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否定表示肯定。
    這種話，放在書麵文章裏是修辭手法。
    可放在日常口舌上，簡直是故意繞人。
    贏高熙不愧是以文揚名的皇子，這一句話裏暗藏的語法彎彎繞，先是把人往否定的路上引，再輕輕一轉，推回到肯定的立場。
    李北玄在腦子裏繞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繞明白了。
    哦，原來魏王的意思，是要給他爆個料。
    至於說的這麽複雜嗎？
    跟加密通話似的……
    李北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幹巴巴地開口道：“殿下，下次您直說，我腦子笨，這種話我聽不懂。”
    贏高熙聞言，盯著李北玄看了一瞬。
    隨後，忽然哈哈大笑道：“人和啊人和，你要是笨，那這天底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李北玄沒吭聲，隻抬了抬眉。
    既不接話，也不奉承，神情平平地看著他。
    而贏高熙也不以為意，反而笑得更濃了幾分，話鋒一轉，像是理所當然地吩咐：“走吧，今日陪本王回府喝一杯。不醉不歸。”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意味。
    話音未落，他已經伸手輕輕一帶，像是多年未見的至親好友一般，將李北玄半推半請地拉離了烈記行貨的門口。
    而坐到馬車上之後，原本還有些惴惴，有些揣測的李北玄，此時反而淡定下來。
    原因很簡單。
    他跟贏高熙，雖然不是一路人，說成不對付也不算冤枉，但贏高熙是光明正大、當眾從烈記行貨門口把他帶走的。
    這種情況下，魏王八成不是要弄死他，更不可能拉去囚禁。
    至少在人身安全上，李北玄很篤定。
    魏王府這種地方，他進得去，也一定出得來。
    既然如此，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幹脆當是去聽八卦，順便蹭頓飯。
    反正他李北玄，天生就不怕被人拉去套話，他更擅長反過來從別人嘴裏套出東西。
    心裏這麽一想，他整個人反而鬆弛下來。
    甚至靠著車壁，開始打量起魏王的車廂。
    不得不說，贏高熙是真有幾分文人的那股氣。
    車裏既沒有擺那些紈絝子弟們，平時最愛用來裝門麵的精致玉玩意兒，也沒有掛什麽異域風情的毛皮錦緞，反倒整齊地摞著一摞書。
    而且那些書的封麵已經被翻得微微發舊，書頁邊角有油漬和折痕。
    一看就是常翻常看的。
    李北玄順手抽了一本，翻了幾頁，眉毛立刻挑了挑。
    和他們這種喜歡在書頁中夾幾篇小黃文、偶爾翻一翻助興的紈絝完全不同，贏高熙這裏全是實打實的硬貨，也就是那種深奧得能讓人立刻昏昏欲睡的經史子集。
    李北玄想了想，隨手抽了一本。
    可翻開後才發現，這竟然不是單純的抄本，裏麵還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批注的字很工整，墨跡新舊不一，有的地方顯然是多年以前就寫下的，有的卻是近幾個月才添上去。
    從遣詞和論斷來看，確實是贏高熙自己的手筆，不是拿來充門麵的東西。
    李北玄看了幾頁，雖然能認字，但有些句子的意思實在繞得厲害。
    作為穿越者，他對古文的接受度算高的。
    甚至之前為了給小明達看病，還惡補了一段時間的文言文。
    可這種深究經義、旁征博引的東西，依舊讓他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就像現代人看一篇全是專業術語的論文，雖然每個字都懂，合在一起就像天書。
    於是李北玄看了幾頁，就頗為無趣的合上了書，百無聊賴的等著贏高熙上車。
    贏高熙這貨好像很怕他跑了。
    方才一下車，就先把他弄到了車裏。
    先確保他跑不了之後，自己才去跟執失烈寒暄。
    等到寒暄完之後，一刻鍾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贏高熙這才臉上帶笑的上了車。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贏高熙笑嗬嗬的說道。
    但李北玄心裏清楚。
    這種自家人的說法，往往隻是社交場上的潤滑劑，跟真心八竿子打不著。
    不過，他也懶得去拆穿。
    便順著話笑了笑，算是給了個麵子。
    馬車啟動，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在車廂裏有節奏地傳開，偶爾伴著馬蹄聲和外頭遠遠的叫賣聲。
    一時間，車內反倒安靜下來。
    贏高熙似乎並不急著開口，隻是慢悠悠地解了外袍的紐帶。
    把袖口往上輕輕一挽，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
    這動作並不顯得隨意，反而透出種刻意營造的鬆弛。
    而李北玄暗暗觀察著贏高熙的舉動，心下微微一哂。
    這人先是故意出現在烈記行貨門口，當眾把自己帶走，現在又在車裏擺出一副“咱不急，慢慢聊”的樣子。
    八成是想讓他先鬆懈下來，然後再丟個分量十足的消息出來，看他反應。
    於是李北玄表麵配合得很自然。
    微微往後靠著，不動聲色地把手往膝蓋上一疊，看上去就像是打算聽故事的模樣。
    果然，贏高熙見狀，滿意的笑了一下。
    隨後低聲道：“人和，你知道嗎，這半年我病著的時候，最怕的不是疼，也不是熬不住……而是外頭的事，我一點都插不上手。”
    這句話一出，車廂裏像是忽然多了一絲沉意。
    但李北玄卻沒急著接話。
    因為他很清楚，這種時候隨便插嘴，隻會讓對方關上話匣子。
    果不其然，贏高熙頓了頓，又笑了笑，眼底卻沒有笑意：“不過，病有病的好處……我躺著，別人以為我死不了就行，於是放心在我麵前做了很多事。”
    聽到這裏，李北玄頓時心裏一動。
    看來，贏高熙的意思很明顯。
    有人在他臥病不起的時候，要麽背著他，要麽幹脆當著他的麵，做了些什麽事，而這些事，他全都看在了眼裏。
    更關鍵的是，從他那句意味深長的語氣裏，李北玄已經嗅出，這事八成還跟自己有關係。
    李北玄在心裏盤算了一瞬，便懶得再繞彎子，微微一拱手，幹脆道：“在下洗耳恭聽。”
    贏高熙聞言，先是盯著他看了兩息。
    隨即仿佛被逗樂了似的，低低笑出聲來。
    “到府上吧。”
    贏高熙緩緩說道，“一邊喝，一邊說。”
    “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