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凡不可探知者,皆與我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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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去說那汴京城中一團的亂糟。
    那京中急腳驛馬,十萬火急的將這消息送到西北——太原武康軍節度使府。
    童貫見了那黃門公的密信,得知那宋粲便是在銀川砦倒是為難。
    為何?
    卻是急急的尋他,但是,一旦找到了卻又是一個為難也?
    不為其他,且得知隨宋粲發配,王申曾遞書信與那銀川砦守將。
    上有 “至宋粲父女於絕境,令其自戕”之言。吳雙口供亦有此書信。倒是個坐實了此事。
    如此想來,現下已是時隔兩月餘,按照皇城司的手段,且不知那宋粲父女焉有命在?
    想罷,且是一個膽寒,心下惴惴了,怎有臉見那正平之麵?
    然,這驛馬送來的且隻是黃門公密信,卻無那官家的裁斷旨意。
    這就很麻煩了,即便是那宋粲父女尚在,卻又如何與他相處?
    送溫暖?說兩句不疼不癢的話來?
    聞說,這京中倒了皇城司。然,這楊戩、周亮審出的一個潑天的罪過,卻被那呂維甩的個幹幹淨淨,便是半點髒水不曾粘在身上。饒是一個功虧一簣。
    這心下焦慮便是坐不住,且開了房門出得門來,寒風一吹倒是覺得舒闊了許多。
    索性便裹了衣衫,獨自坐在那台階上望天。
    見,幾隻寒鳥飛來飛去,在那園中空林中忙著銜枝搭窩。
    看那天卻是鉛雲壓城,倒是一場風雪將至。
    “殿帥小心著涼。”說罷,便覺一件白狐的皮裘搭在身上。回頭看,見來人是那參軍旁越。
    且悻悻的哼了一聲,算是打了個招呼。回眼,又去直直的看著那空林鳥巢,寒鳥叫嚷著搭巢。
    那旁越不解其意,倒覺這老貨心中有事,便也不說話跟著看了半晌。心下想了,怎的引出這老貨心中的話來。於是乎,且是沒話找話的道:
    “大雪將至,這一窩的老小倒是個勤快……”說罷,又是個搖頭,道:
    “隻怕也過不得寒冬也。”
    童貫本身這心本就是一個雜亂如麻,又聽了旁越喪氣的話來。心下便想了,那宋粲父女若還有命在,便也是如同這空林寒鴉,且是經當不起這即將來臨的風雪。
    想罷心下卻是更加鬱悶,便望了他惡哼了一個長聲來。
    旁越自覺是說錯了話,便垂了手,肅立一旁不敢言語。
    童貫看了一陣,便頭也不回的問他道:
    “可還記得那京城醫帥?”
    那旁越聽的話來,倒是個欣喜,心道:有話便是好的。遂抬頭笑道:
    “怎的不記得那老仙?倒是與你我有恩也……”
    旁越說到此,便從懷中扯出一個牛皮的小兜囊,拿出來看了看。口中道:
    “想來彼時還偷他一塊棺菌藏在身上保命……”
    左右的看罷,便又重重的歎了口氣,卻不再言語。
    童貫回頭見他模樣,便笑斥道:
    “你這老東西,怎的歎氣卻又不說?”
    旁越見他有了笑臉,便低頭裝好那兜囊道:
    “這怎麽話說呢?倒是有些個冤。”
    童貫聽罷,又歎了口氣,道:
    “你可知他那兒子卻在何處?”
    旁越聽了,驚喜了道:
    “找到了麽?”
    然卻遭的童貫一個愁眉冷臉。遂,便又低了頭道:
    “我也是找了,也無甚線索……”
    童貫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道:
    “發配西北,配軍銀川砦。”
    那旁越聽罷又是一個驚喜,驚叫道:
    “咱家這裏?”
    又扼腕道了聲:
    “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也。”
    說罷,便轉身欲走。且剛抬腳,便被那童貫叫了:
    “去哪?”
    旁越倒是個毫不猶豫了回:
    “還能去哪?接他回來……”
    此話,便又引來童貫歎氣,且搖了頭不作答。
    此舉倒是引來旁越一陣恍惚。
    心道:饒你這老小子在這看那鳥兒悲天憫物的冒充文藝青年,卻道是怎的了?原是想學那老鳥護巢,且又塌不下個麵皮與那小輩賠個不是。
    想罷便是笑了出來。那童貫見他笑,便氣不打一處來,道:
    “你笑甚?”
    旁越見話說到了童貫的心縫了,趕緊笑了道:
    “現下,此番卻還是雪中送炭也。”
    說罷便是一揖到地,轉身離去。
    那童貫奇怪,好端端的說話,怎的又走?便問道:
    “倒是放個屁兒用手掩?!與我回來!”
    旁越轉身奇怪的看著那童貫道:
    “不了,這地方齁冷的,你便坐了罷,待我備下車馬……”
    童貫聽罷怒道:
    “混賬話來!大雪將至,出門何往?”
