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贏世民甚至有些慌了。
    他自稱天子，號令四海，常常說自己承天命，代天行事。
    可在這一刻，他卻有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惶恐。
    電，本是雷霆。
    雷霆，本是天威。
    而天威，是不可觸犯的。
    可如今，眼前這盞琉璃球，竟把雷霆收攏在其中，溫順如婢，聽人驅使。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天威之力，竟能被凡人駕馭！
    這一瞬，贏世民心頭陡然湧起一個念頭。
    “這……該不會是觸犯天道？”
    他猛然想到曆代典籍裏無數詭譎的記載。
    夏桀、商紂荒淫無道，天降異象，赤地千裏。
    秦皇漢武動用方士求仙，結果雷火焚宮……
    一切種種，似乎無不在警示人間。
    天不可犯。
    而今，李北玄竟生生把雷霆握在掌心。
    若……若這是逆天之舉，那他贏世民縱為帝王，天能容得下嗎？
    殿中一時間寂靜。
    隻有那盞燈泡，光芒柔和，卻越發刺入人心。
    贏世民呼吸急促，手指輕輕扣在案幾上，心神幾乎要被震亂。
    可轉瞬之間，他眼中的惶恐，卻被另一股更為熾烈的情緒所替代。
    激動！
    是的，激動！
    贏世民忽然站起身，雙眼發亮，死死盯著燈泡。
    “人和！你知道你做的是什麽嗎？！”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須發抖動，目光裏閃爍著壓抑不住的狂喜。
    “雷霆之力，自古為天威！可你，卻能使它溫順聽命！這不是逆天，這是代天！”
    “古人雲，天命在我！今日朕才真明白，所謂天命，不是虛無縹緲的天意，而是人能不能掌握這股力！”
    贏世民一邊說，一邊大步走到李北玄身前，眼神幾乎熾烈到要燃燒起來。
    “這是雷霆，這是天威，可如今，它被攏在琉璃球裏，照亮人間！這是人間的光明，這是大武的光明！”
    說到這裏，贏世民胸膛劇烈起伏，雙手死死攥著拳，仿佛要把眼前的燈泡吞入心底。
    “朕征戰天下半生，血流漂杵，屍橫千裏，才博得大武一隅！”
    “可若要讓中原一統，讓子孫萬代長久享此盛世，不止要鐵血，還要這等奇技！”
    “有了它，夜不再黑，軍中不再點火，書院學子不再熏油燈，長安萬戶，皆能如晝！”
    贏世民越說，聲音越高，甚至在殿中回蕩，連帷幔都被震得微微顫抖。
    隨後，贏世民忽然猛地轉身。
    雙手緊緊按住李北玄的肩膀，眼神死死鎖住他，近乎熾烈：“人和，你知道麽？這不止是燈，這是國運！是朕大武的國運！”
    李北玄：“……”
    贏世民的爪子何其有力，晃了兩下，李北玄的小身板子差點被他晃散架，搖得腦瓜子嗡嗡作響。
    “陛下，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別急……”
    李北玄有些虛弱的說道。
    在他看來，贏世民反應屬實是有些過激了。
    不就是個燈泡嗎？
    可贏世民跟他的想法卻截然不同。
    隨手把李北玄扔到一邊去，贏世民抬頭看著殿頂。
    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向天地昭告：“昔日周公製禮作樂，以定社稷。今日我大武，有李北玄以雷霆化光明！天命在我，大武不亡！”
    說到最後，贏世民竟哈哈大笑，笑聲震徹殿宇，久久不息。
    而這一刻，他忽然有了種奇異的預感。
    也許後世的史書，會以今日為分界，稱之為大武改天換日的元年。
    “來人！”
    想到這裏，贏世民猛地一聲低喝。
    殿外，近侍太監匆匆而入，伏身聽候旨意。
    “傳史官入殿！”
    這話一出，李北玄頓時翻了個白眼。
    不是，這至於嗎？
    就這麽個小玩意兒，還要寫進正史？
    然而，贏世民就是覺得值得。
    一聲令下。
    不多時，值守的史官抱著簡冊疾步入殿，躬身行禮。
    而贏世民則揮手，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莊重：“此事，朕要親口口述，你一字一句，照實記下，不得有半點刪改！”
    史官不敢怠慢，立刻展冊，蘸墨待書。
    而贏世民背負雙手，先在殿中踱了幾步，仿佛要讓心緒沉澱，隨後才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貞觀十三年，臘月二十九日，定遠伯李北玄，以工巧之術，煉器以收雷霆之力，化為光明，照耀殿堂。此乃國運所鍾，天命在我！”
    史官奮筆疾書，筆鋒如飛。
    而贏世民頓了頓，忽然神色一正，補充道：“還有！方才燈初明，朕以為是火，遂俯身吹熄。然火光不滅，朕始知此物真為雷霆之力。此一節，也當如實記下。”
    “……”
    史官聞言，手中毛筆一顫，差點把墨點濺在冊子上。
    隨後抬起頭來，眼神遲疑的望向贏世民。
    不是，這也要寫？
    自述黑曆史寫進正史？這要求，從來沒聽過啊！
    一時間，史官都懵了。
    而李北玄聽見這話，也沒繃住，樂了：“陛下，您真打算讓後世子孫，都知道您對著燈泡吹氣這茬？”
    “當然！”
    贏世民聞言，竟是毫不在意，反倒哈哈一笑，豪氣幹雲道：“這有何不可？史當直書！讓後世皆知，此乃人間初見雷光之時，連朕也不能免俗。然既不能滅，則更顯此物神異！”
    李北玄：“……”
    他是真的服了。
    別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糗事抹幹淨，結果這位倒好，非要昭告天下，生怕別人不知道。
    而另一邊，史官也咧了咧嘴，想笑又不敢笑。
    重新蘸了墨，如實地按照贏世民的要求，將這段也記了下去。
    “貞觀十三年，冬，大明宮含元殿，燈泡初燃，帝誤以為火，親口吹之，不滅。乃大悟，歎曰：此乃雷霆之光，天命所鍾……”
    聽見史官嘀嘀咕咕的念叨，李北玄的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贏世民這人，還真是……不拘小節。
    以後這史書要是傳出去，怕不是得被人笑個千年。
    說天命也就算了，偏偏還把他自己吹燈泡的蠢樣也寫上，這不純純是自黑麽？
    可轉念一想，李北玄又釋然了。
    畢竟，這就是贏世民。
    這位皇帝，敢打敢殺，敢作敢當，就連糗事也敢大大方方寫進史冊，絲毫不懼後人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