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了一眼。
    卻誰都沒有開口。
    隻是下意識的低下頭，想要去分辨那青衣中官的麵色。
    然而此時，那中官隻是低著頭，額頭磕在地上，不見半分表情。
    贏高治見狀，有些忐忑的深吸一口氣。
    隨後，衝那青衣中官一點頭：“領路。”
    “遵旨！”
    青衣中官起身，轉身疾走。
    羽林軍重新收攏隊形，前導、側護、後列。
    鐵甲摩擦，馬蹄轟鳴。
    兩人跨過金水橋，入承天門。
    巳時過半時，被帶到了太極殿前。
    青衣中官上前，低聲通傳。
    很快，殿門緩緩開啟。
    堂中光線不甚明亮，隻有幾扇高窗透入柔和的晨光，照在鋪著團花錦毯的地麵上。
    殿中不見宦官，不見侍衛，空曠得出奇。
    而正中的案幾後，贏世民端坐著。
    一襲月白便服，外罩暗金紗衣。
    鬢角已生出微霜，卻仍精神矍鑠。
    眉目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聽到腳步聲，贏世民抬起頭來。
    目光落在門口那兩人身上。
    隨後，緩緩露出一絲笑意：“回來了？”
    贏高治聞言，深深一揖。
    朗聲道：“兒臣贏高治，叩見父皇。”
    而李北玄亦拱手肅立，躬身道：“臣李北玄，拜見陛下。”
    “平身吧。”
    贏世民微微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隨後，竟從那案幾後緩緩站起。
    袍袖輕擺，親自走下了玉階。
    這等舉動，在這位一貫端坐高堂、言笑不離規製的天子身上，幾乎可以說是破格。
    贏高治一愣，連忙欲起身。
    然而下一刻，卻隻覺手臂，被一股溫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托住。
    “父皇……”
    贏高治的聲音頓時有些哽咽。
    眼眶也在那一瞬間紅了。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多言。
    便聽贏世民笑著對他說道：“這一路，你辛苦了。”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少有的柔和。
    而贏高治抬起頭，看著他，心裏頓時一熱。
    連連搖頭：“兒臣不敢言苦……能為朝廷分憂，乃兒臣本分。”
    贏世民聞言，笑了一下。
    笑意裏卻沒有太多皇威，更多是那一瞬父親的欣慰。
    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後，目光一轉，看向側旁仍肅立著的李北玄。
    李北玄的神色，一如往常的沉著。
    見狀，隻是微微拱手，待他開口。
    畢竟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不是退休老幹部趙世民，而是皇帝贏世民。
    該如何分辨，他分的很清楚。
    果不其然，贏高治見李北玄這副人模狗樣的架勢，眼裏頓時露出一抹笑意。
    但他並未拆穿，也並未與他玩笑。
    而是邁步走到他麵前，也同樣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溫聲道：“人和，你們這一路的事兒，朕都聽說了。”
    “賑災、清流、撫民、督春耕……做得很好。”
    “不錯。”
    李北玄聞言，低下頭，作揖：“臣惶恐，皆是分內之事。”
    “惶恐什麽？”
    贏世民嘴角微微上挑，眼中閃過一抹難得的溫意：“晉陽此時之局，皆由你……與高治一手促成，能得此安，愛卿居功至偉，何來惶恐？”
    聽見這話，贏高治頓時有些臉紅。
    畢竟誰都知道，誰也能聽出來，贏世民真正想誇的人，其實是李北玄。
    帶上他，隻是不想落他的麵子而已。
    而李北玄也聽出來了。
    微微抬起眼，笑著接話。
    語氣裏帶了幾分真誠，幾分調侃：“陛下，殿下這一路也立了大功。無論是撫慰流民，還是督促春耕，殿下都是親力親為。臣不過是佐理之職，哪敢獨居其功？”
    贏世民聞言，眼角頓時彎起一抹笑意。
    伸手，重重拍了拍李北玄的肩膀，笑道：“人和啊，人和……你長大了。”
    “像這種話，以前可從你嘴裏聽不到。”
    李北玄聳了聳肩，笑得有些促狹：“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陛下當初給了臣二百萬兩銀子，這點差事，本就是臣的分內之事。”
    那筆銀子，朝中都知道，那是撥給李北玄的科研經費。
    名義上，是讓定遠伯去繼續他那套怪模怪樣的實驗、機器、農具研發。
    但實際上，誰都心知肚明。
    這是陛下親手給的見麵禮，也是欽差出行前的一點好處。
    意在讓李北玄心甘情願出力。
    畢竟這次去晉陽賑災，欽差名義上是贏高治為主官，李北玄為副手。
    可明眼人都知道，贏高治本就是去鍍金積聲望的。
    而真正要幹活、能幹活的，是李北玄。
    所以贏世民，才給了那筆銀子。
    不過這些，總歸不是能擺上台麵上講的東西。
    贏世民聽見李北玄這番話，忍不住微微一怔。
    隨後便笑出聲來。
    笑裏，帶著那份隻有長輩對晚輩才有的欣慰和調侃：“好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朕說不過你。”
    說罷，贏世民搖了搖頭，擺擺手。
    但神色，卻也放鬆下來。
    笑道：“這件事，就先作罷。論功行賞，自有吏部、禮部去安排，咱們不必在這兒說這些。”
    “而你們，也不必驚心。”
    贏世民的聲音帶著淡淡笑意，溫和的看著二人，開口道：“朕今日匆忙喚你們回來，並無要你們當殿應對什麽大事。”
    “晉陽的事兒，你們做得很好，朝廷上下皆知。朕心裏更是清楚。”
    他頓了頓，轉身望向兩人。
    眼底那份帝王威嚴被柔和衝淡，露出幾分難得的親近。
    “隻是……”
    贏世民的目光停在兩人身上，緩緩露出一絲笑意：“你們離京太久了。”
    “朕坐在宮裏，日常批折，聽人奏事，常常想起你們兩個在外的模樣。”
    “高治是朕的兒子，北玄是朕的臣子……也是朕看著長大的孩子。”
    “朕本想著，等你們回京，等吏部禮部都把你們的事兒安排好，再召你們來殿上談談。”
    “可許是年紀大了，朕竟等不了了，這才直接讓人去把你們接了回來。”
    贏世民說完，殿中一陣寂靜。
    贏高治怔了怔，隨即鼻尖一酸，眼中泛起水光，連忙低下頭去，聲音發澀：“兒臣……多謝父皇掛念。”
    然而李北玄卻微微側目，掃了贏世民一眼。
    眼神裏，帶著幾分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