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藩王舉兵造反，是必須第一時間奏聞聖上的。
    哪怕聖上身在外地，哪怕病重臥榻，隻要還有一口氣在，藩王叛亂都屬於天大之事，絕無隱匿不報的道理。
    更何況齊州地處要衝，一旦風聲傳開，若延誤片刻，便可能引起朝野動蕩。
    可偏偏……
    就在昨日傍晚，京中才出現了太子贏高明，居然派人刺殺親弟贏高熙的事情。
    消息送到大明宮時，贏世民一怒之下，噴血倒地。
    若非藍田來的新法醫治手段及時，幾乎要就此命絕。
    也正因如此，贏世民才不得不暫時臥榻，命贏麗質監國。
    若是此時，再將齊王贏高惲造反的消息傳到病榻上，那結果如何，簡直不敢設想。
    贏高明弑弟，贏高惲謀反。
    短短兩日之內，兩個兒子接連上演血腥與背叛。
    這對任何一位父親而言，這都是難以承受之痛。
    本就元氣大傷的贏世民，能否挺過這一遭？
    贏麗質不敢確定。
    但若是不奏報……
    雖能暫保贏世民安穩，可一旦消息自外間傳入內廷，反而會讓人以為她刻意蒙蔽聖聽，罪名之大，絕不在隱匿軍情之下。
    而更要命的是，她此時，正以監國之身執掌朝政。
    一旦留下欺君的嫌疑，便等於給了所有反對者口實。
    到那時，她也討不得好處。
    想到這裏，贏麗質心頭一陣慌亂。
    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眼，望向李北玄。
    聲音帶著一絲不安，低聲問道“小爺們兒……你說，我該怎麽辦？”
    話音一落，殿內一片靜默。
    然而，李北玄卻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眼神複雜地望著她。
    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極輕“妞兒，這事兒，你來拿主意吧。”
    聽到這話，贏麗質愣了一下，眼神中帶著幾分不解和不安。
    可轉瞬，贏麗質便明白過來。
    李北玄並不是不願意替她分憂，而是刻意後退了一步。
    畢竟如今，她已是監國。
    而監國不是擺設，不是替父皇守個空位，而是真真切切地要對天下負責。
    若她凡事都要依賴李北玄，遇事便向他請示，那她就算坐在延英殿，也不過是個傀儡。
    而李北玄……自然不願當那個幕後牽線的影子，不願做個搬弄權術、操縱朝局的佞臣。
    “不管如何，後果我與你一並承擔，我和藍田，保得住你。”
    半晌後，李北玄輕聲說道。
    贏麗質聞言，心口猛地一顫，差點落下淚來。
    但短暫的惶然與不安過後，贏麗質很快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沉默良久，她才緩緩抬起眼，神色逐漸堅定。
    “不告訴父皇。”
    贏麗質咬著牙說道，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也不告訴三閣老。”
    畢竟，三閣老都是社稷之臣。
    若讓他們知道，必然要上奏皇帝，到頭來與她親口稟報並無分別。
    既然如此，不如幹脆將消息壓在自己手裏。
    徹底來一個先斬後奏！
    想到這裏，贏麗質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因為既然決定隱瞞，那便意味著，她必須獨力解決齊州之亂，絕不容許有半點差池。
    於是，贏麗質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向李北玄，聲音已經恢複了冷靜“小爺們兒，你再拍一封電報給翟鬆齡。”
    “就說，本宮奉命監國，特授翟鬆齡節製齊州軍務之權，得專征專決之命。”
    “令他立刻整軍，先穩住齊州城防，再按機宜進討。”
    “參與謀反之人，格殺勿論，至於贏高惲本人……對了，他為啥要造反啊？”
    贏麗質眨巴著眼睛，終於後知後覺的想到了這個關鍵問題。
    而李北玄一聽，沒忍住笑了一下。
    笑完，趕緊繃著臉，招呼贏麗質“來來來，先坐下吃飯，我飯桌上跟你講，不著急。”
    贏麗質“……”
    拿造反這種事下飯，他倆也是沒誰了。
    不過贏麗質能跟李北玄處到一塊兒去，她也不是啥常規意義上的正常人。
    心裏略微吐槽了幾句，便真的坐下來，一邊扒飯，一邊聽著李北玄娓娓道來。
    翟鬆齡是個寫文章的好手。
    齊王造反一事，被他寫的極為詳細，哪怕是發的電報，又用的是文言，也洋洋灑灑寫了千八百字，李北玄光是解碼就解了兩個時辰。
    所以眼下，李北玄再給贏麗質講起來的時候，簡直就是聲情並茂，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的活靈活現。
    而整件事，還要從贏高惲他娘開始說起。
    贏高惲的母親陰德妃，是一個很奇特的存在。
    幾十年前，陰家本是先秦舊族，當年在關中頗有聲望。
    可惜趕上了大武開國。
    高祖贏淵舉兵時，正是陰家擋在路上。
    雙方幹了一仗，結果陰家打出了點名聲，不但斬了贏淵的兒子贏智雲，還順手刨了老贏家祖墳。
    這手操作，說狠是真狠，說傻也是真傻。
    畢竟，殺人尚且能說是兵戈無眼，但刨祖墳，就是純粹找死了。
    刨祖墳之仇，誰能不報？
    於是後來大軍攻破長安，高祖沒有多費腦子，直接下令把陰家滿門抄了。
    男的發配充軍，女的全打包送進掖庭。
    而照理說，眼下的贏家和陰家，可以說已經結下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但贏世民不管他這那的。
    不過區區殺弟刨祖墳之仇，這算個鳥？
    贏世民根本不在乎這玩意兒。
    當初，陰德妃被送進掖庭時，年紀輕輕，姿色出眾。
    贏世民看了一眼，頓時覺得，刨墳歸刨墳，美人是美人，於是順手就納入後院。
    而不僅如此，他還把陰德妃的弟弟陰弘智，一路從秦王洗馬，提拔到了禦史中丞。
    由此可見，贏世民這貨果然不記仇，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以德報怨。
    但他不記仇，不代表陰弘智不記仇。
    陰弘智其實還一直記得當年之事。
    畢竟陰家雖然刨了他們老贏家的祖墳，但贏世民最後也把他全家給殺了呀！
    陰弘智可沒贏世民那麽心大，早就憋著壞要搞事了。
    而機會永遠不會虧待有準備之人。
    等贏高惲逐漸長大，又撿了贏高惲的漏，當上了二代目齊王，即刻去就藩時，陰弘智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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