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流言傳得太巧。
    災民所聚之地、糧道必經之地、雪勢最重之地，哪哪兒都能聽到。
    而其內容又直指皇統，牽連先帝舊案、當今大統。
    這不是外敵挑唆，也不像是賊寇流言。
    而像是某些人，在試圖借災興勢，蓄意搖撼正統。
    “……”
    贏高治手指微微收緊，良久，低聲道：“朝中人？”
    是……
    是我大哥嗎？
    是太子贏高明嗎？
    是他想要借著當年的事，來用正統二字給父皇施壓，讓父皇投鼠忌器，從而穩固自己的太子身份嗎？
    這些話在贏高治腦子裏轉了好幾圈。
    但最終，贏高治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點了點頭，避重就輕道：“不管他們所圖為何，我們都要盡快前往晉陽，將糧食送到災民手中，隻要災情緩解，此番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殿下所言極是。”
    李北玄點了點頭，客客氣氣的將贏高治送走。
    隨後自己也回到了廂房，點著兩支油燈，窩在被子裏翻書。
    然而翻著翻著，他整個人都要裂開了。
    因為這完全不是人寫的東西！
    “脈沉細而數，舌質淡紅，苔薄白，腹中時痛，月餘未解……”
    “……畏風惡寒，微汗出，四肢乏力，動則喘促，口渴喜熱……”
    “……咳嗽不止，痰稀帶白，形體羸弱，神疲易驚……”
    “這特麽都什麽跟什麽？！”
    李北玄一邊讀，一邊頭皮發麻。
    一句話都沒看懂，隻感覺這病例寫的挺有節奏感的，跟打油詩似的。
    念起來簡直是朗朗上口。
    尤其是那段。
    “少陰病，欲寐，脈沉而微，病脈無陽。”
    ……
    這特麽啥啊！
    李北玄痛苦地倒在榻上，把那堆病例往臉上一蓋。
    有一種強烈的，撂挑子不幹的衝動。
    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硬撐著坐起來，繼續看。
    因為這是小姑娘贏明達的病例。
    李北玄既然答應了贏世民，要盡力幫他治好贏明達，總不好言而無信。
    而他雖然他不是醫生，也沒看過醫書，但他畢竟是個現代人。
    看過幾個醫學紀錄片，刷過科普號，閑著沒事，還追過幾個科普講病的up主。
    講什麽川崎病啦、自身免疫啦、反複發熱啦……
    他全都聽說過。
    所以今天吃完晚飯之後，他就把贏明達的病曆給翻了出來。
    想試試看能不能自己把個大概線索理清楚。
    了現在，他是真的有點後悔。
    “這得是個專業級文言文十級中醫學者才能看懂吧……”
    李北玄抱著腦袋，想哭。
    但最終，還是沒放棄。
    繼續一頁一頁地看。
    “高熱反複、四肢乏力、神疲氣短、唇色淡、脈細數……”
    “唉，等等。”
    他忽然皺了皺眉，從病曆堆裏抽出幾張來。
    “燒得厲害的時候，明達出汗很多，後來還幾次出現過昏睡不起的情況？”
    “還有一次半夜驚厥，牙關緊閉，呼吸變淺……”
    他摸了摸下巴，整個人一下子坐直了。
    “這聽著……有點像低鈉血症的症狀啊？”
    “再加上她體弱、飲食清淡、冬天進補還容易上火……有沒有可能是腎功能那塊出問題了？或者是電解質紊亂？”
    越想越覺得可能。
    李北玄立刻翻身坐起，抓起那幾頁病曆，飛快地在油燈下查找可能的佐證。
    “咳嗽不止、神疲乏力、心悸易驚、夜間肌肉痙攣……”
    “再加上偶發性腹脹、腹瀉，以及……嗯？”
    他又迅速調出一頁前月的病程記錄，上麵用娟秀的小楷記著：“晨起氣短、步履輕浮、肌肉酸軟、手指偶有麻木……”
    “這就對上了！”
    李北玄幾乎要原地蹦起來。
    這些症狀全都能串起來！
    而且串得通透！
    低鉀血症！
    沒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坐回榻上。
    一頁一頁翻回去，按時間順序，把贏明達這半年以來的症狀重頭梳理了一遍。
    體弱、飲食清淡、厭肉、嗜寒、易汗、時常嘔吐、偶有腹瀉。
    冬季又大量服用清補之藥。
    偏偏醫者又多以“痰濕中阻”“陰虛內熱”為論、反複投以苦寒清熱、泄火除煩之方……
    結果就是，脾胃更傷、陽氣更虛、氣血虧耗。
    而鉀攝入越來越少、排出卻不減……
    “鉀缺久了，當然出問題。”
    李北玄喃喃低語，眼神裏終於有了一絲確定的光亮。
    隨後，也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畢竟低鉀血症這病不是大病。
    至少不是那種以現在的醫學手段，完全治愈不了的疾病，比如結核之類的。
    低鉀血症，還是有辦法緩解的。
    就算絕不了根，隻要想辦法補鉀，也能暫時拖延一段時間。
    想到這裏，李北玄又將所有病程中關於驚厥、嗜睡、脈象浮沉變化、舌苔轉化等症逐一對應。
    最終得出一個判斷。
    贏明達八成是低鉀血症。
    當然……
    可能還有別的病。
    他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低鉀隻是症，不是病。病得找出根源，是原發性？繼發性？是腎功能出了問題？還是內分泌係統、吸收障礙？或者根本是藥物誤治造成的？”
    “這才是關鍵。”
    李北玄把病曆合上，靠在被褥裏深吸了口氣。
    現代醫學講究症狀是表現，病因才是王道。
    贏明達的問題不隻是“低鉀”這麽簡單，而是低鉀隻是她目前最危險、最急迫的一環。
    必須補鉀，但不能盲目補。
    得知道她到底是怎麽丟的鉀、還能不能保住腎功能。
    他心裏飛快權衡著手頭資源。
    “碳酸氫鉀？氯化鉀？沒指望。”
    “但高鉀食物我能找，比如土豆、紅薯、橘子……讓小明達多吃點含鉀的食物，應該能有所緩解，不過得注意不要過量，別特麽補成甲亢了……”
    “哎？這兩個j好像不是一個東西……”
    “另外得看看她的心電圖……哎，哪兒來的心電圖！”
    李北玄抱頭歎了口氣，但下一刻卻又直起腰來，眼神發亮。
    “算了算了，能確定是低鉀血症也不算全無收獲。”
    “等明天叫人送封信回去，讓贏世民給小明達調整一下飲食，剩餘的等我回京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