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物是人非

字數:10262   加入書籤

A+A-


    大慶殿之事,本隻是個滲水,揭開地磚鋪以爐石麻灰等隔水之物再將那金磚鋪上即可。
    然,此番卻是異端,便是做好了,卻又有滲水出?且較之修繕之前出水出的更厲害。
    先前卻隻是滲些汙水出來,倒是不多。但是,經這工部的一番折騰,倒不滲水,這玩意改流水了。那流出來的水卻是一個稠如黃湯,腥臊無比,百步之內皆可聞也。
    工部修繕修的如此一個結果,便是個慌張。又著人重新修來。
    幾個月的折騰下來,如今卻得一個“泉出之相”,且是水如“黃湯”也就是說原先隻是水,現在可好,成小米湯了。而且,其味惡臭且帶了腥臊,如大潮風信之味。
    更讓人恐怖的是,這黃湯,“質奇寒,卻不為冰”。
    此為異象,工部主事不敢耽擱,通了左街道錄,請了上清儲祥宮的主事道長前去堪驗。
    上清儲祥宮主事道長原是這龜厭的二師兄風合先生,卻與那京城鎮伏青眚之時隨他那師父華陽先生駕鶴兵解。
    如今是他最小徒弟林允樣主事。
    咦?怎的不是他那大徒弟主事?這事倒是怨不得風合先生偏心。因為就剩這個最小的徒弟碩果僅存了。
    道士講究一個存根。凡大難之時,便留下年幼者守山,延續苗裔。大一點的便隨師伏魔。
    不想,這大慶殿前一場酣戰下來,倒是個片甲無存,座下的徒弟各個都得了一個兵解成仙。
    那二師兄所學為“法”門,林允樣的法術修煉倒是也說的過去。然,對這堪輿之事卻也是九竅通了八個,還是一竅留著解悶。
    允樣接到左街道錄的調遣也不含糊,直接寫了個詳報,急腳遞一路跑了,報與茅山宗壇。
    沒辦法,這事他也沒什麽辦法。
    又,並工部、太史局兩部一同參奏,請官家道君下了法旨,調那茅山道長來京聽用。
    那龜厭聽了這大慶殿,且是一個皺眉。別人不知道,當年大慶殿前一戰伏魔,師父華陽先生將那青眚一分為二。本體,用朱砂罐封了,由他帶回茅山,以茅山這純陽之氣,化了那青眚的戾氣。
    這大慶殿下,也設法陣一座,便是鎖了那青眚的元神。倒是那華陽先生如此做來,那龜厭亦是個不解。然師尊這樣做了,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如今,這大慶殿出此異象,饒是讓他心下一緊,隨口道了一聲:
    “莫非是他?”
    便是摳了嘴,掰了手指細細算來。又自顧道了一聲:
    “沒原由的……”
    隨即,又去內室翻了那開封城的堪輿之圖左右看了,且也是搖頭。道:
    “倒是看不出什麽,這表象在此,根苗便是艮位……”
    掌門靜之道長看著他這慣會作妖的小師弟,自顧自言自語手忙腳亂的忙碌,心下也是個不安穩。上前剛要問了。
    卻見龜厭拿了師尊們留下的堪輿圖又掐指算來。
    心下且又是個大不安。遂,也上前拿了那些個堪輿圖看。倒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且在思忖,又聽那龜厭咕囔了道:
    “若是程鶴在了,倒是可請他算來。”
    且回了他一聲:
    “廢話!不用那乘鶴的來,若是師父還在,也不用他們這般的煩心……”
    卻得龜厭一句:
    “誒?莫要胡纏,此程鶴非彼乘鶴,程鶴者,乃人也!”
    這話說的那靜之道長又是一個瞠目,撓了頭道:
    “不是人誰坐那玩意?仙人非人?白馬非馬乎?”
    這般“仙人”“白馬”的胡攪蠻纏倒是讓龜厭抬頭,望了那滿臉疑竇,張嘴瞪眼看了自家的掌門師兄,問:
    “幾時動身?”那靜之道長原是豎著耳朵硬了頭皮,準備了聽他這師弟言語不善而來,卻不成想的來他這麽一句。便又將那眼睛瞪大了一圈。心下不解的看那龜厭,心道:這廝今天是怎的了?倒是不像他。
    咦?這不挨罵倒是一個值得慶幸的了?