    旁越且是驚訝眨了眼睛,疑惑的望那童貫,彷佛在看一個憨子的模樣,問道:
    “咦?這銀川砦守軍亦是咱武康軍麾下。前一戰乃大捷,轉眼也是年下。你這節度使且不說論功行賞,這邊關將士的寒衣糧草,你這主帥不去看看?也太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這一句倒是讓那童貫啞口無言。
    心道一聲“招啊!”
    借了犒賞勞軍去那銀川砦。捎帶著,誒,一不小心找到了宋粲。這一下,連賠不是的話都免了。
    如此且是免了兩下的尷尬。又籠絡了人心。且是一個兩全其美!
    遂,瞄了眼望那旁越。心道:人都說人老成精,你這可好,你這是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於是乎,便伸了手道:
    “拉我起來,你我同去!”
    且不說這倆老貨急急的令人備下糧草賞賜,去拿銀川砦犒勞邊關將士。
    說這陸寅。
    得了那殿前司步軍虞侯幫助,拿下了那皇城司行人,倒是不消幾下問來,便問出了那校尉埋身之處。便一刻都不想耽擱,帶了一幹人等馬不停蹄的趕往那城郊。
    然,到了地方卻是一個絕望。
    那皇城司行人埋葬那校尉宋博元之時,卻不能說是一個“葬”,也沒人願意,也沒那好心去幹這爛事。
    且尋了破席裹了頭麵,卻也懶得去挖坑收殮。便是找了個坑窪將博元校尉的屍身扔進去了帳。
    那拋屍坑窪本就在漏澤園邊緣,原本是好找的。
    不想,今冬卻是來的早,異常的酷寒卻是使得路倒之人無計其數。城中凍餓,死者如麻。
    朝廷無奈,隻得擴了那漏澤園埋葬那遭受寒災亡故之人。這一擴不要緊,竟將那漏澤園生生擴了方圓三裏去。
    即便如此,也是密密麻麻墳塋累疊,更甚者“暴骨如莽,後殯者多發前塚,棄枯骼而納新棺”。
    那開封府仵作,此時都在在那宋家府邸,緊是張羅著宋家家奴屍身辨認,這人手本就不夠用,倒是忙裏偷閑,能拉出個三五個亦屬不易。且是被那府院石堅派了來,跟隨了陸寅押著那皇城司的行人找尋校尉宋博元的屍首。
    如此一來,慌的卻是那楊戩周亮兩人。
    怎的?
    這陸寅卻是留著有大用處的,如此拋頭露臉,一旦讓那呂維察覺了去,那誅心之計怎的實施?
    便也是不敢由著那陸寅的性子,興師動眾饒世界的找尋那宋博元的屍身。
    無奈,便硬性將他封禁在那小院裏。然,關是關了,但也怕這陸寅在此事上失了心性。
    陸寅心性楊戩便是知曉,且有童貫的“禦前使喚”令牌。那叫一個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饒是不好管也。
    索性隨了他的心性,通了關係讓那相國寺主持覺明上了劄子。
    以“重建那廟漏澤園中廟宇”事宜,以便私下尋找那博元校尉。
    楊戩自知此事不敢欺君,便將實情私信讓黃門公轉報與官家。
    那坐在奉華堂欣賞殘雪空林,白砂黑石的官家聽了黃門公話後,且恍了一會,便道:
    “知道了。此為善事也,著楊戩去督辦吧。”
    倒是之言“此為善事也”那宋家之事一字未提。也就是你們幹就是,不必與我說來。
    如此,便是大相國寺主持,內務府內東頭督辦,大張旗鼓的借了“重建那廟漏澤園中廟宇”之名,尋那博元校尉屍身之事。
    那楊戩散了些個銀錢與那城中受災無助之人雇工建廟,亦算是一件善事。
    晉康郡王趙孝騫倒也與那博元校尉有舊,得了那校尉且被拋屍漏澤園的消息,心下且是狠毒了那呂維。
    然,官家無語,於他也是個無奈。隻得大把的銀錢撒出,又派了人丁前來相助。
    不過,陸寅何人也?不讓他去便是想著法的在那小院裏作妖。
    不出一天,那女先生聽南便掛出“晚生曉鏡書畫,漏澤園善捐”的字牌。
    言:“所有書畫詩詞按市價賣於富商。所得,一發捐與漏澤園”。
    此等善舉一時間京城傳遍,此為大善也,又不會虧了自家的錢財的事,饒是一個喜聞樂見。
    更有“曉鏡先生粉”絲團團長,帝姬親臨,千金散去,先拔了頭籌。
    那幫團員也不含糊,且將那金銀當作不要錢之物拋灑過來!
    這一下且是個了不得。於是乎,來高價購買者竟絡繹不絕。竟現一幅字畫眾人持幣搶購之態。
    為彰顯公平,也為了避免真搶起來生來口角是非,那些個搶購者便請下了牙人,掛牌競拍,價高者而得。如此,便是驚動了京中各個牙莊,紛紛派出牙人代為打點。
    一時間,將那京郊清幽的小院生生弄成一個人聲鼎沸,車馬盈門的集市。
    說這陸寅會畫畫?屁!他能給你畫一個人體解剖圖。
    那會就有“人體解剖圖”了?你又胡說吧!
