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0章 你敬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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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大廳瞬間靜了下來。
朱知節本來半倚在椅子上,眼皮似垂非垂。
可這一瞬,卻像被人迎頭兜了一瓢涼水,整個人猛地清醒過來。
他眼睛眯起,緊緊盯著李北玄:“沒有敬畏之心?”
李北玄點點頭,輕笑。
“是啊。聰明人和普通人最大的差別,在於他們總能看穿規則,總能提前預判,總能找到漏洞。”
“旁人覺得不可為的事,他們卻覺得能試一試,旁人覺得該避的險,他們卻想著能賭一賭,旁人覺得天高地厚,他們偏偏要想,說憑什麽天壓我一頭?”
李北玄說著,抬手給二人再斟了一杯酒。
隨後繼續慢悠悠道:“所以,聰明人往往比普通人走得更遠,爬得更高,做出的事也更大。”
“但他們最大的弱點,就是常常把自己當成了唯一的例外。”
“他們覺得自己聰明,覺得別人都不行,覺得自己能掌控一切。於是,他們失去了敬畏。”
聽到這裏,朱知節眼神微暗。
因為李北玄說的很對。
幾十年的沙場生涯,他見過太多這種聰明人。
軍中有將,算無遺策,攻無不克,可最終因輕敵而葬送全軍。
朝中有臣,口如懸河,籌謀無雙,卻因一念自以為是,終成千古罪人。
聰明,是他們的資本。
可恰恰因為聰明,他們常常忘了天高地厚,忘了規則與戒律。
“說得好……”
朱知節低聲呢喃,眼神深邃。
然而,李北玄卻並未停下,
而是語氣平穩的說:“人是應該敬畏點什麽的,不管是敬畏天道,敬畏人心,敬畏權力,還是敬畏因果。”
“畢竟人若是沒有敬畏之心,便容易自大,容易走火入魔。而聰明人尤甚。”
“所以聰明人活得往往不長,留不下善終。要麽是被天道碾碎,要麽是被人心反噬,要麽是被權力吞沒。”
這最後一句話,像是一聲驚雷,轟在廳堂之上。
朱知節怔怔地望著李北玄,喉結上下滾動,卻沒有立刻出聲。
過了許久,他才忽然仰頭,哈哈大笑,笑聲震得梁柱微微顫動。
“好!說得好!”
朱知節撫掌大笑了一陣,笑聲如洪鍾般在廳堂中回蕩。
過了良久,朱知節才笑嗬嗬的說道:“老夫叫你來,本想提點你幾句,沒想到,反倒被你給教育了一通。”
“你說人要有敬畏之心,這一點,老夫認可你。”
“那老夫問你一句,你呢?”
“你敬畏什麽?”
朱知節直直地看著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你若敬畏天道,就不會大逆不道,竟敢把雷霆馴服,收於掌中,點作燈火。這是天威,是老天爺的權柄,你敢動?”
“你若敬畏人心,就不會平日裏這般囂張放肆!喝酒鬥毆,戲謔權貴,口無遮攔,肆意為紈絝舉動!”
“你若敬畏權力,就不會膽大包天。陛下九五至尊,你卻能在他麵前談笑風生,嬉笑怒罵!”
“你若敬畏因果,當年就不會大肆查抄佛寺,把一群披著袈裟的禿驢逼得走投無路!”
朱知節越說,聲音越沉。
說到最後,竟然帶了幾分喑啞:“所以我想問問你,人和。”
“你這個聰明人,你到底敬畏什麽?”
……
半晌,李北玄笑了。
“朱叔叔,您這一番話,說得倒是讓我像個百無禁忌之人了。”
李北玄聳了聳肩,語氣輕鬆道:“聽您這麽說,好像天我敢逆,權我敢戲,人我敢輕,佛我敢辱,因果我也不怕……”
“不過事實,並非如此。”
李北玄輕聲道:“我確實敬畏一些東西,隻是它們不是天,不是權,不是人,不是佛。真要說……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我確實是在敬畏著什麽,敬畏著一些東西……”
聽到這裏,朱知節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的表情。
因為他能看出來,李北玄這話並不是在撒謊,他說的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這孩子還有的教,自己還能教他什麽叫“君臣”……
朱知節想到這裏,張了張嘴就要開口。
可下一瞬,李北玄卻輕描淡寫的說:“不過,有一點我倒可以很確定。”
朱知節眉毛一挑,沉聲道:“哪一點?”
“我敬畏的東西裏,絕對不包含贏高明。”
朱知節:“……”
聽到這話,朱知節的臉色驟然一沉。
儲君。
這兩個字,在武朝,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最敏感、最不可輕議的話題。
不論太子如何荒唐、不堪,文武百官提起時,口中都必稱“東宮”、“殿下”、“太子”。
即便私下偶有抱怨,也往往隻是含糊點到,不敢直呼其名,更不敢帶半點輕蔑。
而李北玄呢?
他竟是直呼其名,還麵不改色地說出“不敬畏贏高明”這樣的話來。
這已經不僅僅是放肆,而是近乎挑釁了!
“放肆!”
朱知節一聲暴喝,手掌在桌案上狠狠一拍,連桌上的酒杯都跳了幾下。
他整個人猛然站了起來,身軀高大,氣勢如山。
“李人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朱知節的聲音,如同戰場上的怒吼。
帶著鐵血將軍的威勢,震得廳堂梁木都嗡嗡作響。
然而,麵對這股逼人的氣勢,李北玄卻隻是很自然地抬了抬手,擺了擺。
那神態,就像是一個人嫌桌上人酒話太多,不耐煩要人別嚷嚷一樣。
“朱叔叔,別急。”
李北玄的語氣平平,甚至帶著幾分懶散。
“因為他,不配。”
“不管我敬不敬畏皇權,都不能改變我對贏高明的看法。”
“別說敬畏,我看不起他。”
李北玄一邊說著,一邊慢條斯理地把桌上翻倒的酒杯擺正,又給兩人重新斟滿。
“朱叔叔,贏高明是個什麽貨色,你我心裏都清楚。”
“我不談他的私德,不提他平日裏縱欲、暴虐、不學無術。就隻問一句,他,配不配當太子,他配不配做一個皇帝?”
聽到這話,朱知節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配?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他老朱就算瞎了眼,都說不出“配”這個字。
可若說他不配……
這是他們當臣子該置喙的東西?
一時間,朱知節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