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李北玄沉默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才有些煩躁的說道“……其實，一開始我懷疑崔氏，也不是有百分百實錘的。”
    “現在聽你這麽說，我又感覺，崔氏的可能性好像又沒那麽大了。”
    聽到這話，贏高治忍不住扣了哈腦殼“對哦，你之前為啥懷疑崔氏？”
    “我對崔氏的懷疑，其實隻建立在三點上。”
    李北玄掰著手指頭道“一點，是格局。”
    “能在晉陽搞這麽大一攤子事的，絕對不是尋常小官員、小世家，甚至連尋常節度使，都未必幹得出來。”
    “你說十萬青壯，三百糧車，一整套輿論機製，流民安置，糧倉調度，還有熟人路線的精準滲透……”
    “你去問問兵部、刑部、戶部，多少地方的都督、巡撫、節度使能辦出這套東西來？”
    “這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小打小鬧。”
    “這後麵，一定有一個頂級的門閥在做支撐。沒有幾十年積累、不掌控兩代人以上的仕途資源、沒有係統化的管控手段，是弄不出這陣仗的。”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把方向鎖定在五姓七望裏。”
    說到這裏，李北玄瞥了贏高治一眼。
    “而在這五家裏麵，隴西贏家可以先排除，畢竟那是你本家。而且，你叔伯那一輩，早讓你爹在玄武門幹淨利落地謔謔完了。”
    “而你兄弟那一輩，說實話就算是你大哥，他也沒有這份心機和手腕。”
    “所以排除贏家，剩下的就隻有崔、盧、鄭、王。”
    “這四家，才有這個資格和底氣。”
    贏高治聽到這裏，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忍不住輕輕點了點頭。
    “第二點。”
    李北玄繼續道，語氣越發凝重“之前晉陽不是出了個崔光耀嗎？你覺得他不是崔家的，但我總覺得他跟崔家脫不了幹係。”
    “而第三點，就是陳家。”
    “陳家是清河人，門第雖不高，但從祖譜上確實能接上崔氏庶支那一支。”
    聽到這裏，贏高治神情緊張中，又帶了幾分無語。
    “……所以你就認定是崔家？”
    而李北玄搖了搖頭，攤手道“我沒認定。”
    “我隻是偏向認為。”
    “這三點，雖然都指向崔家，但歸根到底，它們都不具備唯一性。”
    “有可能是崔家。”
    “但也有可能是盧家，畢竟盧家素來好權術，在朝中滲透最深的，也是盧氏。”
    “更有可能是王家。”
    “你別看王家現在聲勢最低，可他們在北地的根子最深，手裏控製著鹽道、茶馬司、邊軍兵備。”
    “也可能是鄭家……別忘了，鄭家外戚多，朝中耳目最多，最擅長做這種扯虎皮拉大旗的事。”
    “說到底，崔氏目前隻是嫌疑最大。”
    “但不是鐵證如山。”
    “而我一開始，之所以故意指名道姓的問劉繼恩，有關清河崔氏的事兒，其實也是為了詐他來著，我自己也不確定。”
    “但可惜，沒詐出來。”
    李北玄的語氣很可惜。
    而贏高治在聽到這句“沒炸出來”之後，差點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
    “你你你——”
    “你剛剛說的頭頭是道的，結果你說你沒有石錘啊？！”
    李北玄聽見這話，頓時樂了。
    “審問嘛，最重要的就是氣勢，先聲奪人你懂不懂？”
    “……這是先聲奪人的事兒嗎？”
    贏高治沒好氣的問道。
    感覺兜兜轉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雖然劉繼恩被揪出來了，但那十萬青壯，現在還在麻穀嶺上蹲著呢。
    幕後黑手是誰，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而他們這邊更是三天兩頭出事，晉陽局勢一觸即發……
    “這是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
    贏高治一臉深沉。
    然而李北玄沒鳥他。
    隻是摸著下巴想心思。
    整個人，也已經沉入了更深一層的思考裏。
    現在，李北玄在猜，崔家到底是不是幕後那隻手。
    是不是崔家真的要反了。
    崔家是不是真的要徹底推翻贏家的統治，把蒸蒸日上的武朝帝國，拽回到門閥當道的舊秩序裏去。
    聽起來，這好像對崔家來說是一樁好買賣。
    畢竟秦末時期，也是五姓七望實力最大的年代。
    但等到武朝的統治穩定下來之後，士族就不像之前那麽風光了。
    崔家想不想恢複昔日的榮耀？
    說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可李北玄越想，越冷靜，也越覺得，這其實也沒那麽容易。
    崔家是五姓七望中最老的那一支。
    老到什麽程度？
    老到他們家的家譜，可以一直往上寫到西漢。
    甚至能往上追到春秋時期的齊國崔氏。
    這樣的家族，早就不是靠政績和軍功吃飯的了。
    他們靠的是血統，是香火，是祖廟牌位。
    而崔家既然能傳承到現在，自然也不是傻子。
    他們不是沒看到，贏家這三十年一步步打壓士族的動作。
    也知道當朝皇帝贏世民，始終把他們這些老派貴族當做眼中釘肉中刺那麽看待。
    但崔家始終沒有徹底站出來反過，甚至連抱怨都顯得很克製。
    為什麽？
    崔家難道是什麽逆來順受，冷臉洗內褲的嬌妻人設嗎？
    你贏世民虐我千百遍，我崔家待你如初戀……？
    這話說出來就是鬧笑話呢。
    必然不可能。
    而崔家之所以這麽做，便是因為崔家已經摸透了這個規律。
    隻要還有階級存在，他們門閥就不會消失。
    所以，他們根本沒必要下場廝殺。
    隻要站在一邊，站得穩，熬得住，看得準，就夠了。
    門閥的生存法則，從來不是靠鬥，而是靠等。
    等朝代更替，等權臣更迭，等帝王老去，等新君不穩。
    然後再適時出一口氣，或者扶一把自己願意扶的人。
    這便是崔家最典型的處世哲學。
    真正的門閥，從來不會主動去點那一把火。
    他們寧可在旁邊架好柴、堆好油、準備好退路，等傻子自己點。
    因為真要燒起來了，不管是誰點的，最後受益的，往往還是他們。
    李北玄想到這兒，心裏那點模糊的憤怒，反倒一點點冷了下去。
    輕聲呢喃了一句“你說，幕後主使到底是不是崔氏……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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