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世民到底是皇帝。
    站在權力巔峰之人，注定無法徹底無私。
    贏世民很快意識到，不久之後，他就會麵臨一個之前上百位帝王，都從未麵臨過的艱難選擇。
    要麽扶持李北玄，把這股科技之火徹底燒遍武朝。
    要麽遏製。
    在它尚未完全成型前，壓下這股可怕的趨勢，讓舊秩序得以延續百年。
    可問題在於，他舍不得。
    贏世民真的舍不得。
    因為李北玄現在做的這一切，是能改變千萬人命運的大事。
    是能讓百姓真正脫離愚昧、饑饉、寒病的光明之舉。
    是武朝真正通往盛世的鑰匙。
    而他，作為皇帝，又怎能因私心、因懼意，而扼殺這一切？
    贏世民是有私心的。
    他想讓四海歸心，讓中原統一，讓贏家的統治千秋萬代。
    但他更清楚，身為皇帝，最大的私心，應該是天下的太平，百姓的富足，王朝的長治久安。
    李北玄手裏握的，不是一個簡單的高爐，不是一紙新法、一具火器，而是一整套能重新定義武朝底層結構的係統。
    而贏世民，也不是沒考慮過遏製這件事。
    他也不是沒想過，如果讓科技飛速發展，官僚係統會跟不上，世家門閥會跳腳，傳統士人會反噬。
    甚至連朝廷本身，也可能被新興的技術官僚架空。
    可……他終究狠不下那個心。
    畢竟，如果現在遏製李北玄，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這座尚未完工的高爐，將永遠不會出鐵。
    意味著藍田書院的學生，將不再有繼續實驗、創新的機會。
    意味著那些已經在計劃中的鐵路、電氣、水利、醫學……統統要停下。
    意味著武朝，將再一次走上幾千年來無數王朝重複過的老路。
    盛世、腐化、內耗、覆滅。
    這不是贏世民想看到的。
    哪怕他明知道，一旦這股科技洪流真正泛濫，連他這個皇帝本身，也未必還能穩坐中樞。
    他也願意冒這個險。
    因為李北玄不是外臣，不是功高震主的軍閥，也不是野心勃勃的梟雄。
    他是一個真正想把事做成，而不是想奪權的人。
    他隻是想教會百姓自立，用知識和技術去改變命運。
    而不是靠血統、靠出身、靠賜予。
    這樣的人，如果都不能被皇帝所容，那這個天下，才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想到這裏，贏世民忽然苦笑了一聲。
    “人和啊人和……朕倒是好奇，將來史書會怎麽寫咱們倆。”
    “是說你李北玄開工業之先，還是說朕膽大任用，成全一代盛世？”
    “亦或者……二者皆非。”
    他語氣淡淡，卻低低一歎。
    那是帝王一生都難以擺脫的孤獨。
    身在巔峰，看似什麽都能決定。
    其實每一個選擇，都是在用整個天下下注。
    而這一次，他贏世民，下注的是，未來。
    ……
    五月底，天色漸熱。
    藍田的陽光像是擰幹的銅漿，曬在臉上都有些燙人。
    但李北玄這兩天，卻過得格外清閑。
    畢竟，高爐主體結構已經搭了一半。
    最累的土建階段已過，接下來，便是火道管線鋪設、爐身密封以及導熱板嵌裝等步驟。
    而這些東西，都不太需要他這個總工程師親自上陣。
    所以，李北玄就很自然地進入了半退休狀態。
    除了偶爾巡視一下工地，其餘時間，他大多數時候都在……
    陪贏麗質逛街。
    這會兒，他倆正並肩走在藍田南街。
    贏麗質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細麻長裙，沒帶麵簾。
    手裏，提著幾包點心和布料。
    小臉曬得微紅，卻滿麵笑意。
    一邊走，一邊跟李北玄低聲說著什麽。
    而李北玄則穿著一件輕便短袍，肩上搭著布袋，悠哉悠哉地聽著。
    時不時還會摸出錢袋，把贏麗質注視超過三秒的東西給買下來。
    這，就叫男友的自覺！
    看著贏麗質紅撲撲的，感動的眼淚汪汪的小臉，李北玄心裏頓時得意起來。
    剛想說幾句騷話調戲一下贏麗質。
    但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街尾忽然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
    幾匹快馬硬生生把人群分出一條道。
    而為首那人正是常塗。
    遠遠地，見到李北玄和贏麗質站在道路中央，常塗直接驚了。
    氣喘籲籲地從馬上翻下，抬手一指：“定遠伯，公主殿下！快快避駕！”
    李北玄正納悶呢，就見人群迅速跪了一地。
    隨後，一輛黑底金紋的龍車，慢悠悠地停在了街口。
    車簾一掀，一隻手先伸了出來。
    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指甲剪得幹幹淨淨。
    緊接著，一個氣場全開的中年男人邁步下車。
    正是陛下，贏世民。
    見贏世民直接開著大號來了藍田，李北玄頓時臉皮一緊。
    轉頭就準備和贏麗質一同行禮。
    而原本心情尚可的贏世民，在意外看到二人出現在街上，正表情悠閑的逛街之後，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好哇！
    朕天天在宮裏，因為藍田這事兒愁的焦頭爛額。
    可你倆倒好。
    一個像搬家一樣滿街掃貨，一個一邊喂糖一邊談戀愛？
    贏世民臉色陰得嚇人。
    沉著臉瞪了二人幾息之後，抬了抬手。
    見狀，常塗立刻心領神會。
    上前幾步，把隨身帶的錦盒遞給了贏麗質。
    贏麗質一臉懵的接了過來，正想問問這是什麽。
    隨後便聽贏世民沒好氣的一指她，沉聲道：“你，回公府，把這幾天藍田和各衙門的聯動整理一遍，今晚之前給朕送進宮！”
    “……啊？”
    聽見這話，贏麗質立刻傻眼了，抱著錦盒不知所措。
    而贏世民卻懶得再跟她解釋什麽，隻是再度伸手一指，指向鎮國公府的方向，言簡意賅道：“走你！”
    “……”
    於是贏麗質沒再多問，一頭霧水的走了。
    而李北玄看著明顯化身噴火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暴躁氣息的贏世民，想了一下，小步小步的往後挪了挪。
    以求讓贏世民忽略掉自己，不要找自己的茬。
    可事與願違。
    贏世民這次就是奔著李北玄來的。
    見李北玄悄咪咪的往後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吼道：“站住，你跑什麽？給朕過來，帶朕去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