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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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說那宋粲無聊。
    黃門公卻站在劉貴妃宮門前,看那桂花和風墜落花瓣漫撒與永巷幽深的青石板路,紅牆碧瓦間明黃暗綠,耳聞那絲竹之聲,饒是一個風輕雲淡。
    是也,與那前幾日提心吊膽的伺候,此時倒是讓他省心了許多。
    官家、劉貴妃兩人“作畫”,本不需旁人近前伺候了,便持了拂塵閉了眼迎了陽光甚是愜意。忽聽宮人身後喚他。
    見是宮人托了那“蔡字恩寵”的錦盒望了他示下。看了那錦盒,黃門公心道:倒是忘了還有此物。
    便用手撩了一下那錦盒外的紫檀鑲金的牌子,在手中掂了一下,道:
    “送回奉華堂吧。”
    宮女聽喝,便蹲了萬福,捧著那錦盒踏了青石板的桂花走去。
    見那鑲有“蔡字天青盞”的檀木牌子隨著那宮人的腳步晃動,交錯間一老一少兩個黃門捧著那進呈的劄子走來。到的近前躬身道:
    “見過主司。”
    黃門公抬眼看了,來人卻是鄭皇後宮裏的主事。
    此人姓高,單字一個順。
    說起此人,卻也妃池中之魚也。
    鄭皇後還在向太後宮中做的押班之時,這高順便是太後宮中主事。
    向太後曾讚其“懂詩書,知行節”。
    鄭氏封妃之時,向太後便把這高順賞了她。
    那鄭氏看重他,便賞他做了自家的宮中主事。想來,此人也是兩宮元老也。
    《宋史》與這鄭氏評價頗高,有“自入宮,好觀書,章奏能自製,帝愛其才”之言。這讚中也有這高主事大半的功勞。
    鄭貴妃於大觀四年封後坐位中宮,這高順亦是有飛黃騰達之態。如今饒是這一身簇新的內二品的服色,在這黃門公眼裏饒是顯得有些個紮眼。
    這黃門公卻與他有些不睦嗎?倒是說不來個和睦不和睦的。不為其他,隻是那皇帝登基之時,群臣效仿先帝而行太後垂簾之製,行舊黨之法,且使得“建中靖國”之“紹述新法”困難重重。
    彼時,帝不敢怨懟於太後,卻厭其下矣。
    鄭皇後本就是向太後宮中舊人,而又得了向太後的恩準,準其代批劄子自製奏章之權。這個意思皇帝自然是明白,說白了就是分權。朝中無論什麽事情,事體大小,這鄭氏且是要先過目的。說是與那官家分勞,不過這上廁所的事我覺得還是官家自己去的好些,不用分勞。
    如此這般,這鄭氏自然不得那官家的青眼。
    而後,劉氏入宮,單這“無涉朝堂”便頗得官家垂青。然,一場恩愛下來,卻得了群臣的攻訐,斷了封後之路。其中也不乏後宮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大觀四年,群臣眾口一詞“伏請罷免蔡京之相”。
    事成,這鄭氏便得群臣的廷議,“順利”封後,坐穩了中宮皇後之位。
    兩事相加了去看,便可得見一個前朝後宮的隱約牽連。
    咦?這古代皇帝權力不是很大嗎?怎的連封後這事也的看群臣的眼色去?
    這個麽,任何朝代都一樣,除非是開國的那批狠人,或者這皇帝真真的有些個手段。不然別說封後,就是立太子,死後誰繼承這份家業這事,也得群臣廷議了去。
    宋?別說你死了讓誰繼承這份家業,你還沒斷氣呢,就有大臣逼著你立遺囑。
    咦?還有這事?
    有,宋英宗。
    病入膏肓之時,便遭宰相韓琦、樞密使文彥博等人逼宮,將那快死的皇帝拉起來寫詔書。而且,一看這詔書寫的不滿意!得嘞,您先別忙著咽氣,再重新寫過!
    那如果皇帝沒死,又緩過來了怎麽辦?哈,反正皇帝你是做不成了,做個太上皇可好?
