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把孩子的包包拿好，在店門口的電話亭裏等了能有半個小時，不見她回來。
    時近兩點半，
    以為她今晚不會回來了，於是便一個人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順著包包開口可見，
    裏麵是元瀟的空錢包、打火機以及化妝品、小玩偶之類的，沒什麽太貴重的東西。
    為能聯係上她把東西還她，蘇澈將證件拿出來瞧了一眼，得知她的學校在自己大學的斜對門不遠處——
    聖心國際女子學院。
    “原來是鄰居啊……”
    他有所耳聞，這所女校財力不菲。
    坐擁櫻花林和人工湖，豢養各種校內名寵，在附近討論度不低。
    一到放學時間，就會有大量豪車停在門口接送學生妹，以至家長們的座駕也莫名形成攀比。
    學校是高中，國際預備校，元瀟處於高三階段，即將升學進入大學。
    在這種時間被踢出隊伍，說明她和其餘幾女的關係也將在此中斷，從此形同陌路。
    “唉。”
    蘇澈輕歎，對這樣的處境再熟悉不過。
    自己雖然沒組過樂團，但多少算是個重度音樂癡迷者，喜歡的音樂番全看、喜歡的作曲家全關注、Live現場能跑則跑、大師獨奏會更是沒少去。
    樂隊方麵，曾收到過網友小夥伴的組隊邀請，
    奈何自己還有生存問題未解決，在證道以前根本無法將全部身心投入進去，滿足隊友們對於「原創」的高要求。
    婉拒過後，一個人走到今日，
    看著某本每日重溫的電波係小說，沉默不斷尋找著共鳴。
    “那孩子剛剛學琴不久，被夥伴拋棄心裏肯定不服。奈何她並不清楚，一個能夠走到最後的隊伍，其前提必定是隊友之間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認可、相互鼓勵。”
    蘇澈搖了搖頭，回頭遙望了眼已經提前打烊了的酒吧，
    路過時近三點的電話亭，
    影子在路燈的籠罩下拉長、變形。
    …
    【叮——】
    【您收到一筆飛信轉賬——2700元。】
    “……”
    看著寧寧姐打過來的錢，回到小區的蘇澈腳步微微一頓，疑惑更甚。
    “真是五倍啊……？”
    一小時的薪資180，工作三小時是540，五倍是2700。
    什麽都沒做，隻是給元瀟提供了些許情緒價值，就拿到了如此多的獎金。
    何故？
    【元瀟不會被她爆了很多米吧？】
    蘇澈麵色一凜，微微皺眉：
    “如果我是元瀟，如果消費超過了這個價，然後出去一趟發現店門關了，會不會謾罵這家店是黑店，素菜葷價？”
    “仔細一想，她東西也沒拿走，離開的理由也不知道，安慰她的過程她也很開心，應該不是我這裏出了問題。所以，到底什麽情況？”
    思索片刻無果，蘇澈決定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等周一放學了，把東西送到隔壁她學校，讓她拿到手，這樣就應該算完美解決了。”
    他點了點頭，心中做下定意。
    踱過深夜無人停留的小區，
    刷卡，進入電梯，
    按下數字21。
    鑰匙擰動插孔，按壓門把手，視線往裏探去。
    一片漆黑，沒有亮燈，但家裏充滿香意。
    【不是我養的花散發出來的味道。】
    蘇澈神色微動，麵癱般的麻木嘴角不自覺的向上勾起。
    【這應該是她洗澡了。】
    浴室裏的沐浴露味道混合著她身上的幽香，彌漫進空氣。
    整個家裏，全都是令人心情舒暢的少女香。
    “。”
    蘇澈關上門，
    用小偷級別的0分貝動作屏住呼吸，脫下外套，換好鞋子。
    盡可能不吵醒呼吸平穩的某個家養少女。
    【嗯？】
    視線向左望去。
    桌子上有用保鮮膜封裝好的晚餐，並且桌角有一張小紙條，上麵字跡工整——
    “給澈澈留了夜宵，如果餓了記得吃，如果回來很晚就戳醒我，我給你熱。誒嘿。”
    ?^?????^????
