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督糧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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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書說到,那龜厭見官船到,眾人扛了賑災物資來來往往,且是心下一個暢然。
    暗自道了一聲“有藥有糧,姑蘇城,有救矣!”。
    忽然,於人群中,卻見那一個六品的中官亦是吭吭哧哧的扛了麻包走來。
    然見那中官,走路一瘸一拐,似乎是腿腳不太靈便的樣子。那拐呀拐的身姿,於人群當中卻是一個顯眼。
    看罷,便是一個奇怪的撓頭。
    六品的中官?也算是個押糧官的存在!怎的還帶了傷,跟了眾人一起扛麻包?說這這朝廷也是個無良,放著好好的人不用,卻單單用了這傷殘?
    於是乎,便將那中官多看了一眼去。
    不料,卻迎頭撞見那中官的眼光過來。那中官也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自己。
    還未等龜厭多想,卻見那中官叫了一聲,麵上驚訝,口中試探了叫了聲
    “爺爺?”
    這聲“爺爺”叫的龜厭且是一愣。心道哎呀,這也太客氣了?見麵就叫爺爺?
    然,見那中官叫罷,便好像得了一個確定一般。隨即扔下了麻包,上前一把將那龜厭攀住。驚喜了道
    “怎的是你!”
    被那中官熱情似火的一把抓住,著實的讓龜厭有些個懵。心道我也不曾和那內廷中官有過往來,這中官倒是不認生?
    心下雖是個奇怪,倒也不好拒人千裏之外,隻得趕緊用手虛托了。剛想問話,
    卻見那中官抹了把臉,麵色饒是一個欣喜。然,隻望了一眼,卻又低頭,怨了自己道
    “唉,又怎的不是爺爺!誰人還能幹出這事來!”
    這一句話讓那龜厭甚是一個驚訝,心道我幹什麽了我?
    剛要問,便又見那中官抬頭,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來,口中道
    “小的且在船上便聞的有一神仙道長,行仙法借城中吊橋運糧於城內,便能想到是仙長爺爺到此……”
    說罷,又偏頭,在自家臉上打了一巴掌,道
    “且是這兩天豬油蒙了心,斷是不曾想到……”
    這一番操作看得龜厭心下著實有些個迷糊。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卻又聽那中官道
    “汝州一別,仙長爺爺一向可好?”
    龜厭聽罷便又是一個驚奇。看著這中官左不過而立之年,口中卻稱一聲“仙長”與他,言中那“汝州一別”饒是讓龜厭心下一震。
    心道,是那汝州故人麽?
    想罷,便是拿眼細細的看他,心下細細回想,卻也想不出汝州故人中,有這中官的模樣。
    卻見那中官抹了把眼淚,道
    “之山郎中之事,卻是無奈。小的隨周督職隻顧得護衛天青貢,未盡喪葬之儀,到如今,每每想起仍是如蠱蟲噬心。罷了!便是自己有罪,且不敢奢望爺爺海涵。”
    龜厭聽其口中言說“之山郎中”之事,便淒然淚下,聲有哽咽,口中連連稱謝。隻是感覺這中官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絞盡了腦汁,卻還是想不起這中官究竟何許人也!
    話說,這中官誰啊?
    此人倒不是旁人,乃冰井司周督職手下常隨,內侍押官崔正。
    龜厭自然認不出他,因兩人在汝州之時,也隻有匆匆一麵之緣。
    然這崔正對著龜厭仙長且是一個印象深刻。那叫打死了都不敢忘。
    隻記得這道士手中的“道君銀牌”能無端的要了人命去!
    此事說來且是個話長。
    本是在那汝州宋粲大營,這廝彼時還是個押官。
    然,官雖不大,這官威倒是不小。嫌了博元校尉怠慢了他,便托了大,一場難為下來。
    搭上那宋博元不想得罪了這冰井司的閹人,平白惹了禍事於主家。饒是一番的低聲下氣遷就。然,這崔正也是個不依不饒。
    彼時,龜厭著實看不過眼去,便佯裝無意之間丟下“道君銀牌”好生戲弄了他一番。
    此事。於龜厭倒是個玩笑,但於那崔正,便是個記憶深刻,打死都不敢忘!
    那真真是夾著屁股跑路的!險些將他的便秘都給治好了去!
    咦?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一個“道君銀牌”至於讓這中官害怕到要拉一褲兜子?
    誇張?你也不看看這“道君銀牌”上麵刻的什麽。
    前臉鏨刻“斬妖除魔,司衙毋問”,後麵押款 “元符萬寧宮葆真觀先生”,兩麵上的字皆為官家親手篆刻!禦賜的!
