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家庭。
    嚴謹的說，
    蘇澈並不認為自己擁有健康完滿的家庭。
    畢竟未曾擁有金色的童年，也沒見過父親哪怕一麵。
    小時的記憶是在狂暴的練琴中度過的。
    顧織曾問過自己——
    “澈哥哥是因什麽樣契機才開始接觸樂器的呢？”
    認真的想了想過後，
    駭然發現，
    給不出什麽合理的答案。
    似乎，
    練琴的原因是“家裏有琴”？
    亦或是，
    媽媽說，
    “那些是好琴”？
    蘇澈想了又想，
    最終確信，
    一切的開始，
    是在那日以後——
    “你爸給你留了一些設備，如果你感興趣，可以打開盒子看一看。但我先說好，決心觸碰她們，就要真正了解她們，否則就別碰，也別介入她們的生活。”
    【這是關乎一生的決策。】
    母親的話徘徊耳畔。
    年幼的自己哪裏經得住這樣的誘惑？
    當場就點頭表示，“好！我隻是看看，就看一眼。”
    於是——
    後麵的事情，
    便一發不可收拾。
    …
    …
    “澈澈，我想聽聽你的故事呀。”
    與她坐在餐桌麵對著麵，
    品嚐著因走神而炒糊的青椒肉絲，
    味道偏鹹。
    “我家的情況，沒什麽勁。而且大多數時間都是我自己過，你真想聽嗎？”
    蘇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落，
    似乎他的五羥色胺永遠低迷，
    難有情緒高昂的激動時刻。
    “嗯嗯，想聽。”
    安晴小口小口吃著青椒，
    一邊把糊掉的全都夾來吃掉，
    一邊偷眼瞧著他的正顏。
    “那好吧。”
    蘇澈看向窗外，筷子懸停於半空，
    如時停。
    搜索著十分久遠的回憶，緩緩開口，傾吐道：
    “我啊。”
    “從初中開始就一個人住校生活。”
    “母親是開公司的，姓蘇。由於一些特殊原因，所以我從小跟隨母姓。”
    “！”
    安晴睜大了眼眸，神色一凜。
    隻聽蘇澈搖頭歎道：
    “或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吧，她主要忙於音樂製作事業，同時也是某家傳媒公司的掛名執行官，主營直播業務。”
    “直播業務……”
    “嗯。我曾多嘴問過，直播具體播什麽，公司到底有多大的規模？”
    蘇澈笑了笑，
    “她遮遮掩掩，從不跟我細說。”
    “當然，除了時不時以年為單位的回家看我一眼，以及大學之前把所有的花銷給我解決，其它的，就完全算是不聞不問了。
    畢竟在好幾年前她就PUA我，說公司已經破產了，房子得賣，讓我自己想辦法活著。
    所以，大學之後的房租以及生活費，也是我自己打工掙的。”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
    在安晴精彩的目光下，
    繼續回顧著那些過往的碎片：
    “父親的話……是個神秘樂隊男。”
    “同時也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說作家。”
    “在我的認知裏，音樂和文學，各占他人生的二分之一。”
    蘇澈麵露無奈：
    “我幾乎沒有見過他，因為據母親說，他隻撰寫麻辣文學，常年逆勢而行，麵臨著被帽子叔叔盛情邀請去牢景房的危機，對家庭毫不負責。”
    “我不確定我是否會在未來偶遇多個素未謀麵的別的媽媽、妹妹、或者姐姐……”
    “但我早就決定，絕對不要成為父親那樣的失敗者。”
    ——
    “……”
    聽著蘇澈平靜陳述的話，
    安晴心裏掀起波濤。
    很明顯，
    坐在對麵的、完整而立體的他，
    家庭情況過於複雜。
    而且，
    似乎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生活目標。
    好像，父母做音樂，於是他也開始接觸音樂，
    好像，父親又寫小說，於是他也開始寫小說。
    可這兩件事，是否是他真正喜歡的呢？
    安晴看向他的眼睛，
    從那低情緒的目色裏，隻看得到迷茫與落寞。
    “澈澈是什麽時候開始寫書的呢？”
    她感興趣的開口問道。
    “寫書嗎？”
    蘇澈眯著眼，回想著。
    “初中吧。”
    他說。
    “初中？”
    “嗯。初一的時候，在班裏沒朋友，於是拿著本子，開始寫寫畫畫。”
    蘇澈笑了笑，
    似乎想到了什麽趣事。
    “一開始，會寫一些幼稚天真的幻想，寫給自己看，也不好意思往外說。”
    “後來啊，同桌最先發現了我的冊子，奪過我的筆記，嘲笑我陰暗扭曲。”