    且在沒挨罵的僥幸之中,卻聽那龜厭問來:
    “你看我作甚?”
    遂,趕緊擦了嘴角流下的涎液,抱怨且凜然道:
    “你當師兄為何人?你大病初愈,怎可受此風寒,已喚你七師哥去了,料也無妨。”
    龜厭聽罷,驚道:
    “她去?”
    且以驚異的目光看了自家這掌門的師兄。心道:
    她一個人去?路上遇到個歹人什麽的,你讓她怎麽辦?打也不能打,跑又跑不掉,你打算讓她用美貌迷死他們!然後指了那歹人,高興了道:哦……你犯了淫戒!等著死後被閻王下油鍋炸了!
    那靜之道長看著小師弟的神色有異,卻又抱怨道:
    “你嚷個什麽?不是她一人,叫了五師弟隨她一起。”
    龜厭聽罷才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裏,遂笑道:
    “饒是師兄體貼。”
    這七師兄,姓唐名昀。卻是一個文弱之坤道。但對這測算、堪輿、天象之事天賦異稟。但這身體倒是個孱弱的了得,且是經擋不住日常的修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劉混康便不教他法術、經籙,讓他潛心做得天象、堪輿之修為。
    此人倒是與那程之山倒是一段師徒之緣也。說那劉混康相識之山先生之後,便向官家請旨,讓那唐昀與之山先生處研習天象之法三年有餘。
    龜厭回茅山告知其之山先生亡故,那唐昀雖未見那龜厭,卻是設靈牌尊了師生之禮祭之,也此為不忘師恩也。
    此番她去倒是且能看出個什麽緣由?他倒是個不關心,隻要不是那青眚在作亂,便是一個天下太平。然,就他所算,倒也不像是那青眚破陣。
    且問了一聲:
    “幾時動身?”
    卻遭他那師兄一句回來:
    “你當她會理你?”
    說罷,便眼睛眨呀眨的的看了龜厭。意思就是,我都在這站著聽你拉閑篇兒了。連我這個掌門師兄,她也是個愛搭不理。你去?好!你去!
    於是乎,一場十裏相送的惜別的戲碼,頓時變了一個索然無味。
    那龜厭隻得眼神幽怨了吧嗒了嘴不再問來。
    其實吧,龜厭就是想拜托了這個小師兄,帶了信於那京中的宋粲,捎帶了問候自己那俗家的幹爹幹娘。
    然卻是落不下個便宜。想那小師兄此時已經下山夥同那五師兄怡和道長瘋狂的跑路了。
    那龜厭無奈也隻好作罷。
    心道:此番這事卻不知是何緣由,有何艱險。怨茅山無人,隻能讓這不染半點紅塵的七師兄走這一遭也。
    然,又去想來,她去總比自家這個半吊子去妥帖些。
    那龜厭想罷,卻是長歎一聲,那靜之掌門也知龜厭所歎。
    這茅山宗壇,劉混康門下親傳弟子九人,如今卻隻剩下這師兄弟四人了。
    所幸者,這掌門位置定了便也落得安穩。雖是個兄友弟恭,卻是凋零如斯。
    隻得歎了口氣,祈求這三茅永固,能開枝散葉也。
    大觀四年,十一月乙醜朔,朝景靈宮。丙寅,饗太廟。
    丁卯,祀昊天上帝於圜丘,赦天下,改明年元為“政和”。
    然,一番熱鬧,卻不改天之苦寒。
    汴京城此冬倒是不甚安穩,先是大雪封城一月有餘。雪雖停,然天寒無減,更甚之往年。
    京中倒是無礙,然,周邊凍餓而死者不計其數。以至於,百裏不見人煙,千裏草木無存。
    一月之餘,城郊漏澤園便又擴出了三裏之多,以葬京城河漂、路倒。
    此且不為怪。
    為怪者,有野狐夜鳴於京郊之野。或聚眾呼號,或結夥啼於房前屋後,桀桀聲如妖嬉鬼笑,擾得京郊百姓心內惶惶不可終日。
    開封府聞報,遂派員前去驅趕。奈何群狐聚眾且不懼人聲呼喝,亦不懼篝火,群狐襲人之事亦是個時有發生。
    於是乎,人心更是惶惶而不可終日。
    幾日後,倒是個愈演愈烈。此物自雪停便入京城,呼群結伴,行走於街市。