    還有這樣的事?有,這話也是韓琦說的。
    文官政治,成於北宋。如錢穆先生所言“宋代士大夫之覺醒,實自仁宗朝始”。
    文官政治不好麽?說不來個好不好,宋太祖即位後,便下詔曰:“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各位看好了。這裏麵還有個“共”字。並不是讓你們完全的當家作主。
    不過就這宋、明的結果,再看看海峽對岸的國民黨,這“宋代士大夫”還是不“覺醒”的好。
    而且,任何一個政治團體,都有其階級屬性的。如是一家獨大,便是又回頭走了老路,再現東漢之公卿,唐之門閥。
    那位說了,你這話說的嚴重了,也是個危言聳聽。
    倒不是我多想了去,宋代民間的書院多的嚇人,平常百姓能有那閑錢?背後獲益者為誰?況且,教的是什麽?文字是很可怕的,一段文字,字都是一樣的,別說別人,我這樣的文痞都能說出七八個意思,好的、壞的、歪曲的、矯枉過正的、斷章取義的……你想聽哪個?或者那個更符合你的利益?
    王安石、蔡京主張並實踐以官學為主的教育改革,為什麽阻力會那麽大?以至於這兩人遺臭千年?為什麽?
    硬要我說,隻能說是動了某些人的利益罷了。而他們的這種利益,是以犧牲國家利益才能獲得的。
    且不說那政治,還是看小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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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乎,這鄭氏盡管得了皇後之位,卻不得官家的寵信,且甚厭之。倒是連同了這高順也受不得什麽好待見。
    饒是一個上行下效,這黃門公自是看這同為三朝元老的高順也不大順眼。
    黃門公見了高順身後小黃門手中的進呈的劄子,便漫不經心的道了聲:
    “貴妃可看過?”
    高順聽了黃門公這聲暗搭不理的話來,便是一愣,聽那黃門公依舊稱那鄭氏為貴妃倒不稱皇後,且是自家鮮衣怒馬的惹了他心煩。
    隨即便躬身謹慎道:
    “回主司,看過,卻也拿捏不得準。還得是禦覽。”
    黃門公聽了,懶懶的望了他一眼,道:
    “禦覽?”
    厭煩的掏了耳朵,道:
    “有點難……”
    說罷,便彈了掏出的耳屎,道:
    “匯總與我,得空了我給官家念叨幾句。”
    高順看了黃門公的臉色,便又躬身道:
    “是了。”
    說罷便將那進呈劄子最上一個折子打開,念道:
    “乞請五十篇……”
    話剛出口,便被那黃門公不耐煩了打斷道:
    “囉嗦,我哪記住這些。”
    高順倒是個聽話,躬身回了一聲:
    “是了。”
    回身且又挑了幾本捏在手裏。躬身打開,道:
    “禦史有奏,參,工部內庭司華門街修繕……”
    剛念了幾字,便又聽那黃門公厭煩了道:
    “雞毛蒜皮也……”
    黃門公 的話語倒是讓那高順無語,倒是躬身微笑了等那黃門公示下。見那黃門公撣了身上的落花,沉吟了一下,眼也不抬的問來:
    “可有宋家消息?”
    高順聽罷,趕緊抬手,身後小內侍慌忙托了呈盤上前容那高順翻找。高順捏了幾本在手,道:
    “回主司,三本。”
    聽那黃門公“哦?”了一聲,便展開了念:
    “兵部乞賞一份,禮部參本一份,禦史台參本一份。”
    說罷,便將三本劄子並作一疊,躬身呈上。那黃門公且是閉了眼,不耐煩的道:
    “倒是你識字……”
    高順聽罷道也不拿大,依舊躬身展了劄子,念道:
    “兵部:宣武將軍宋粲,汝州督窯有功,現,殿前司都虞候職缺,乞請準提。禮部禮儀局參本:宣武將軍宋粲上交天青貢於貢單不符,乞請嚴查。另禦史台參本:宣武將軍麵聖,儀仗與官職不符,或有僭越,乞請下旨明示。”
    念罷,便是躬身抬頭媚笑了望了黃門公。
    那黃門公閉著眼聽了,心道:一份請提,兩份參奏。隻是那後一項心裏有數,另一份禮儀局的參本也可說的過去。讓禮儀局與那楊戩打得一場糊塗官司便是。這兵部的折子倒是有些意思,按功請賞倒是平常,這請提,卻不知按的什麽心也。
    心裏也是拿捏不準,便問道:
    “宮裏什麽意思?”