    字的結尾還畫了一個賽博貓貓搖尾巴小表情，惹得某人噗嗤一笑。
    “……真是有心了。”
    他看著密封的一口沒動的小炒青菜和尚且溫熱的菌菇湯，心知孩子肯定也是根本沒吃晚飯，就這麽等著等著等困了才餓著睡過去的。
    【搞這麽可愛幹什麽，以為我會在三天之後舍不得你嗎？】
    【小瞧我了。】
    蘇澈躡手躡腳的將食物送進冰箱冷藏，此時此刻依舊認為自己無法被順利拿下。
    笑話，這麽多年過去，能一秒攻略自己的人，
    除了時常瞻仰的活在另一平行世界的某歌姬以外，其她人還未出生。
    蘇澈搖了搖頭，來到衛生間關上門，簡單衝了個澡，然後打算直接回到自己的沙發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起。
    躺下以前，探頭瞄了眼床上的安晴。
    安晴似乎已經熟睡，
    姿勢與昨天一模一樣，蜷縮身體，抱著自己的厚被。
    【……】
    她看上去好像拒絕自己給她新準備的被子。
    且今晚換了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睡裙，以及根本不存在於自己家中的一個嶄新的白貓抱枕……
    由於裙子太過單薄清涼，以至於夜光之下的她肌膚閃閃發亮，滿是聖光。
    【不能看。眼睛會被封。】
    蘇澈立刻轉首回到自己的區域，一把拉上毛毯，把自己像蒙屍體一樣給蒙上了。
    畢竟心率會加速。
    【行了，想想別的事轉移下注意力吧。】
    每天晚上睡覺前刷一下手機，清理一下消息，視奸一下關注的人，是他固定的入眠程序。
    又到了清理日常的時間。
    蘇澈像是山裏的鬼，
    在藍光下點開了各種軟件。
    音樂軟件、視頻軟件、直播軟件、社交軟件、遊戲平台軟件、以及……
    約稿軟件。
    【啊…】
    【女神似乎更新了新作品。】
    原本微困的目光停留在了關注畫師的動態上。
    【女仆裝，黑白配，成女，白絲……】
    【嘶。】
    “好球區。”
    他默默點了個讚。
    紅心+1。
    畫師名為「亞裏」。
    被大家夥尊稱為“女神”。
    因蘇澈是小說作家，且對自己的人設有著極高要求，所以時不時的會去約稿平台找畫師約人設立繪或插畫。
    一般來說，小畫師的價格很低，但達不到自己要求的質量，有些水平甚至不如AI，
    而大Red（人氣火爆的神）們的價格又奇高無比，
    打開櫥窗接稿的一瞬間單子就會爆滿，直接排到明年去……
    所以就算蹲也不一定能蹲得起。
    蘇澈是蹲蹲黨，
    哪怕麵對這種時長超過一年的CD，也還是願意為了自己的作品質量去約超稀有的“女神”。
    【女神的圖真香……曾經約到過一次就再也欲罷不能。可惜，今年似乎就這能約到這麽一次稿了。除非鈔她。】
    蘇澈想了想，覺得現階段自己的經濟條件沒有達到可以用3倍以上稿價去鈔能力女神的水準，
    而且那樣性價比很低，越貴越虧，實無必要。
    因此麵對這種情況，如果想不影響自己的需求進度，就需要臨時選一些別的畫師來進行“代餐”。
    他的選擇是把有限的預算平均拆成10幾份，雨露均沾給小畫家們。
    小畫家們很可愛，
    有一些是萌新，
    有一些是流量低迷不善社交的寶藏。
    蘇澈有心尋到一個能長期與自己合作的小畫家，慢慢培養，
    直至看著對方的水準無限成長，成為red。
    抱著這樣的心態，
    他從許多萌新裏麵精挑細選，花了不少錢，也收到了不少鬼圖……
    沒少吃虧，
    但還是終於挖到了一個合作了超過20次都沒翻車、且總是畫出超質量成稿的新人畫師，
    名叫「Hare不想睡覺」。
    上次的留言停留在幾個月之前。
    明明是合作非常順暢的小畫師，
    但對方在接稿到第28次時，突然變得熱情的態度有些讓自己無所適從了。
    因習慣在下單和收稿過程中誇誇對方，鼓勵對方，
    為對方提供情緒價值，以滿足自己成稿超出預期的期望，所以自己會經常說出諸如此類的話——
    “神跡。”
    “這不是老師的畫，這是上天降下的神諭。”
    “卡密的圖
    好看到
    眼淚留下來
    做成繩子
    我一下子跳
    520次”
    類似一本正經的抽象話語，是蘇澈可以麵無表情打出來的。
    畢竟是輕小說作家，如果不會誇誇，那真就屬於基本功不過關了。
    所以，在這種糖衣炮彈下，
    小畫家把所有的甜言蜜語當真了……