    那巡城兵馬與那皇城司也派員探查,且隻得一個足印如麻,且尋不得一個狐影來。
    不日,禁內亦聞狐笑桀桀。
    於是乎,怪力亂神之語便是由坊間傳至官員大臣之中,均言,群狐哀鳴乃不祥之兆。
    且是慌得那左街道錄連開十幾場水陸道場,大相國寺連連放生施善念經超度。不過,這道士的法事也做了,和尚的經也念了,卻也是個無濟於事。
    盡管那皇城司傾力徹查,卻也查不出個子醜寅卯。
    且在滿城惶惶,那群狐卻在一日之內消失於京城內外,仿佛那群野狐不曾來過一般。
    饒是讓左街道錄,大相國寺,並皇城司額手稱慶,俱焚香禱告,道是天收了這場不祥之事。
    且剛有些安穩,卻不到三日,便又有大慶殿外艮位基角有汙水自磚縫滲出,起初斷為雪水融化。然整修之後,更甚。那水如黃湯做全用來,四下淌溢,且奇臭無比。
    大慶殿且不同其他宮殿,此地乃皇家的顏麵,國之大禮之處。
    此地,出了此等怪事卻是一個非比尋常。
    那官家也是慌亂,殿上斥責了工部,令其限期修整。
    卻也覺此非人力所能為之,便讓那京城上清儲祥宮報了茅山宗壇,請法師過來勘察再行定奪。
    官家定了那大慶殿修整之事,便裹了皮裘,煨了炭爐,蜷坐於奉華宮的禪意院子內,看那禪意殘雪。
    經那群狐鬧京之事卻也不敢再穿狐裘,隻是弄了一件貂絨的大裳裹在身上。
    黃門公見聖駕不爽,便遣了宮人,自己則在官家身側小心了伺候著。
    官家斜靠在穩機之上,麵前,那觀書架上,掛有了一副書畫學博士、禮部員外郎米芾的字。
    然,官家卻未看那幅如那仙人舞袖般的《多景樓詩帖》,手中卻是把玩這一個“鬆濤琴韻”的閑章,而眼神卻飄向那圓子中央那楓樹空林之上的殘雪。
    看那殘雪化水,沿了那雨鏈點滴落下。聽那銅鈴叮咚,口中喃喃道:
    “吟徵調商灶下桐,鬆間疑有入鬆風。仰窺低審含情客,似聽無弦一弄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嗯?蔡京的詩?
    不錯,徽宗畫的《聽琴圖》中題詩便是它。
    這文青今兒又怎的了?看米芾的字念的蔡京的詩?
    殊不知這蔡京和這米芾倒是有些淵源。官家眼前的《多景樓詩帖》便是蔡京前些日,托童貫之手上貢於此。
    米芾於大觀元年作古。同年,那曾經扶植官家上位的觀文殿大學士——曾布,亦於潤州撒手人寰。
    官家便讓禮部擬了一個“文肅”諡號與他。
    想這米芾、曾布皆和那蔡京有些個不解之緣。
    回想曾布、蔡京兩人殿上你來我往的爭執。饒是吵得一個不可開交。雖是聽了讓人心下不快,卻是比現下那呂維一人獨攬倒是好上許多。
    那群臣俱在,卻靜的丟針可聞的大殿,著實的讓人心下無奈,卻也不得一個安寧。
    如今再見故人於字裏行間,心內卻是一個淒淒。
    不禁捫心自問:朝堂,理應如此哉?
    官家自有官家的一問。
    殊不知在那元佑之前,舊、新兩黨隻為政見而爭。
    然,他卻不知,自黨人碑後,則漸漸成為動輒生死的黨錮之禍矣。
    似乎,他忘記了牛馬論,是為,牛以力耕,馬長於行。人則貴在群力。你若想把人當牛馬使喚,就不能讓他們成群結黨,就得分而治之,不能讓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至少不能讓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利益。
    但是,是個人都不甘被當做牛馬使喚,所以,要結群的對抗來。所以,就有了朋黨。
    然,結黨就可以了嗎?
    非也,這條的路太窄,容不得許多人翻身。
    但是,大家卻又都想翻身,想翻身想的都不敢相信去自己。又怎的能指望他去相信別人?