    高順收了劄子,謹慎道:
    “也是斟酌再三,饒是不敢添筆,這不……”
    說罷,便作媚笑抬頭看那黃門公的臉色作推手狀。
    那黃門公卻不想看這廝嘴臉,且閉眼思之:宋粲汝州之功不在瓷貢,而在汝州權柄歸正。而瓷貢天青三足洗甚得聖心所悅,且有這蔡字恩寵之事,仿佛戳了官家的痛處,而這五雷天機卻得應驗。相較之下,這宋粲著實是風頭正盛,這惹人嫉妒也是常事。想那鄭皇後處事也算是個公允,朝堂那些個向太後的舊臣,亦是有些個消息往來。積年行得替官家行那定奪之事,此次卻不去批這宋粲的三個折子倒是有些蹊蹺。
    想至此,嘴裏卻將心事說出,道:
    “倒是蹊蹺了些。”
    高順聽罷此言倒是閉口不答,且甩了一下袖子。
    身後托著奏折的內侍省事,便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去,拿臉對了那牆角。
    此時那高順才從袖中掏出一封劄子,捧在手上,道:
    “蹊蹺的且還有……”
    說罷,便躬身遞上,那黃門公看了一眼沒接,卻問道:
    “你這老官,和我打甚啞謎?”
    高順聞言,便捧了劄子道:
    “東平郡王請賞劄子。”
    黃門公聽了那高順此言,倒是眉頭一緊,道:
    “一個清閑居京的郡王,他請得什麽賞?”
    高順聞言,隨即近了一步,低聲道:
    “倒不是他請賞,隻是有言:宣武將軍宋粲汝州有功……”
    倒是話未說完便停了下來,抬了眼看那黃門公臉色。
    黃門公聽罷卻是心下一驚。
    咦?倒是一個寄祿的外姓、二等的王爵,一紙上書,卻讓這內宮的主司驚慌如此?
    說這東平郡王倒也是個無權無勢的,卻是前世積德,生了一個好女兒。
    初為禦侍入宮,紹聖二年五月,封美人,十月晉婕妤,有盛寵,紹聖四年晉封賢妃。
    元符二年八月,便立為皇後。後,哲宗崩,徽宗繼位,尊為元符皇後,崇寧二年,尊為“太後”。
    北宋對於皇親國戚的管理且是於其他朝代不同,宗室且歸那“宗正寺”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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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入了“宗正寺”便有種種限製,允許參加科舉,進入地方任職。亦可參於朝會,但,隻能旁聽,不得發表意見。
    也就是說,一旦進入“宗正寺”的皇親國戚,基本上不能參政議政,不可領兵,不可結交大臣,甚至不可出京。
    也就是“皆賦以重祿,別無職業”,官家給你好吃好喝的養了,什麽仕途什麽前程什麽權勢?想都不要去想。那東平郡王亦在此列。
    不過也有例外,吳王一脈且是有得文、武的實權。
    那位說了,怎的偏偏他有?也不看看他媽是誰?又是一個積年的帶兵。朝堂之上無論兩黨,還是其他,隻要他肯出麵,也是有掩了鼻息,俯首聽喝。
    然這東平郡王且比不得吳王的身家。
    讓這黃門公心驚的是,這不曾參加過朝會,且是前朝的皇親國戚,此時卻要頂了彈劾為一個寄祿的宣武將軍,殿前司的馬軍虞侯請封?
    他且知道那宋粲是誰?
    奇怪之餘便隨口問了:
    “他怎知曉那宋家的小哥?”
    高順聽罷倒是麵無波瀾,笑了躬身回道:
    “許是崇恩宮前幾日要了朝臣上疏,誇了那宋粲幾句……”
    說罷便做了一個攤手。然,雲淡風輕之中,那黃門公聽罷此話饒是一番頭皮發麻。且是聽聞劉太後是從高順處要了那朝臣的劄子去。
    想這後宮,自那崇寧元年再廢元佑皇後孟氏且得了些許的寧日,如今卻見得東平郡王請賞劄子,便感再現風雨欲來風滿樓之勢也。
    倒是三朝的宮內禦侍經曆,此番饒是讓這老家夥心下一緊,且又是個無話可說。
    話說這兩個哲宗的皇後在這徽宗朝倒是能掀起多大的風雲?