    這玩意兒危險的地方,是能把你當成“不潔之物”給幹掉。而且你還沒地方說理去。
    想講理?你得先自證清白,證明自己不是妖怪!
    咦?我去,你這廝,死了還能說話?嗯,弄死你肯定錯不了。
    這兩頭堵的玩法,誰他媽的受的了去!
    閑話少說,姑且回到書中。
    見是故人,那龜厭便是一把將他扶起,上下左右的看了。
    龜厭直到此時,才想起似乎有這麽一個人。倒是自家作的妖,用“道君銀牌”嚇唬他來著。
    然,故人就在眼前,卻也著實的不敢認也!
    原先,這人雖是一個專橫跋扈的中官,饒是不大招人待見,卻也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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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汝州一別,左不過一年時間。卻見這人……
    且不說那一臉臉的滄桑,麵上卻不知何時落下這許多的傷疤,那疤痕狠毒,肉筋鼓鼓,長若蛆蟲,蜿蜒了在臉上,看上去饒是有些個猙獰。然,這人衰老的,且是有些個誇張!看上去竟老了十多歲去!
    再看那手,且是一個十指指甲全無!一條癱腿亦是個一瘸一拐,看了倒是讓人膽戰心驚,這人到底受了什麽樣的災禍,才能落得一個如此殘疾?
    這般的模樣且是那龜厭驚呼一聲
    “怎得如此?”
    說罷,便趕緊將他拉了起來,疑惑了問他
    “你這腿?”
    卻不料,內侍崔正聽了龜厭的這話來,便“哇”了一聲哭出個聲來。
    說起這崔正這一身的傷,便是與那“真龍案”有關。
    呂維要的是“皇權歸正”。所以,扳倒依附皇權做大的冰井司,便是一個首務也!
    迫於那呂維風頭正盛,彼時,冰井司撤司歸務,重回皇城司轄下。主事周亮入獄永巷。
    雖是個戴罪之身,也算是被那黃門公暗保了下來。那呂維也摸不準官家的脈,也不敢猜度了官家的心思,倒也不敢妄動了那周亮。好在是冰井司大勢已去,周亮便是光杆一根,也興不起什麽大風大浪,由他去吧。
    然,這崔正,卻隻是個芥末大小的官職,芝麻綠豆般的前程,倒是沒又周亮那般好運氣。
    於是乎,呂維便令吳雙將這崔正押入開封府大牢,好聲了打了問!
    我還就不信了!惹不得那黃門公,押不得周督職,我還不能審這小小的押官?
    說這呂維氣令智昏麽?沒事幹難為這小官,且為哪端?
    也不能這樣說。
    別看這崔正官小職卑,卻是積年跟隨那周督職左右的常隨。
    這冰井司的大事小情說他全知道,倒是冤枉了他。但,說他一點都不知道,那就沒人信了。
    呂維何人也?
    自是不會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
    鐵了心的要從這崔正口中問出點口實來,好再下一城,做的一個除惡務盡,一舉將這冰井司消於無形。
    卻不成想,此舉倒是讓那吳雙碰上了一個硬的不能再硬的釘子。
    那崔正雖是一個割了卵子的內侍中官,然也知道那“忠勇”二字怎寫!
    於是乎,便咬碎了牙熬刑,隻字未說那冰井司長短。
    然,周督職被那黃門公暗保,又讓那皇城司奈何不得。
    便將刑法用了個無所不用其極,將那崔正拷打了一個死去活來。
    然,方法用盡,軟硬皆施,終也要不出這崔正的一個隻言片語。
    但是,這人卻不敢真真的給打死。因為,死人自然不會有什麽口供與他。沒有一點口中出來,倒是編出來個口供,也是個漏洞百出。倘若被人拿了漏洞,落得一個滿盤皆輸,倒是一個劃不來。
    於是乎,隻能暫時放下,將他扔在死牢之中。心下抱了一絲從長計議的希望,等他養好了傷再審。
    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那崔正苦熬苦掖不過幾月,那皇城司便是一個自作孽。勾當吳雙便惹下“宋邸不祥”的“大逆之事”。與那王申一道被叛了一個淩遲。
    茲事體大!以至於皇城探事司上下人等均受牽連。一場下來,冰井司倒是沒能怎樣,卻讓皇城司輸的一個慘淡,連拱衛宮內的黃院子都丟了。
    而冰井司借此事,卻得了一個鹹魚翻生。再獲探事權柄。
    周督職念其故舊,又聞聽開封府衙役所言之刑訊慘烈,甚感其忠貞!