    你不能否認這點,因為這是一個現實。在這種生存的壓力之下,大家都不可逆的進入了一個個人主義的社會,而逐漸失去了精神的基礎,淪為物欲所左右。
    於是乎,每個人都要實現自己的物欲。所以,也就隻剩下眼前的那個非常明確的功利。
    但是,想實現自己“非常明確的功利”的目標,是少不了人與人之間的幫助的,於是,便有了朋黨。大家相互利用了,卻不是抱團。
    這種現狀,不僅僅是在宋。到今天亦是如此,不過現在不再叫它做朋黨。
    因為它有一個新的名字,叫做——熟人社會。
    誠然,與這般的黨爭中,任何一條政策,且不論對錯,都是曆經黨爭,於無數看不見的血雨腥風中頒布的。
    而後,便在綿延的黨爭和下層官員牟利之中,逐漸失去了它最初的模樣。
    法,說白了就是那紙上的文字,隻是一物也。然,“務要人推”,且是少不了那些個官員施力。
    就像宋代那場曠日持久的變革一樣。
    若要變法,黨爭必除,而不是任用何人為相。
    對於一個天天不幹活的單位,隻是換個領導?基本沒什麽作用。
    換人?倒是你想多了,謹防了換人,得罪了老誰家的小誰,暗地裏毀了你的前程。
    這事誰都知道,但是,就是這誰都知道的事,卻往往是個無奈。
    現如今,便是那與世無爭之人也在算計之中。道理卻是很簡單,既然你都與世無爭了,算計你一下,你也不會跟我“爭”的,是吧?大局為重嘛。
    可悲者,民不知情,卻以“高官受難”而自快之。君不曉理,隻顧一人之得失且罔顧天道。
    於是乎,這“天下一人”,也真就成了“天下一人”。
    到如今,也是隻能在這詩文墨跡之間,來回的飄搖不定。
    黃門公自是不知官家心內所想,聽了官家口中呢喃,卻也知道是那蔡京的詩文。倒是拿不定個心思,不敢去多言。
    官家心內歎罷,便望那“天青三足洗”而去。然卻,隻得了楓樹之下黑石上的突兀。
    便轉頭問道:
    “天青三足洗何在?”
    這一問倒是讓那黃門公愣了一下。
    心道:宋家失勢,宮人自然知曉其中之厲害,便是一件與宋家相關的物件便也留不的。此乃待人態度,以人得寵,失勢而定親疏。
    且不是宮人們如此,世人卻也以此者居多爾。
    黃門公無語尷尬而笑,那官家自然知道此間道理。便歎了口氣道:
    “此道,物是人非事事休麽?”
    於這一問之間,那黃門公倒是醒悟,今天這官家傷感思那故人。
    先是拿了米芾的《多景樓詩帖》,又念了那蔡京的題詩。這矯情勁饒是有些不好伺候了來。
    便點手叫了宮人,去取那“天青三足洗”按原樣擺了。
    宮人們倒是個手腳麻利,將那天青三足洗擺放在那黑石之上匆匆退下。
    見“天青三足洗”重又擺上那黑石苔蘚,然卻少了其間的韻味,變得一個索然。
    倒是官家眼前,卻想起那日宋粲擺放此物之情景。
    且是退下之時又將那白沙之上的漣漪重新畫過。
    如今,這些個宮人們雖是勤快,卻也是無心也。
    心下想罷,卻也懶得叱責。
    卻將那眼光便飄向宮門廊下,那裏便是宋粲初次麵聖之跪坐之地。
    口中卻有喃喃了念道:
    “物是人無心,有物難通神。物心人有意,道是有心難……”
    這看似無來由的念叨,且是讓那黃門公糊塗了,拱手以眼問之,卻遇那官家一句:
    “罷了,乏了……”
    四字出口,黃門公卻聽了一個更加的糊塗。心道:若是那童貫在此此謎倒是可解。
    於是乎,便是一個無奈,待伺候了官家去劉貴妃處安歇。
    又暗自讓人記下官家的話,連夜差人往西北八百裏驛馬送到那童貫處。
    自家卻躲在宮內,心神不定的靜候了佳音。
    喜歡天青之道法自然請大家收藏:()天青之道法自然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