    且是不敢小看了她們。這倆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元佑皇後孟氏乃眉州防禦使、馬軍都虞候、贈太尉孟元的孫女,背後且是深厚的禁軍背景。
    年方十六由那太皇太後高氏選入宮中,深得太皇太後高氏和嫡母皇太後向氏的青睞。
    元佑七年,經太後高氏授意於文德殿哲宗親立她為皇後史稱“元佑皇後” ,時年二十。
    然,好景不長,紹聖三年因“蠱毒厭魅”之事被廢黜。
    孟後“巫蠱案”事發後,哲宗曾召集宰相商議。
    章惇請禮官共同商議對策,蔡卞“既犯法矣,何用議為”。
    於是乎,便是“乞掖庭置獄,差宦者推治”哲宗遂令內押班梁從政、管當禦藥院蘇珪與皇城司鞫問完畢後。
    哲宗命侍禦史董敦逸覆錄,史稱“瑤華秘獄”。
    判詞曰:“皇後孟氏,旁惑邪言,陰挾媚道,迨從究驗,證左甚明。獄辭其孚,覆按無爽。廢居瑤華宮。”同案王堅、法端、燕氏處斬。另有旨下:“凡所連逮,以等第定罪。經由失幾察等官,貶秩罰金有差”
    然,元符三年,哲宗崩,徽宗繼位。
    向太後授意恢複孟氏皇後名號,尊為“元佑皇後”。
    次年,向太後崩。崇寧元年,孟氏再次被廢黜,重居瑤華宮。加賜“希微元通知和妙靜仙師”之號又當道士去者。
    然這“蠱毒厭魅”為由的“瑤華秘獄”到底冤不冤?
    倒也說不出個冤來。
    若深究的話,便是那孟氏皇後要續那高太後之路,向太後之途,重拾那垂簾聽政之事再現元佑更化。倒是讓這兩位當皇帝的兄弟兩人都容她不下。
    然,元符太後劉氏背後卻是有些個慘淡,隻有一個朝廷的二等的王爵。
    而其父這個“東平郡王”本是個父以女貴,自然在這朝中無甚根基。隻得一個賦閑在京的郡王。
    如果本性愚鈍,應是無災無難到公卿的人物。
    這劉氏雖與那孟氏不睦,且年不過三十,倒不曾聽聞其父女有涉朝政之事。
    然,此番見東平郡王這請賞劄子饒是讓人背後一涼,且是耐人尋味。
    然細想了去亦是釋然。
    自崇寧以來,那元佑、元豐兩黨一番焦灼,倒是誰都沒占到什麽便宜,然卻有了那宣仁聖烈皇後高滔滔與哲宗嫡母皇太後向氏做了例子,自然是想那生車行舊轍之事。
    倒是今非昔比也,此時卻少了彼時的司馬光之才,文彥博之德。偏偏又遇得蔡京、童貫這等狠人,便無端折了那孟氏進去。
    此番看來,便是有人耐不住這寂寞,去打這位元符太後劉氏主意去者。
    那高順見著黃門公如此,且沉吟了一下,繼續道:
    “前幾日上麵恩賞了宋邸,此時再賞,倒是由著他們恃寵而驕了,宮裏的意思便是有意壓他一下,免得宋家作大?”
    黃門公聽了那高順的話心下且是感歎。這鄭皇後聰慧過人,且不是一個枉來之語,饒是一語中的。
    既然有了答案便也是無答。
    心內思忖:那日謝禮便是自家送到宋邸的,適逢宋家弄瓦,便是見識了那宋家的底蘊,實乃地中有山也。
    然心下又歎,這宋家此番且看如何經得住這堤高於岸。
    想至此便睜了眼,看那深宮永巷自語道:
    “豈是作大,宋家本身就大也。”
    高順聽了立馬躬身,道:
    “主司這話,順,自當沒聽見……”
    黃門公自知失言,便趕緊收拾了心思,“哈”了一聲道:
    “無妨。”
    說罷,伸手要過高順中的簡報,轉身進入那宮門。
    留下那老中官高順獨自望了那滿牆探頭的桂花,饒是一縷清風拂過便是一個花瓣隨風,紛紛灑灑。
    便是一個高者乘風,飄於皇宮瓦上,下者飄撒落於永巷青石路板之間。
    且是風過微涼,日影斜長。
    倒有一朵黃花落於肩上,還不曾落穩便又被那風吹去,融於那一地的金黃便是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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