    “我當然不否認，我寫的東西屬實不夠健康向上，畢竟也從來沒有讓外人評判的想法。”
    “可是，她把我的小說搶走了。”
    他頓了頓，無奈搖首：
    “傳閱給了班上的其她女同學。”
    “！”
    “這讓我很難堪。”
    蘇澈回憶著。
    用力回憶著那些幾近忘卻的幼小身影。
    “再之後啊，”
    “班裏的男同學也知道了這件事。”
    “但他們和女生們的態度相反。”
    “有幾個班裏最淘氣的看得起勁，
    其中一個吊車尾甚至跑過來跟我說，
    他把我的書從班花兒書桌裏偷回來了，要我繼續往下寫幾章。”
    “那時，我才發現，我似乎對此還蠻擅長。”
    “……”
    安晴聽到這裏，終於對他的創作源頭有了些許概念。
    “這樣呀……”
    “那……澈澈的第一本書，寫的是什麽類型的內容呢？”
    對此，她更加好奇。
    想要更多的了解他。
    “內容嗎？”
    蘇澈微微沉吟。
    說實話，關於第一本的內容，他倒是記得極其清晰。
    哪怕再過十年，也不會輕易忘記。
    “妹控文。”
    “？？？”
    安晴大驚，“妹……妹控？”
    “對的。”
    “因為小時候總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所以對於親人產生了很大的精神需求。”
    蘇澈口吐真言，
    “姐姐方麵，由於媽媽總照顧不到我，所以會偶爾聘請外麵的某個大姐姐來我家給我洗澡、做飯，順帶著打掃房間。”
    “？？洗、洗澡……？”
    “嗯，我問過那個來自海外的金發姐姐，她認真告訴我說，這個叫家政服務，普普通通。”
    “哈……？”
    安晴瞪大了眸子，美瞳都要掉出來了。
    隻聽蘇澈繼續平靜道：
    “她會穿著很漂亮的黑白配長裙，時常多陪我說說動聽的話，還會講很多好玩的故事，並且提到外國的趣事。所以，有這樣的姐姐存在，我就比較滿足了，對於年上的異性沒有追求。”
    “……”
    安晴心裏咯噔一聲，
    暗道還好自己年紀比澈澈小。
    否則豈不是開場即暴斃？哪裏有一絲生機？
    【他最好沒有被調出一些特殊癖好…】
    少女默默祈禱。
    蘇澈自顧自的搖了搖頭，以一種近乎陳述的語氣，繼續思索著：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她也從某天起完全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再也沒出現過。”
    “誒？她……她去哪兒了呢？”安晴在意追問了句。
    “或許是合同到期，或許是自宅有事？我說不好。但總之，我問母親時，她給我的答案是家裏沒錢了，家政方麵實在請不起外人了，讓我自食自力。”
    蘇澈輕鬆一笑，
    “那時啊，我確實開始具備了自理能力，也會主動去搜尋一些文學作品打發時間。哪怕一個人也無所畏懼。”
    “是嗎？原來你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嗎？”
    “嗯，我不怕黑，也不怕冷。”
    蘇澈說，
    “當年我讀初中，家裏沒人時，我就隻幹兩件事——”
    “練琴，和看書。”
    “琴會練累，所以躺下之後，會想看書。”
    他品讀著自己，
    用陌路人般的目光，剖析道：
    “我愛看書，看很多書。”
    “但最喜歡的，果然還是小說。”
    他看著少女好奇的表情，略作補充：
    “類型的話，大概以偏幻想風格的輕小說居多。”
    安晴：“幻想風格……就是你現在也主要在研究的方向嗎？”
    “是的。”
    蘇澈點頭。
    對自己時刻可能暴露的癖好表示並不在意。
    “為什麽會喜歡這類型的小說呢？”
    安晴問道。
    “理由嗎?”
    他想了想，
    認真的想了想。
    大約過了能有幾分鍾，才遲遲找到模糊的答案——
    “因為我憧憬著書裏的一切，尤其是某些奇妙的氛圍感，讓我身臨其境。”
    ——
    “我大概看了成百上千本，看了超過幾千小時。直到看膩、看煩、看書荒。”
    “最後啊，隻有十幾歲的我，終於在某個夜晚，迷上了一本講述依戀之情的書。”
    “它讓我認定了一個人生目標，與此同時，也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
    ——
    “依戀…？”
    “嗯。”
    蘇澈頓了頓，笑著說道：
    “正因從未被依戀過——”
    “所以。”
    “我想找到，像書裏那樣完美的、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