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回家之路已絕
字數:5041 加入書籤
李乘風緩步離開了拍賣會場,厚重的雕花大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
雖然是層層檢查,但會場的守衛隻是簡單掃了一眼他遞來的交易憑證,青銅令牌上的雲紋在昏暗的廊燈下泛著冷光,便側身讓開一條條通路。
李乘風清楚拍賣會此刻正進行到壓軸環節,琉璃盞碰撞之聲與競價者的喧嘩仍從門縫裏滲出來。
按照規矩,在最終落錘前,所有參與者都該被禁製鎖在會場之內——唯獨他這樣完成交易的貴賓,才能借著特殊通道提前離場。
玄色鬥篷在轉角處翻起浪紋,李乘風加快腳步,青石板映出他拉長的影子。
方才競得“凝元丹”時,拍賣會場那一道道裹著殺意的視線幾乎要刺穿包廂。
更不必說取出魔龍晶石時滿場的抽氣聲——那枚晶石表麵還殘留著深淵烈焰的灼痕,任誰都看得出自己手中可能還有。
李乘風沒有飛行,中京城的禁飛大陣結界)可不是樣子貨,拐過三條暗巷時,袖裏的炙焰突然泛起微光。
李乘風唇角扯出冷笑,果然有人觸動了他在路徑上悄悄布置的簡易預警小陣,從法陣泯滅時回饋的訊息來看,至少是元嬰期的好手。
夜霧漫過朱雀橋的石雕獸首,他忽然駐足。
袖間蘊著血光的“炙焰”開始輕微嗡鳴,橋下水波倒映出一枚急速逼近的白光。
難道某些人,連等到城外荒郊的耐心都沒有。
暮色如墨,簷角的風燈在李乘風眼中投下搖曳的光斑。
他望著自青石巷深處走來的女子,眼神倏然定住。
一襲素白衣袂在晚風中拂動,像是月下初綻的芙蕖,帶著不染塵煙的清冷。
李乘風幾乎無法將眼前這個冰肌玉骨的女子,與記憶中那個鬢角總是沾著藥泥、蹲在碼頭邊小心翼翼為他清洗傷口的小丫頭重疊。
“傻根…哥,”
她聲音裏依然還帶著昔日的怯意,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袖口繁複的繡紋,這幾個字吐得生澀,仿佛在唇齒間藏了太久,
“你…要回家了嗎?”
李乘風豁然笑開,周身凜冽之氣為之一緩。
“小荷……”
他目光掠過她周身,未見半點珠翠,唯有發間一枚玉簪素淨得驚人,
“你沒有參加拍賣會嗎?”
這場匯聚天下奇珍的盛會,此刻應當正到高潮。
“我不喜歡這些東西。”
她輕輕搖頭,衣袂間逸出一縷極淡的清苦藥香,與他袖中“炙焰”的暴虐靈氣截然不同。
夜色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
“那你……”
李乘風話音忽止。
巷風穿過,掀起她雪色外衫的一角——李乘風眼尖地瞥見其下中衣襟前一道未淨的暗色藥漬,袖口內側甚至隱約能看到半幹的水痕,像是匆忙間擦拭過什麽。
她站立的姿態看似放鬆,右肩卻幾不可察地偏向陰影一側,那是修行者本能護住弱處的姿態。
無數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他心頭。
不赴拍賣盛宴,卻精準候在他離場的必經之路上……是師門有難?遭人追蹤?還是……
河灘邊冰冷的雨夜驟然撞入腦海——女孩瘦小的身子死死抵著木杆,牙關打顫卻仍用氣聲說
“別出聲,傷口一會就塗好了”
那雙沾著血和淚的手,卻異常穩定地壓在他裂開的傷口上。
炙焰在袖中發出低不可聞的輕鳴。
李乘風向前踏出半步,恰好將晚風來處擋在身後,聲音放得緩而沉:
“更深露重,我願你一切安好。。”
若真是風雨欲來,哪怕他即將離開這片大陸,這次少不得要再為她出手一次。
苗小荷唇角牽起一抹極淺的漣漪,像是風吹過蓮塘時最初綻開的那道細波。
傻根還是那個傻根,骨子裏那份笨拙又滾燙的重諾絲毫沒有變。
學府那些人總將他傳得如同九幽爬出的羅刹,說他劍下亡魂累累、修煉的是噬人血肉的邪功——那些躲在重重山門後高談闊論的正道君子們,又何曾見過他被逼至絕境時,寧可得罪天下人也要為曾經的下屬報仇雪恨?
