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巴掌味兒的甜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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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贏麗質聽到“崔家的女兒”這幾個字時,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盯著李北玄看了好一會兒,眉峰緩緩蹙起。
    片刻後,才遲疑道:“這是在……安撫崔家?”
    贏麗質說的有些不確定。
    而李北玄聽見這兩個字後,同樣沒有反應。
    沒有搖頭否認,也沒有點頭附和。
    安撫。
    是的,這的確是安撫。
    是朝廷對清河崔氏的安撫。
    崔氏的情況,外界或許隻看到了他們“涉案”與“被赦”的兩個節點。
    但李北玄身為其中關鍵操盤者,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場風波的本質。
    崔氏雖涉謀反,但並非主謀,甚至不能算作從犯。
    真要細究,不過是知情不報。
    這罪,可以重得讓崔家抄家滅門,也可以輕得一筆帶過。
    要怎麽判,全看朝廷怎麽定調。
    而李北玄當時的操作,可以說全程都在跟崔仲琛玩先斬後奏這一套。
    先圍城,後截殺。
    逼的崔仲琛無路可走,這才一步步釣出幕後主使鄭家。
    若不是那一場談判談的果斷,崔仲琛不會那麽快露出馬腳,而鄭氏更不會露出破綻。
    整個晉陽的局勢,也不會這麽快的平息。
    可代價呢?
    是他調了兵,圍了清河崔氏的大宅。
    雖說最後沒動手,但兵鋒所指,已是莫大羞辱。
    門閥講究臉麵。
    特別是對五姓七望之一的崔家來說。
    這場兵圍祖宅的羞辱,可以說是百年來未有之痛。
    門閥講究的是什麽?
    講究的不隻是血統門第、士族禮法,更是那份名聲與體麵。
    被兵圍宅門,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光是這個過程,就已經足以令清河一支,在門閥圈中低人一頭。
    因此,哪怕崔家保存了血脈,保住了長輩,也保住了祖宗牌位,但終究是傷了。
    而如今,時隔不過半月,朝廷卻突然賜婚,將崔家嫡女嫁入晉王府。
    這看似榮耀,實則就是安撫、抬舉,表明“朝廷不再追究”的一個姿態。
    李北玄當然能看懂。
    但若說是全然的安撫、抬舉,卻似乎又不盡然。
    畢竟崔家乃五姓七望之一,何其尊貴。
    哪怕如今聲勢稍損,可他們家要把嫡女嫁出去,也從不低頭。
    甚至在幾年前,贏世民還打過主意,想將女兒嫁入崔家。
    但崔家當時根本不為所動,連話都沒回一句,隻嫌贏家是新貴,不是世家,根本看不上武朝的公主。
    那時候的崔氏,是真把自己當門閥祖宗了。
    可如今呢?
    他們嫡出的小姐,進王府卻隻是一個側妃。
    側妃側妃。
    說的好聽。
    但說到底,不過是妾。
    冠以孺人之名,封個從五品的誥命。
    看似光鮮,但和正妃比起來,實則身份天差地別。
    不能主中饋,不能掌內政,連祭祀排位都靠後三席。
    雖然比陪嫁的媵妾、半主半仆的禦女、才人高出一線,但終究也是妾。
    是無法獨掌王府話語權的那種女主人。
    如果隻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這個位置是極好的抬舉。
    但若是崔家嫡女,那就有點打臉了。
    贏世民這操作,不像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反而是像給了個巴掌味兒的甜棗,或者是偽裝成甜棗的巴掌……
    李北玄是真的有點看不懂了。
    這事表麵上看,沒毛病。
    一來,五姓七望,就那麽五家。
    王、崔、鄭、盧、贏。
    而王家雖非當今權臣之門,但清譽極佳,朝中根基也還算深厚。
    作為親王之妃,是完全合格的。
    而潞川王家雖是旁支,但終究是王家,姓氏立在那兒。
    贏高治娶了王家旁支女為正妃,那便等於得了王家的支持。
    這門親事若論政治資本,已然足夠。
    結果,贏世民卻又給他加了一門崔氏。
    不是嫡妻,而是側妃。
    這不尋常。
    一門王氏尚可理解,是因時借勢,是順勢而為。
    畢竟贏高治和王六小姐,不至於說私定終身,但也差不多了。
    贏世民主動賜婚,也算一樁佳話。
    可再加一門崔氏,就是主動納入。
    是往贏高治身邊塞資源的姿態。
    這看似是種扶持。
    可若真要大力扶持,崔家嫡女當正妃才是順水推舟。
    如今的安排,反而有些擰巴。
    李北玄細細一想,越發覺得古怪。
    王家的女兒雖是旁支,卻占正位。
    崔家的女兒明明嫡出,卻居妾位。
    這不是相配,是錯位。
    不需親眼看,也知道這王府後院,遲早要起火。
    兩個女人倒也罷了,後院之爭誰家沒有?
    可一旦事關兩個門閥、兩條族脈,那便不是女人吵架,而是兩家世族,在王府中爭勢爭權。
    哪怕兩位姑娘性情再好,隻要她們背後的人還姓王、姓崔,這場架就必然打不完。
    王府不是普通的宅子,是親王的根基,是未來爭儲的籌碼。
    贏世民若真是為了扶持贏高治,沒必要把火藥桶都往他屋裏塞。
    這不是助力,是埋雷。
    而如果不是為了扶持,那這布局,又意在何處?
    李北玄一時也想不透。
    隻覺得,那位龍椅上的人,心思深得不像人。
    ……
    李北玄沉默了很久。
    屋子裏,隻聽得見火盆中木炭輕輕爆裂的聲音。
    偶爾有風從門縫擠進來,將爐火吹得一跳一跳的,映得屋中人臉時明時暗。
    贏麗質的茶已經涼了,她卻沒有續水,也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贏麗質才低聲開口,語氣很輕,像是在和自己說話:“……我有點看不懂我父皇了。”
    “他是想要抬舉三哥?還是隻是把他當個工具人?”
    聞言,李北玄沒有立刻回答。
    隻是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思索片刻後才抬眼看她。
    隨後開口,語氣像是在講一個閑極無聊的段子:“管他那麽多幹什麽?”
    “就當他記仇不行嗎?你想啊,幾年前,你爹不是還想把你二姐許配給崔家的哪個少爺?結果人家崔氏連封回帖都懶得寫,嫌贏家新貴,配不上他們五姓七望的門第。”
    “這回你爹把人家嫡女扔進你三個府上做個側妃……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就是單純想找回個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