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隻能借不能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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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贏高治的眼裏在冒火。
那是饑餓的火,那是貧窮的火,那是迫不及待的火,那是要把富戶們掛到路燈上吊起來的火……
“噗……”
李北玄沒繃住,不合時宜的笑出了聲。
贏高治被這麽一打斷,頓時有些愣住:“李兄,你笑什麽?”
“嘿嘿……我想到了開心的事。”
李北玄自娛自樂了一會兒,隨後看向贏高治,笑眯眯地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
贏高治眨了眨眼,隨後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然後當然是按照流程來啊,先通告全縣,列冊登記,逐戶排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該借的借,該打欠條的打欠條,回頭報部入冊……就跟以往一樣。”
“哦?”李北玄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以往一樣?”
“對啊,”贏高治皺著眉頭,看他神色不善,忍不住反問一句,“怎麽,不行嗎?”
“行,當然行。”
李北玄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後笑著問到:“那我問您個事兒。上回隴右大旱,朝廷是不是也派了欽差過去賑災?”
“是。”贏高治下意識點頭。
“那次是不是也下了募糧的旨意,照章行事,從地方富戶裏借粟賑濟?”
“……是。”
“那最後呢?”
李北玄回頭看著他,笑得溫和而緩慢:“募來多少?”
贏高治不說話了。
然而他不說話,李北玄說。
看著贏高治有些難看的表情,李北玄笑嗬嗬的說道:“那次我還記得朝廷後來複盤的數據,為了治理旱災,朝廷先後送去了五萬石糧食,分十二批送去,幾乎掏空了國庫,而隴右門閥大族,名下良田數萬畝,佃戶上萬人,最後……隻上交了兩千石糧食對吧?而這兩千石立的一半多,還是在殺了三個惡意哄抬糧價的富戶後,從庫房裏搜出來的,對吧?”
“……對。”
贏高治的臉色格外難看。
而李北玄鬆了一口氣,眉眼間帶著幾分譏誚。
而贏高治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不是不想說,是無從辯駁。
幾千石糧,在國庫賬目裏也許還算得上個數字,可對於他們這一支隨行人數過千、還肩負潞川幾萬災民口糧壓力的欽差隊伍來說,那根本不值一提。
那不是賑災,是往火坑裏倒幾瓢水。
李北玄看他不說話,又笑了。
但這回笑得帶點涼意。
“殿下,我再問您一個問題。”
他走近一步,低聲說道:“假如你現在困在沙漠裏,一壺水,一人獨行。我用一塊黃金跟你換這壺水,你換不換?”
贏高治沉默半晌,臉色微變,最後咬牙低聲道:“不換。”
“為什麽不換?”
“因為那水能救命,金子不能。”
“很好。”李北玄點點頭,輕輕地拍了拍他肩膀,“那你覺得,那些潞川富戶手裏的糧食,是水,還是金子?”
贏高治沒說話。
但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也逐漸沉了下去。
他當然聽懂了李北玄的意思。
潞川的富戶手裏的糧食,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是沙漠裏的水壺。
他們不會輕易拿出來的。
別說什麽“義舉”、“仁心”、“扶危濟困”。
現實是殘酷的。
富戶們能成富戶,從來就不是靠良心。
他們手裏藏糧,是用命在守著命根子。
這時候上門去借,不管說得多麽冠冕堂皇、流程多麽齊備,隻要他們不想給,就算欽差也得空手而歸。
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借糧,是讓他們餓死。
可問題在於,就算贏高治明白這一點,他也無法完全支持李北玄的主張。
李北玄想用強,想劫富濟貧,他能聽出來。
但不行。
贏高治沉默良久,眉頭皺得緊如麻繩。
最後才低聲說道:“李兄,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麽。我也清楚,那些富戶是絕對不會輕易出糧的。”
“可我們不能強來。”
這句話,他說得緩慢而鄭重,甚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羞恥。
因為這不是理想化的大道理,而是政治上的底線。
賑災可以是手段,但不能成為對地方豪強動刀的借口。
哪怕再饑餓、再逼仄、再危機四伏,隻要他們身份是“朝廷欽差”,就必須遵守章法、講究體統。
李北玄可以打人、殺人,甚至暗中清除刺頭,但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帶兵衝進富戶的糧倉裏抄家搶粟。
因為一旦這麽做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那不是賑災,是搶糧,是暴民,是亂政。
朝廷借李北玄和贏高治的手,是為了“平民心、穩民情、保民命”。
而不是為了激起地方豪強的恐懼與反彈。
一旦他們動手,哪怕是以借為名,也極可能激起更大的隱患。
首先,是官場抵製。
地方官不可能配合他們強借,那樣他們會被視為“劫民”,而非“撫民”。
其次,是世家豪族的暗流。
潞川雖小,但富戶之間盤根錯節,背後不是沒有靠山。
他們往往與鄰縣、州府、乃至京中世家聯絡緊密,真動了誰,牽一發而動全身。
再者,風聲一旦傳開,朝廷內外必然震蕩。
欽差強征民糧,這種事即便做得成,也做不得。
哪怕事後真的救了數萬災民,哪怕百姓感恩戴德,隻要有人想拿這個話題做文章,他們這次的賑災,就會變成打著賑災旗號的豪奪暴行。
而那樣,朝廷就不會再是他們的後盾,而會是第一個拔刀清算他們的對手。
這,就是不能動手的真正原因。
不隻是道義、不是臉麵、不是仁慈,而是政治。
政治裏,沒有對錯,隻有後果。
而一旦他們跨過那條線,無論初衷多麽正義,都不再是“欽差”,而是“造反”。
贏高治看著李北玄的眼神,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壓抑。
甚至,還帶了絲絲縷縷的歉意。
而這歉意,不僅僅是對李北玄,更是對而今受苦的萬千百姓。
贏高治是上位者。
他再怎麽心懷百姓,再怎麽良心未泯,但世道就是如此。
朝廷再怎麽忌憚、打壓門閥氏族,但盤根錯節的門閥,依舊是朝廷的大半個基本盤。
不管於公於私,贏高治都絕對不會公然得罪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