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成是個老實人。
    接到聖旨的時候，半點沒覺出贏世民心底那點險惡的甩鍋心思，反而格外激動。
    因為在他看來，能被任命為太子太師，那是君上對自己最大的信任。
    而且太子殿下雖然荒唐，但隻要教得好，總歸還有救。
    陛下既然把這份重任交到自己身上，那便是對自己信任，豈能推脫？
    於是，魏玄成毫不猶豫，在接到聖旨的第二天，便收拾行李搬進了東宮。
    每日雞鳴時分，就整衣束帶，帶著自己早已編好的講義，按時在東宮講堂裏等候。
    甚至親手編纂了涵蓋《周禮》《春秋》《尚書》以及近世政務案例的講義，打定主意，要從根子上，把太子拉回正軌。
    然而，魏玄成低估了贏世民的用心，也高估了太子的心思。
    贏高明這些日子裏，壓根就沒把讀書當回事。
    而且在他眼裏，魏玄成不過是父皇找來的一顆釘子，用來管束他。
    既然是釘子，那他就要想辦法把這釘子拔掉。
    讀書？
    讀個屁！
    於是，魏玄成剛到東宮的第一日，贏高明就給魏玄成來了個下馬威。
    直接大擺宴席，宴請魏玄成。
    燈火通明，歌舞豔豔，金樽玉盤，羅列殿中。
    魏玄成推門而入，便見殿內笙歌鼎沸，酒氣熏天。
    幾個紈絝推杯換盞，嬉笑怒罵。
    而太子坐在高座上，衣冠不整，懷裏摟著稱心，見魏玄成入內，便笑嘻嘻地舉杯相迎。
    “老師，快快入座！今日孤為你接風，務必要喝個痛快！”
    魏玄成當場臉都黑了。
    本想當即拂袖而去，可一想到陛下的命令，想到教太子是天子親手交付的責任，還是壓下火氣，冷聲說道“殿下若真欲讀書，臣自當以死效力。若殿下隻欲飲宴作樂，臣就不必多陪了。”
    話一出口，滿殿的紈絝們頓時安靜下來。
    他們這些人，平日裏最怕的就是這種冷麵大臣。
    魏玄成在朝堂上的凶名，連他們這些紈絝都聽說過。
    於是，眾人都低下頭去，隻當沒聽見。
    但贏高明卻並不在意。
    依舊端著酒杯，笑嘻嘻地說道“老師此言差矣。人生在世，豈能盡是書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憂？及時行樂！”
    “而今，孤這宴席，正是廣交朋友，豈非大義？”
    說完這話，贏高明還特意朝一眾紈絝遞了個眼色。
    而幾個膽大的紈絝，便立刻起身附和“殿下聖明！殿下所言，正合古人之道！”
    魏玄成一聽，臉色更冷。
    惡聲惡氣道“殿下，讀書是讀書，飲宴是飲宴。若要飲宴，請恕老夫不能陪伴！”
    說罷，拂袖而去。
    這一去，東宮頓時冷了半截。
    而贏高明卻樂見其成，把魏玄成氣走了之後，便讓人接著奏樂，接著舞，接著樂。
    甚至心裏還有些暗爽。
    畢竟父皇派魏玄成來東宮，不就是想安插個人來管束他麽？
    結果現在好了，才第一天，就被自己逼退。
    以後東宮裏就能清靜了！
    然而贏高明萬萬沒想到。
    第二日，魏玄成居然依舊按時來到東宮，照舊擺開經卷，準備授課。
    甚至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哪怕贏高明故意不來上課，他也要追過去給贏高明講，簡直跟個綠頭蒼蠅似的，沒日沒夜的在贏高明耳朵邊嗡嗡。
    而另一邊。
    得知魏玄成追著贏高明講課的事情之後，贏世民甚至都有點羞愧了，感覺自己簡直是在虐待老人。
    於是贏世民甚至還主動叫來了魏玄成，說要撤了他太子太師的職位。
    但，魏玄成卻拒絕了，而且拒絕的格外堅決，非說一定要把太子給教好不可。
    贏世民見狀，心裏簡直是又感動又無奈。
    隻好答應讓魏玄成和贏高明互相折磨。
    這時候的贏世民還覺得，魏玄成和贏高明都是世上一等一難纏的貨，倆人對上簡直就是針尖對麥芒，有的折騰，恐怕一時間，難分勝負。
    可誰知，這場看似勢均力敵的戰鬥，居然沒過半個月就結束了。
    而勝者自然而然就是贏高明。
    貞觀十四年五月初五。
    魏玄成再一次來到東宮。
    而這一次，贏高明又搞了幺蛾子。
    之前贏高明為了逼走魏玄成，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上課喝酒打瞌睡都是常事，甚至還有一次，當著魏玄成的麵跟稱心啵嘴。
    但就算如此，魏玄成還是每天雷打不動的來給他講課。
    甚至連表情都不帶變的。
    不過對此，贏高明卻不覺得感動，隻覺得煩躁。
    為了趕走魏玄成，贏高明想了個誅心的主意。
    他直接叫來了一群紈絝，在講堂裏打骰子，鬥蛐蛐。
    “來來來，老師！你不是要教《春秋》嗎？我們一邊賭錢一邊聽，不耽誤！”
    “哈哈哈，聖賢之道，原來也能這麽聽，真是開眼界啊！”
    在贏高明的授意下，一群紈絝起哄大笑。
    而那一刻，魏玄成的怒火，終於徹底爆發。
    幾十年來，他在朝堂上受過的氣不計其數，卻從未有過此刻這般恥辱。
    這不是簡單的不學，這分明是當眾在侮辱聖賢之道，侮辱他這個老師！
    “放肆！”
    魏玄成猛地一拍案，聲音如雷。
    講堂瞬間死寂，紈絝們手裏的骰子滾落在地，蛐蛐也嚇得不再鳴叫。
    可贏高明偏偏還一臉嬉皮笑意，靠在榻上，斜睨著魏玄成“老師莫要動氣。聖賢之道，本就是普及於民的。既然能讓賭徒也聽，那豈不是更好？”
    而魏玄成聞言，頓時氣得渾身顫抖，怒指著贏高明“你！你簡直……簡直是辱沒宗廟！”
    “殿下！你身為儲君，承國之統，擔社稷之重，為何墮落至此？！”
    “荒淫無度，日夜笙歌，視天下蒼生如草芥，把聖賢之學當兒戲！”
    “殿下，你對得起聖人，對得起陛下嗎？！”
    此言一出，滿堂瞬間死寂。
    一群紈絝嚇得臉色慘白，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平日裏再怎麽膽大妄為，畢竟隻是紈絝子弟，真要麵對魏玄成這種朝堂上敢怒斥皇帝的大佬，誰都沒那個膽子硬扛。
    可，贏高明卻沒退。
    不僅沒退，反而當場和魏玄成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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