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7章 你錯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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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安邦:不是,你還真敢問啊。
看著一臉茫然的贏世民,鄭安邦心裏忍不住有些無語。
踟躕片刻,才遲疑的解釋道:“漢王和……漢王殿下,畢竟是您的……手足,嗯……就是這樣。”
“……哦。”
聽見這話,贏世民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
愣了那麽一瞬之後,贏世民的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極不體麵、近乎羞愧的感覺。
畢竟按理說,眼前這件案子,本就是一樁冤屈。
照律例,理應嚴查。
哪怕涉及到王公貴胄,也該秉公處置。
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律條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規矩。
可如今,兩個弱女子,明明手裏已經攥著真憑實據,卻依舊不敢報官。
她們沒有去京兆府,也沒有去刑部,而是繞開了一切官署衙門,偏偏用最笨拙、最卑微、也是最激烈的方式,把事情捅到了坊間,把紙張貼到大街小巷。
這背後代表的是什麽?
贏世民再清楚不過。
這代表她們壓根不相信官。
更可怕的是,她們不相信皇帝。
在她們眼裏,他這個天子,不是主持公道的明主,不是百姓最後的依靠,而是那種和廟堂中官官相護的汙吏並無二致的人。
若不是這樣,兩個無權無勢的女子,為何寧可散播傳單,也不敢走入官府一步?
為何明明有了確鑿的口供,卻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肯敲響鼓樓之鼓?
這背後的原因,無需多言。
正是因為漢王的身份。
漢王是皇帝的弟弟,是王爵,是宗室。
她們怕告到官府去,結局不過是自己被噤聲,甚至屍骨無存。
而那真正的罪人,依舊高坐在府邸之中,錦衣玉食,安然無恙。
這一瞬間,贏世民甚至覺得有些羞愧。
因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不錯。
登基十四年來,整肅吏治,斬戮貪官汙吏不下三位數。
他自認為,自己確實做到了大致的公允,是個鐵麵無私的好皇帝。
而他也一直覺得,這個天下或許有壞官,有昏吏,甚至有貪腐汙穢。
可百姓若是走投無路,若是心懷冤屈,仍然能仰頭望見那個端坐在金鑾殿上的人。
哪怕他們不信官,不信吏,他們也該信皇帝。
因為他才是大武的天子,是終極的主持正義者。
可如今,兩個市井女子的選擇,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因為在她們眼中,他和那些庸官、酷吏、權臣並沒有分別。
她們寧願背地裏自印紙張,冒著被廷尉抓捕問罪的風險,在坊市之間暗暗張貼,隻求百姓知曉她們的冤屈。
卻從未生過一絲念頭,說要仰仗皇帝主持公道。
那種隔閡,那種隔膜,叫贏世民第一次意識到,他與百姓之間,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親近。
在許多底層百姓眼裏,他並非無所不察的青天,而隻不過是廟堂高處,另一個不可觸碰的存在。
贏世民很難接受這樣的一個現實。
但他沒辦法不接受。
畢竟就在半個時辰前。
當鄭安邦突然闖進來,說要奏報此事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動容,不是震怒,不是立刻下令徹查。
而是壓下。
他要壓下去,避免動搖太子,避免攪亂國恩票新政,避免朝堂震蕩。
更諷刺的是,他還什麽都沒說,三閣老和馬賓王便已經心領神會,搶在他之前把話題轉開,替他遮掩,替他隱瞞。
那一刻,他們和他是一體的。
這在贏世民看來,本是理所當然的朝堂之術。
可此刻回味,卻隻覺得像一個一個的大巴掌,毫不留情的甩在自己的臉上。
“嗬嗬……好一個漢王!”
極致的羞愧之後,往往就是極致的憤怒。
贏世民是何等脾性的人?
他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在他眼裏,他是皇帝,是天子,是大武天下唯一的定海神針。
若天下有弊,那絕不是因為他有錯,而是因為有人壞了他的規矩。
若民心不安,那絕不是因為他失了公正,而是因為有人敗壞了他的名聲。
在他看來,錯的不是自己。
錯的,是漢王,是太子。
是那些胡作非為、恃寵而驕的宗室王子。
若不是他們亂來,怎麽會讓兩個無權無勢的婦人,寧可自印傳單,也不敢去衙門喊冤?
若不是他們敗壞風聲,怎麽會讓百姓覺得,皇帝和那些庸官汙吏並無區別?
若不是他們行事荒唐,怎麽會讓自己這個一心想做明君的皇帝,反倒被人懷疑,與“官官相護”的昏君無異?
於是此刻。
贏世民胸口的羞愧與刺痛,在心底滾滾翻騰了一瞬,便迅速化為滔天的怒火。
“來人!把漢王,給朕叫來!”
聽見這話,殿中一片死寂。
而殿中幾人,三閣老、馬賓王乃至最不會看人顏色的鄭安邦,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於是幾人不約而同,齊齊躬身,告退而出。
不多時,殿門再度打開。
贏元昌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然而,還不等他給贏世民見禮,忽然就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
一記巴掌,結結實實抽在他的臉上。
力道之猛,直接把他打得踉蹌後退,半邊臉瞬間紅腫發麻,口角滲出血絲。
“皇兄?”
贏元昌捂著臉,滿臉的不可思議。
畢竟自從他親哥贏元方去世之後,贏世民就再也沒搭理過贏元昌。
雖然該給的封賞、該有的體麵,從未缺過。
但最多就是把他當個透明人,不理不睬。
像今日這樣,當麵一巴掌甩過來,他卻還是生平第一次遇見。
那一刻,贏元昌整個人都懵了。
可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陛下若是真的動手,那必然是大事。
於是他連擦血都顧不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哆嗦著開口:“臣弟……臣弟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贏元昌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而贏世民聽見這話,頓時冷笑一聲,盯著跪在地上的贏元昌,聲音森冷地問道:“罪該萬死?”
“好啊,那你倒是給朕說說,你錯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