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遙遙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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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書說到。
    那宋粲強打起精神號令手下親兵去爐上幫忙,卻聽得身後周督職叫罵了手下的不堪。
    聽那周督職一通絮絮叨叨的叫罵,那幫內侍亦是呼和一聲便紛紛除去身上官服,跟了那幫親兵軍士分作兩隊,搶了鋼簽,碳玉,直直的奔那天爐、風鼓而去。
    宋粲見了此情此景,剛想拱手道謝,卻見得那督職連連搖手,口中道:
    “且不多說,請將軍速速歸位……”
    說罷,便又低頭看了自身的狼犺,望了宋粲口中乞道:
    “奴婢身老力衰,且饒咱家這一回,讓奴家做回畜生,與誥命一起給將士們但食挑水,出犬馬之力。”
    宋粲聽了督職此話便不多言,饒是這道謝的話此時說不出口來。便望了周督職一揖倒地。
    起身,再與誥命夫人行禮之時,卻見那誥命眼神慌亂了,饒是一個躲躲閃閃,口中且愧道:
    “老身死罪!斷不可受將軍此禮。”
    此話聽得宋粲恍惚,卻見誥命夫人身後一個人扛著重枷,萎縮在地上。
    見那人重枷在身,蓬頭垢麵,一臉得血肉模糊,剛要過問,卻被周督職攔住話頭道:
    “將軍請速速歸位,此人乃後話,且顧了眼前之事。”
    宋粲聽了督職的話來也未多問,便帶了龜厭往那高台之下程之山的座位走去。
    周督職看了天爐的霧靄煙雲,口中一陣吭哢,遂,揪了袍袖擦了眼淚。望那天爐高聲埋怨道:
    “老東西!且走了個幹淨,死了個明白,且留下這本糊塗賬來。原你是不待見我這等閹人,且不與你行禮吧。”
    說罷,回頭看那萎縮在地上的王安平,便是一把抓了那鐵鎖,狠狠道了一句:
    “起身!與我走路!”
    卻見身邊誥命墩身萬福,口中愧道:
    “多謝老門公顧我顏麵。”
    那王安平見誥命說話,頓時奮力掙搓,嘴裏嗚嗚有聲,卻是一個掙不來個起身,眼中滿是乞活之色。也難怪這王安平如此。他倒是不怕死,死則死矣,倒是能一了百了。但是,如果,落在這冰井司的手裏,且是贏了那周督職的那句“到咱們冰井司,死可沒那麽容易”的話來。又是顧念了自家兒子的生死,便是一個口中嗚嗚,望誥命夫人,能讓那督職手下留命。
    誥命夫人見他眼神如此,便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順手抄出護身短刀,口中叫了一聲“該死奴才!”
    叫罷,便上前一把便把王安平的頭皮提在了手中,那刀尖便是直直的抵在他的喉嚨。且望了那王安平口中恨恨道:
    “我李家、王家可曾虧待於你!與你做人,偏去做得賊子!作出如此傷天害命之事,若不是督職不要你死,今天便是活剮了你也無顏再見醫帥之後!”
    說罷,便要下刀,卻被那周督職攔了一下道:
    “嗨!動得哪門子氣來?”手把,伸手摘了誥命夫人手裏的刀,嘴裏勸慰那夫人道:
    “誰家還沒個不省事的奴才,算不得家醜……”說罷,便踢了一腳那王安平,口中戲謔了道:
    “到咱家這,定是著實好生問了,早晚給誥命問一個明白出來。”
    兩人正在說話,卻聽得身後人聲嘈雜。
    卻回頭,見有窯、火二部的工匠拿了鋼簽,擔了石炭芯玉奔後崗而來。
    見來人饒是一個烏泱泱的一片,那督職眼神中且是有些個慌亂,便扯了王安平脖頸上的鐵鏈,望那誥命夫人急急道了一句:
    “快些走路!”
    誥命望了周督職如此的驚慌是錯,心下倒是個不解。倒是怕了這些個窯工作甚?