邪魔歪道?殺人如麻?噬人魂魄?
他們根本不懂。
他揮出的每一劍,從來都隻是為了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裏,劈開一條能讓自己和他在乎的人喘息的生路罷了。
思緒翻湧間,她神識已如無形的水紋般悄然滌蕩開來,細致地掠過周遭每一寸陰影、每一片顫動的簷瓦。
雖未探得任何明確的殺機或窺視,但空氣中那縷若有似無的危機氣息,以及李乘風“炙焰”上尚未完全平複的靈力餘顫,都讓她心頭那根弦繃得更緊。
她斂起笑意,向前微傾了身,聲音壓得低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唇齒間仔細斟酌後才緩緩推出:
“莫念舊巢暖,”
“且顧眼前安,”
“待到風波靜,”
“終有還鄉日。”
四句詩讖吟罷,她眸光沉靜地望入他眼底,袖中手指卻已悄然扣住了一枚冰涼剔透的玉符,靈力暗湧,隨時準備激發。
李乘風心頭猛地一震,如同被冰水澆透,霎時間豁然開朗。
她哪裏是自身遭了難處,分明是冒著天大的風險,專程來為他示警的!
千般思緒哽在喉頭,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足足靜默了兩息,夜風卷過兩人之間的空隙,李乘風隻鄭重地拱手,將萬語千言壓進最簡樸的兩個字裏:
“珍重。”
“重”字尾音尚未完全消散在空中,他身形已化作一道難以捕捉的淡影,融入濃稠的夜色,瞬息間便遠遁而去,再無痕跡可尋。
苗小荷獨立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眸中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像被雲層吞沒的星子。
他走了…就這麽走了?這重重羅網,步步殺機,他真的能安然脫身嗎?一股冰冷的恐慌悄然攥緊了她的心髒。
有許多話,關乎宗門的壓力、關乎她窺見的那道密令、關乎出賣他行蹤的可怖代價……她一字也不能吐露。
今夜能站在這裏,已是壓上了所有勇氣和情分換來的片刻縫隙。
他能領會便好…隻願他能一路平安。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瀉下,將她單薄的身影拉得細長。
她下意識地抬手,緊緊攥住了袖中一束早已褪色、邊緣卻依舊柔軟的絲帛。
那是許多年前,她絞盡腦汁、又怕又急地,用它纏裹住他暴露在外的儲物戒指和腕上那明顯的儲物手鐲時,所剩下的最後一截。
絲帛上似乎還殘留著當年河灘的泥濘土氣,以及少年滾燙的體溫。
李乘風麵色驟然冰封,眸底最後一絲波動歸於死寂。
追問細節已無意義——這個世界雖無“卜卦”之名,卻自有其窺探天機、追索形跡的秘法。
名稱迥異,手段千差,但那冥冥中鎖定氣機、布網圍獵的效果,卻與修真界的推衍之術殊途同歸。
既然苗小荷拚著風險送來這四句讖語,那條通往懸空島的歸途,此刻必然已是十麵埋伏,成了最致命的死路。
那麽……現在就動用“跨界鍾”,立刻脫離此界?
這個念頭剛升起便被碾碎。
答案是否定的。
他李乘風從泥濘市井中爬出,一路掙紮求生,即便修為已達元嬰,骨子裏仍烙印著底層亡命徒的狠戾與賭性。
遽然遠遁,豈是他的風格?
更何況……李乘風神識內斂,雖然感應不到早已悄然布設的“煉神陣”。
那以數件珍貴靈材和自身精血為引勾勒的大陣,正於遠海深處無聲運轉,饑渴地等待著鮮血與神魂的獻祭。
想獵殺我?李乘風唇角扯出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眼中仿佛有血色深淵翻湧。
那便來吧。看看到底是誰,淪為誰砧板上的魚肉,又是誰,成為大陣激活後的第一頓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