    圖?模型都有,還是那種剖麵的!
    有空去看看198年山東濰坊的西坦宋墓,裏麵出土的形似心、肺、肝、脾、腎五髒青銅剖麵的薄片。那工藝精湛的,毛細血管都清晰可見!
    所以,也別小看了我們的先賢。他們也有他們的輝煌,沒我們現在認為的那麽的無知。
    好吧,回到書中。
    陸寅自是不會畫畫,但是架不住楊戩這廝有辦法。那李岩處還關著一批詩畫高手呢!倒是難不住他們,一人一筆,畫將出來,倒是行業內的高手也分辨不出是誰的大作。便是趁了黑夜偷偷送去陸寅處簽押蓋章。一番夯裏琅璫的騷操作,那墨跡未幹的,絕對能唬了人去。
    陸寅也不含糊,以此為借口,將所得銀錢親自送到那漏澤園,每天一次也不間斷。
    楊戩、周亮一看這情況,鼻子都快氣歪了。
    心道:這人折騰的倒是稀罕,你我也攔你他不住麽?
    卻又想下,倒也尋不出他個錯處漏洞也!
    於是乎,這倆老家夥也隻能撓頭作罷。
    得!你小子怎麽解氣就怎麽來吧。隻得暗中祈禱,別耽誤了正事就好!
    這一大幫子人借建廟之名,且是漫山遍野的找那校尉宋博元的屍骨,然卻也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怎的?卻是因那冬來大雪已成災患,死者眾多,那漏澤園已是再三擴建,一番“暴骨如莽,後殯者多發前塚,棄枯骼而納新棺”的折騰下來,較之以前已是麵目全非也。
    雪過,京郊且又現群狐鬧京之事,那幫狐狸野狗,又是一番的刨墳啃棺材的,又將那殘破再加了一成。
    那漏澤園本就是墳淺棺薄,倒是經不得那些個野物折騰,便是一個敞棺露骨者比比皆是,且是看不得了。
    現下,隻能說是一個一片狼藉。
    那仵作見罷亦是一個心涼,想必那校尉屍骨卻有被那群狐撕分了也未為可知。
    一晃一旬過去,這勞師動眾的倒是讓那呂維心下不安也。
    自折了那皇城司,那呂維便是失去了探事的消息來源。於這城郊漏澤園一番的熱鬧,卻是一個半點消息也查不到。
    原先這呂維倒不以為然,心道:左右是個修建廟宇之事,又與中書無關,修就修吧,倒是無傷大雅。
    然,這十幾天過去了,那漏澤園之事,再怎麽著,也會透露出個消息來吧?然,此事卻如鐵桶一個,一點都得不到消息來。
    這就不免讓人心下犯了嘀咕,怎的這修廟修的,倒成了一個天機,不可泄漏麽?費盡心思且是個幾不可探知?
    倒不是這呂維心性如此,但凡是個做過壞事的人都這樣。
    怎的?
    心虛唄!越不想讓我知道的事,越是對我不利!沒準你們這幫人一起背地裏算計了,憋著壞,報複我!
    而且,現在呂維且不是以前那個隻管皇城司的勾當了。現在乃中書侍郎,令公也!官當的大了,這思想境界也就跟著變了,自是一個“貪於政者,不能分人以事;厚於貨者,不能分人以祿”。
    此類者,且是什麽事都想掌握,什麽事都想參一腳。
    倒不是為人勤勉,且是個心虛,隻因這“凡不可探知者,皆與我不利”也。
    如此,便是一番彈劾於朝堂之上!倒是這一口咬下去,且是崩了他的門牙。
    殊不知,內東頭與那大相國寺都是皇家私產,行事與朝堂無涉,所用與國帑無關。
    也就是和你這呂維所管,八杆子也打不到的關係!
    而且,京郊漏澤園建廟年久失修亦是個事實,況且這所用錢糧大為雇工那寒災之難民,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盡管呂維手下這一番彈劾無功。卻也在那朝堂之上鬧得一場雞毛鴨血,擾得官家不勝其煩。
    且也不忍那朝堂之上被一幫禦史一番“虛耗國帑,勞民傷財”、“與民養息”的慷慨陳詞而唾麵自幹,便索性停了那“漏澤園重修寺廟之事”。
    如此,旨意下來,令其偃旗息鼓,平了朝堂非議。得,我不修了成吧!
    畢竟皇帝也想好好的過個年。
    將近年下,百姓祭灶之時。也不便多生了是非。倒是讓那無理賴三分的呂維得了一個便宜去。
    這修廟的事停下,卻讓陸寅一個技窮!
    心下煩悶,卻也是欲哭無淚。
    幾日的鬱鬱寡歡,隻得借了那“曉鏡先生”之名,與那聽南在那漏澤園山崗建廟地基之上起草廬一座。
    對外言說是終日在此抄經超度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