接著道：“可人和哥哥跟我見外。他誇我好看，那不是一家人說的話。所以我不想說話。”
    李北玄：“……”
    這小孩兒的腦回路有點意思啊。
    難怪贏世民把她寵的跟什麽似的。
    聰明的有點過分了啊。
    年紀不過五六歲，說話卻滴水不漏。
    邏輯清清楚楚，態度拿捏得分寸不差。
    小小年紀，說起話來條理清晰，邏輯縝密，連隨口誇她一句漂亮，都能被她理解到親疏上去。
    早慧到這種程度，真的合適嗎？
    李北玄沒說話，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又掃了她一眼。
    此時，贏明達坐得端端正正，小胳膊小腿都規矩得像是畫出來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衣裳整整齊齊，看起來溫溫軟軟，很乖很聽話的模樣。
    但她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太瘦了點。
    明明是冬天，穿得不算少，脖子那還是細得有點過分。
    指節也纖細，皮膚又白，風一吹都覺得能透光似的。
    李北玄能看出來，這孩子是從小被精細地照顧著長大的。
    但底子……怕是不太好。
    氣血不足，骨架纖細。
    說好聽點是文靜秀雅，說難聽點，就是有點病態的瘦。
    他也不是個愛操閑心的人，但心裏還是忍不住多想了兩句。
    倒不是心疼，就是覺得有點可惜。
    這小孩兒將來若是長大成人，怕是真能成個角色。
    可就怕長不大。
    晉陽公主這名號，李北玄前世也聽說過。
    她好像是長孫皇後的最後一個孩子。
    長孫皇後生她時傷了身子，很快就病逝了。
    而晉陽公主好像也沒活過十歲，也是因為體弱去世的。
    體弱？
    具體個什麽病？
    李北玄一邊嘎吱嘎吱的嚼蘿卜條，一邊忍不住偷偷打量贏明達。
    而贏明達似乎也察覺到了李北玄在看她，非常禮貌的對他露出一個笑，但笑的很克製。
    “哎……”
    見狀，贏世民微微歎了口氣。
    明達這孩子，從小性子就冷。
    不像旁人家的女兒那樣愛撒嬌、鬧騰、纏人。
    哪怕是在他這個親父皇麵前，也極少流露出柔軟的情緒。
    從不多言，也極少主動親近人。
    整個皇族，除了贏世民自己和長孫皇後，能入她眼的不過寥寥幾人。
    而幾個皇子，倒不是沒對她示好過。
    可明達一向神情淡漠，哪怕是對著最會哄人的三皇子贏高治，也隻抿嘴一笑，禮貌得體，卻冷漠疏離。
    除了她的大姐姐，贏麗質。
    明達從小就喜歡贏麗質，甚至到了有些崇拜的程度。
    這倒是讓贏世民頗為意外。
    按理說，宮中姐妹之間最易生嫌。
    明達又極早慧，理應更為孤僻才對。
    可她偏偏對贏麗質，有種近乎執念的親近。
    小時候還不會說完整話時，她就總跟在麗質身後，一聲不吭，卻眼睛亮亮的。
    等到能咿呀學語，她開口的第一句長話，竟不是“父皇萬歲”或者“母後萬安”。
    而是一本正經地對贏世民說：“父皇，麗質姐姐將來，會有大造化。”
    那時候，贏世民正同皇後散步。
    聽得這話，一時都笑了。
    “你這孩子，是聽誰說的？連大造化都學會用了？”
    明達當時搖頭，說是自己想的。
    那時，他隻當是小孩學人說話，逗人玩兒。
    可如今再回頭想，卻忍不住心裏發虛。
    贏麗質這幾年節節高升，手握重權。
    從藍田縣起步，一路管到了半個山東，權勢聲望，皆壓一眾皇子太子之上。
    她所到之處，民心所向，連地方守臣都願主動配合，一點不像尋常女官，更像是天命所歸的儲君備選。
    贏世民越想，越覺得當年那句有大造化不是戲言。
    如此種種，讓贏世民心中愈發不安。
    明達自幼體弱，雖然長孫皇後親自撫養，衣食住行樣樣精細，可她天生寒弱，氣血不足，連太醫院都無奈。
    每次生一場病，整個人都像是被風抽走魂魄，瘦得脫形。
    太醫們說，她雖命貴，卻天資過清，五行偏虛，易受陰邪侵體。
    這種孩子，需得用情養、用人氣養，靠孤養是不成的。
    但偏偏她性子孤冷，不愛親近人。
    皇後雖然疼她，寵她，卻也無從改變。
    贏世民有時看她坐在廊下曬太陽，一坐就是一下午。
    手裏捧著小書不聲不響。
    偶爾有幾隻貓狗湊過去，她也不嚇唬，也不喂食。
    隻是淡淡看一眼，眼神冷靜得不像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像是……哪怕這一世未竟，也已記得前塵似的。
    贏世民夜裏曾多次從夢中驚醒，總夢見明達對他行禮。
    聲音輕柔，卻帶著訣別之意：“父皇，明達該走了。”
    每當這時，他都會驚得滿頭冷汗。
    他舍不得她走。
    不論是病死、夭折，還是遠嫁、被迫離宮，他都舍不得。
    所以，他近來常常在想，若能讓她多些牽掛、多些喜樂，說不定……她的氣血也能旺幾分，身子也能強幾分。
    他知道，明達這孩子，不會輕易親近誰。
    但她喜歡贏麗質，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李北玄，正是贏麗質的未婚夫。
    所以，今天這一趟，贏世民就是有意，帶著明達來找李北玄玩兒的。
    隻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