    倒是由不得那督職不怕。那誥命夫人雖是個兵家的骨血,亦曾見識過戰陣生死。然,卻沒見過人間的陰毒為何物也!亦不會知曉,這陰毒且比那陣前生死要慘烈個百倍。兩軍陣前,若求死倒是個容易,待到自家遭不住的時候,且能引頸一刀便是個了斷。即便是敵軍,亦是個惺惺相惜,亦是見不得人受苦,上前補了一刀去。
    這督職亦是那陰詭中常來常去之人。倒是怕這些個窯,火工人借機劫了王安平。如是劫了去便也是好,怕就怕這滅口。
    這會子亦是一個身邊無人,倘若有人行此歹毒,他這身肉連同身邊這懵懂的誥命夫人怕也是一個性命難保。
    且不說那督職拉了王安平與誥命夫人慌忙跑路。
    說那宋粲坐定了之山郎中的交椅,調遣周圍兵將,替下早已力衰的工匠火工,用新的鋼簽翻攪爐渣矸石,
    窯爐眾人了見了那將軍坐鎮,便是又有了主心骨。一番手忙腳亂之後,便又恢複了井然有序。
    此時,那天爐火力倍增。
    督職且尋了一個安靜之處看了那王安平。誥命夫人帶領女眷嬴糧擔水穿梭其間。
    眾人沉默,卻依規而行。另有窯、火工人陸續趕至,替下爐上辛苦的火工。
    重陽道長同火工海嵐按了郎中所留冊子,依次驗看了火照,卻如那郎中所算,無半點差池。
    正酉時,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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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風不停。
    在山崗上四下穿行,行枯草,過樹梢,聲如嗚咽。
    爐火暗啞,秋風無歇。隻剩的那被燒的紅彤彤的天爐孤零零立於後崗。
    有道是: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龜厭再次立於壇前,將方磚放在地上,那宋粲拿了瓦盆,心中暗叫了幾聲程鶴兄前來,念完了便大喊一聲:
    “世叔程公遠之山,魂兮歸來!”一聲喊罷,那瓦盆狠狠的砸下。
    龜厭見瓦盆碎如粉末,便口念祝咒道: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宣咒,起靈入喪。一切厭穢,遠去他方。安魂定魄,螻蟻不傷。”
    祝咒念,便晃響法鈴,提劍起符,點起“九幽燈”。
    遂,舞劍做法,喚出一個天地法象。然,那明咒暗祝且有嗚咽之聲。
    想他師叔魂魄尚未走遠,便一把紙錢冥幣拋向空中,買通各路鬼神,切莫難為這新鬼鮮魂。
    潮氣夾雜著旋風陣陣,卷了那漫天的紙錢飄飛而起。高者,或掛於長林樹梢,於風中戰戰。或飄於高爐之上,化作星星點點的火光一閃。低著,便是貼了地與那荒草塘坳處散開來去。
    有道是,七十三鬼門關。八十四走仙字。說的就是這老人過世,七十三、八十四都是個坎,八十四算是壽數盡了,算是一個壽終正寢。在我們的民俗中那是要辦喜喪的。然,這七十三歲以前過世的,那是鐵定的要去那鬼門關走上一遭的。
    那郎中年歲才過七十,且是算不上一的壽終正寢。宋粲心下自是一個明了。
    且望那漫天飛舞的黃白二物心中暗自祝告:
    此番接這郎中橫死之魂的陰差,但願是那日所見的巡城鬼吏,且能念了故舊之情,讓之山郎中能少些鐵鎖鐐銬之苦,不讓陰差哭喪棒鞭打驅趕,到得那枉死城中少些個折磨。
    想罷,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便裹了裹身上鬥篷,抱了壇酒卷曲在那交椅上,默默的望天爐前那做法龜厭。但見那天爐通紅如日,將那暖暖的光散與這漆黑之中,映照下,見龜厭披頭散發,揮舞了法劍,口中念念有詞。
    但依著這龜厭的心性卻卻是讓宋粲著實放心不下,便喚了一聲身邊的校尉:
    “博元。”校尉上前躬身,叫了一聲:
    “在”卻見宋粲不語,便望了他,見眼神飄忽,望了天爐那邊心下便是一個明了。
    倒是不用宋粲說話,便叉手一禮,轉身望那天爐前龜厭處而去。
    望那校尉得了令下得崗去。也是怕了龜厭新喪了師叔,悲傷過度,再生枝於節外。若是再出些個狀況來倒又是一個麻煩。
    且在想了,便見張呈、陸寅領了重陽道長走來。
    宋粲見了,趕緊坐起。望重陽道長抬手抱拳道:
    “此間且謝過道長。”
    說罷便倒了一碗酒遞了過去。
    那重陽拱手謝過,便接過酒,回身衝那天爐拜了一下,將那酒澆灑在地上。