    便使了門路讓這崔正得了一個無罪釋放。
    然,再見此人,亦是遍體鱗傷,蛆蟲滿身,窩在死牢的石板上堪堪將死。
    於是乎,便令人用盡了方法搶了他一條命回來。
    然那刑具殘酷,又搭上吳雙賣力。盡管搶了一條命回來,卻留下了一個一身的殘疾。
    這人都這樣了,又是一個殘疾,自然不能再回冰井司當差。
    那督職周亮也算是個仁義。又是送錢又是送人的央求了那楊戩,終是與那崔正求了一個內東頭供奉的職差。
    如此,這崔正便是得了一個升遷,由一個九品的押官,升到了從六品的侍奉。也不枉他獄中受得那一場得大罪。
    此番,官家聖旨下在那內東頭,令“動內庫,姑蘇平疫”。
    周亮便是看準了這時機,且又求了楊戩,推薦了這崔正權作監糧。
    也好讓這崔正建了功業,日後也能有個好前程。
    於是乎,這崔正這才一路舟船到得姑蘇城下。
    如今又見汝州故人,見那龜厭問下,便將那平日不可與人言說的委屈,一並哭訴出來。
    那龜厭聽罷亦是心酸,原本對中官這等的刑人龜厭倒是看不大起。
    隻因這幫人做事,隻遵上位而無是非之心。遇事且無對錯,隻行一個見風使舵。
    聽得這崔正哭訴事情的原委,心下卻由衷的讚道這刑人之中也有忠貞之士!
    然,抬眼望那熙熙攘攘來來往往於城下者,皆為醫者、內侍,乃至船工走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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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眾,不下千人,便無一人穿紅披紫!
    心下感歎了朝堂之上“仁義道德”,上官之“道貌岸然”,倒是不如這刑人小吏,販夫走卒忠貞也。
    朝堂之上的那些個官員,便無一個“愛國惜民”之人麽?
    倒是這龜厭想多了。
    有倒是有。
    然,此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明哲保身,倒是比那“愛國惜民”要實在些。
    且是要保得住身安,守得住官位,而後,才能去談什麽“造福於民”。
    以平民之身要行“造福於民”之事?那就隻剩下一條路了,喊一句“蒼天已死,歲在甲子”!然後,就等著,看看有沒人響應了。沒人搭理你,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是個百搭。
    緣何如此?
    為民者且隻能得一個身危命薄,官位不穩麽?
    當時的政治環境是這樣的,不作為,便無差錯。一切皆為黨爭,人人自保了先。
    元佑、元豐兩黨劍拔弩張,且又是一個勢均力敵。別說做什麽事,但凡你能露出一絲“持中”的意思,必為兩黨所共擊之!
    先打完了淘汰賽,兩黨再行殘酷的友誼賽。
    於兩黨之人得眼中,隻想尋了對方的錯處一擊而中。倒是將那做官的本分,百姓的安危,甚至家國天下,都暫時的放在一邊。
    更甚之,寧可毀之,亦不希望讓對方得了半點的好處去。
    問那朝堂群臣,何至如此哉?
    倒是一個陳年積怨,意氣使然也!
    就像兩個人揪了頭發打架一般,讓誰先鬆手,倒是一個不好商量。
    更甚者,這還不是兩人打架那麽簡單。
    此事關乎自家黨團之存亡,所以,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不可調和!
    話不多說,且說這姑蘇城下。
    說那龜厭攙起那崔正道
    “無礙,待到城內放行,我便求了我爹,叩門看你這爛腿。”
    那崔正聽罷也是一愣。傻傻的望了那龜厭,心道你這道士且是誇的海口,且不知你這“爹”何許人也?
    然,卻在一瞬,這心下便記起,早先那冰井司的察子有信言道那宋正平認下這龜厭做義子。
    那可是登名造冊上告了開封府的。
    想至此,心下便是一驚,趕緊跪下道
    “這怎使得?那禦太醫乃是給咱們官家瞧病的……”
    卻是說罷,也不等那龜厭回答,便自顧抹了淚道
    “有仙長爺爺此話便是,姑且為了這條爛腿……”
    說罷,便自顧站起,扯了那丟在地上的麻包扛在身上欲走。
    然,剛拐呀拐的走了兩步,便被那龜一把扯住問道
    “哪裏去?”
    崔正聞言回頭,抹了眼淚道
    “爺爺且住,咱家這瘸子放屁雖是個邪門歪道,且也能添個風來……”
    這話音還未落地,便被龜厭一把扯落了他肩上的麻包,口中斥道
    “爾乃督糧官?!扛包送糧之事倒是不用你那點邪門歪道的風……”
    說罷,便伸手,把拉他將過來,笑了道一句
    “有事與你!完事了再到別處哭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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