    從最初的“好的老師，我會嚐試著把您的需求畫完”，
    漸漸演變為：“老師真的嗎，我真的不用修改嗎？？完全滿意？？？啊您……直接確認節點收稿了嗎……！”
    “啊啊老師又選定我了！開心！這次也會好好努力！絕對！”
    “老師老師！！第三次了誒！！果然我是有在進步的嗎！等等老師，mua！”
    蘇澈的企劃方id名為「等待神跡」，
    被小畫家們尊稱為“等等老師”。
    事實上，這樣的名字會給畫師們帶來很大的壓力，
    畢竟你畫不好，就會讓單主失望，很可能就會收獲差評。
    一條差評，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全崩了，因平台規矩是需求完成度和準時率必須百分百才能獲得更多的推薦和星級。
    而蘇澈這種看起來很“追求高質量且刻薄”的名字，往往給對方的第一印象是“難搞”、“要不別接了”。
    不過，Hare的體驗卻完全相反。
    站在她的視角，一個連續選定自己畫了18張圖的單主，幾乎可以成為信仰之光，黑夜裏的長明燈。
    畫稿畫不下去時、遇到挫折想哭時、想要放棄美術，退出繪圈時——
    看著這些誇上天的五星好評，心裏便會莫名燃起一股力量，想要繼續下去。
    於是。
    某一天，
    聊天的畫風變成如此——
    “等等老師，您約我很多次了，我覺得平台上溝通有時候無法及時看到您的需求很對不起你，所以想加一下……那個……您的飛信！可以把聯係方式分享給我一下嘛……？”
    可愛的貓貓表情包配以懇求的語氣，蘇澈不可能不同意。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
    同意過後，
    這份關係徹底變了質。
    “哇，等等老師是小說家嘛？可不可以讓我瞻仰一下您的作品呀……”
    【……不能。】
    “誒？我發現等等老師的設子全都是地雷係少女誒，老師很喜歡地雷係嘛？”
    【一般。】
    “等等老師，在幹嘛呀？陪我聊聊天好不好？我畫稿子好無聊，直播給你看，你來陪陪我好不好嘛？”
    【……把別的單主的稿件泄露是不太行的，最好還是別讓我看吧？】
    “哎呀，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嘛？我就想和你聊會兒天，真的！何況老師不是也要碼字嘛，你碼字，我畫稿，絕對不會影響你的！求求你啦！”
    【……】
    “等等老師，今天來嗎？我被一個單主罵了一頓還退款了，她說我給她畫的稿子和給你畫的例圖完全不是一個精度，罵我水平不穩定，還給了我二星……”
    “可我就是沒法控製自己，我做不到給所有人都畫出等等老師這樣的質量，我會下意識給等等老師多畫細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
    “等等老師，你最近好像不怎麽跟我講話了……？老師是不是嫌我總是打擾你，有點為難但是沒有跟我講……老師放心，我一定會克製自己的！我不會再來找老師求安慰了！”
    【。】
    “老師你睡了嗎？我睡不著。”
    ——
    “老師你已經一個月沒有找我約稿了，老師，是討厭我了嗎？”
    ——
    “老師是有女朋友嗎？為什麽不能回複我一下呢？”
    ——
    “為什麽不理我了…”
    ——
    “真的討厭我了嗎？”
    ——
    “可是老師，我還在等你。”
    ——
    “我一直在等著你。”
    ——
    “沒有你的單子，我根本無法再進步下去。”
    ——
    “我也想有朝一日變成大Red，變成亞裏老師那樣，讓你每天夜裏睡不著時都會偷偷給我點讚。”
    ——
    “再相信我一次，好嗎？我會畫出3000+的作品，我會給你的oc注入靈魂，我可以送你無償，求你別不理我。別不理我。”
    ——
    ……
    “三個月了。”
    ——
    “我關掉了所有單子，等了你三個月。”
    ——
    “你討厭我也沒關係，不回複也沒關係。”
    “我會去找你。”
    ——
    “我會找到你。”
    ——
    【您已將對方拉黑。】
    ——
    看著飛信上停留著的最後一條消息。
    蘇澈深吸一口寒涼，
    翻過了身，
    昏沉睡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