    宋粲又篩了一碗與他。那重陽接過酒抿了一口,道:
    “製使且謝不得我。”
    說罷,自懷裏將之山先生寫的冊子遞給宋粲。
    宋粲打開觀看且是個淚目也。那冊子上卻是之山郎中寫的天青貢燒製規程。
    上麵要點用朱筆仔細圈點,密密麻麻皆為子醜寅卯,天幹地支之術。
    見一頁上書“燃爐一時,焰長三尺,待瓷胎入窯……”然,又見引線圈點了,另有:“此處定有異數。雖九算,則皆為不告。蓋命不可自算,如醫者不可自醫也,料其數斷與本命相連,為不可告。且交與天……”
    宋粲看至此,便淚盈滿目遮擋了眼去,再也看不得一個清爽。
    心道:先生定是算到今日種種,如昨晚不在草廬門前喝酒,進了那草廬定可見得此冊!如是看到了這“蓋命不可自算,如醫者不可自醫也,料其數斷與本命相連”字句,今日斷不讓那之山先生來此司爐。
    想至此,便閉目合書,嘴裏叫了一聲:
    “叔啊……”
    便抑鬱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眾人見宋粲如此,皆唏噓卻無言相勸。
    俄頃,見宋粲抹了把眼淚,重新正冠撣衣,望重陽道長一揖到地,口中嗚咽道:
    “權且記下,容粲日後再報。”重陽聽了這話慌忙了還禮道:
    “將軍,貧道此番權做辭行,與將軍話別。宋粲聽了重陽道長得話來,且是驚得一怔。卻見重陽道長忘了天爐處,口中喃喃:
    “待明日開爐後,此地功業便是一個圓滿矣。”
    這話說的宋粲心下打鼓,心道:此間瓷作院,皆為之山先生心血,明日開爐。且不管天青貢是否完好自家卻要到京複命。到那時這瓷作院卻無管事之人,郎中心血定是統統付諸東流矣。若在落入地方官員之手,卻不知能做出多少罔上害民之事。即便不落入地方之手,卻也無可信之人為之。而自己定是無緣再以官身來此地也。
    心想至此,亦是一個袍襟不撩,雙膝直直的跪在重陽道長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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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宋粲的突然跪倒,且讓重陽道長大驚失色,倒是不敢攙扶那宋粲,便也連忙也跪下附身道:
    “將軍斷不可如此。”
    那宋粲一把抓了重陽道長衣袖,口中道:
    “你我此時斷無將軍道長,且說兄弟之言……”聽得宋粲此話,慌的重陽口中連連叫了:
    “將軍尊貴,貧道不敢……速速起身說話……”
    宋粲且不聽那重陽話來,雙手攀了他,麵露乞求之色,口中悲聲道:
    “此間汝州瓷作院為郎中心血,今郎中棄與你我,斷不可肥人之手!”重陽聞聲,心下亦是一個同悲,口中哭包腔道:
    “將軍莫拜,郎中亦我所重之……將軍且起來說話……”宋粲卻是個不聽,便是手緊緊的抓了那重陽道長的衣袖,口中哭道:
    “望道兄台鑒,且與那誥命夫人坐鎮於此,保定先生一點心血,等那小程先生來此再做定奪……”那重陽聽了便是一個驚詫。驚道:
    “怎可托我哉?”
    說這重陽也不願意接了這爛攤子?誰都不想接,這玩意要命。人家一個道士,四處雲遊,逍遙自在的好好的,你卻給他個明顯送死的營生給他?換你你也不願意。而且,道士修道是修的今生今世,望的是得道成仙,且不是佛家口中的這輩子受苦下輩子可能會好一些。便是將那假希望與那眾生,且在今生熬苦認命罷了。
    但是,你說他不願意吧,也不能這樣說,畢竟這汝州瓷作院也有他的心血在內。且與這汝州之野的眾人福緣深厚,亦是一個百般的難舍。再加上你就是想留也是不好留下的,饒是能掐會算亦是算不得自己,亦是算不出誰人來接管這瓷作院來。
    且在重陽道長心思百結之時,便見宋粲納頭便拜,口中嗚咽有聲:
    “粲,這廂叩拜之!”
    重陽道長見此便是再也拿捏不住,亦是一個如同有物塞了咽喉,便是望了宋粲叩頭哭拜,口中哭道:
    “今如無將軍此言,貧道再是鮮廉寡恥也無任何理由在此屍位素餐……貧道!謝過將軍成全……”
    此一句說罷,便是一個淚眼相望。自此,路漫漫,遙遙同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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