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臘月都很熱鬧，童謠裏都唱了：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瀝瀝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麵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滿街走。
    雖然說二十六，割年肉，但是殺豬是一門技術活，過年的時候是殺豬佬最忙的時候，一家一家都是排著來的。他們村沒有厲害的殺豬佬，還是從隔壁李家村請的一位叫李三爺的殺豬佬。
    七個葫蘆娃，除了胡中玥家沒有養豬之外，其他幾家都要殺年豬。其實胡家原來也養了，就是暑假的時候給賣了，要不然擱家裏沒人照顧。
    最早殺年豬的是小武家。小武家的豬其實不是汪晶養的，是小武奶養的，不過小武爺爺奶奶跟他家一起養老，所以也算是他家的豬。
    殺豬的時候，小夥伴兒們都去湊熱鬧了，隻有胡中玥沒去看，她不敢去，聽到豬淒厲的叫聲她都害怕。
    胡青鴻兩口子也不敢讓她去，自從他把女兒見到爺爺的事給老婆說了之後，薑曉蓉就擔心女兒魂不穩，還跑村頭喊了好幾天的魂。
    臘月十九，霜花還凝在枯草堆上，小武家的豬圈已經騰起白霧。李三爺的殺豬刀在磨刀石上霍霍作響。
    “老夥計，借你這一身膘過個肥年。”
    小武爺往豬食槽裏撒了把苞穀粒，兩三百斤的黑毛豬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往後退兩步不肯吃。
    小武爺讓圍著準備捉豬的後生往後退了幾步，豬才慢慢上前把鼻子拱進金黃的穀粒堆。
    磨好刀的李三爺過來了，布滿老繭的手突然鉗住豬耳，指節泛白的瞬間，四個青壯後生齊刷刷撲上來，豬的嘶叫劃破晨霧。
    褪毛的大木桶蒸騰著滾水，豬身在沸水裏翻過三滾，李三爺的刮刀便遊走起來。
    “接穩嘍！”
    彎刀剖開豬的肚膛，熱騰騰的內髒滑進柳條筐，腸衣裹著的油花還在顫動。
    不多時，一整頭豬被分門別類片開，先扒油，取下裏脊，卸下豬腿，剃下肋排和脊椎骨，剩下的純肉分成了一條條大小相當的肉條。
    每條肉上麵都有一個尖刀戳穿的洞，回頭用葛根藤穿起來，醃上幾天，然後在避風處掛起來，用柏樹枝熏幾天，便是極香的煙熏肉了。
    廚房飄出炸豬油的滋啦聲，肥膘在鐵鍋裏被煉成金黃的油渣，小武奶裝了一大洋瓷碗的油渣給小孫子，讓他拿去跟朋友們分享。
    這會兒小娟和小麗、小文已經去胡家把胡中玥拉出來了。幾個孩子到小武家碰麵，一見麵就要開始“號啊又”，被胡中玥攔住了，“停停停，今天教你們個新鮮的。”    嘰裏咕嚕一串，小武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什麽玩意兒？你說慢點兒！”
    胡中玥又一個詞一個詞地重複了好多遍，幾個娃才學會了這句問天氣的問候語。
    “來來來，再來個應景的。陸遊的《遊山西村》，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
    還沒念完呢，兩塊豬油渣就塞她嘴裏了，小娟對其他幾個小夥伴兒說，“快堵住，好不容易出來玩一回，這張嘴最掃興了！”
    這油渣一進嘴，那叫一個香啊，九十年代山青水秀的地方，沒有空氣汙染，用泔水和麩糠養出來的純正的土豬肉，是後世吃不到的絕頂美食！
    小武見玥玥愛吃，跑到廚房和他奶咬耳朵，要給玥玥留一碗晚上給她送家去。
    他奶也不生氣，笑眯眯地應著。
    孫兒這半年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裏，從前隻知道跟在孩子堆後麵上下瘋跑，現在期末考試考雙百，拿了獎狀回來，還知道做家務，給他們洗腳，他們全家都記著呢！
    一點豬油渣算什麽，她還有更大的禮送呢！
    待到日頭爬上屋簷，八仙桌上已擺開陣仗：水晶凍凝著肉皮紋理，血腸在蒜泥裏滾得油亮，酸菜白肉在銅鍋裏咕嘟冒泡，紅燒排骨濃油赤醬……
    最絕的是那道溜肝尖，李三爺特意留了半指寬的肝葉，裹著醬汁在盤裏顫巍巍晃著，夾起來對著日頭一照，能看見裏頭細密的毛細血管，像極了門前凍河下那未眠的春水。
    汪晶特意在小賣部裏收拾了個小桌子給他們七個，沒有大人喝酒劃拳的喊叫聲，也沒有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可以安安靜靜吃個殺豬菜。
    她把爐子燒起來，端了一小鍋熱氣騰騰的殺豬菜放在爐子上，鍋裏大塊的五花肉、血腸、豬肝、豬肚、各種下水、酸菜、豆腐翻滾著，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別人笑她一趟趟跑得累不累，背後說她太做作，她隻笑笑，時刻記住兒子從玥玥那裏學回來的一句話：不與傻瓜論短長！
    她拿碗過來的時候，七隻葫蘆娃已經“口水直下三千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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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汪嬸！”
    七個孩子站成一排，異口同聲地道謝。
    小武得了一枚白眼，聽到他媽問“我是汪嬸”啊，捂嘴偷笑，學著胡中玥對薑老師撒嬌的樣子，抱著汪晶的胳膊甩來甩去，“謝謝親愛的媽媽！”
    汪晶被他這直白的話鬧了個大紅臉，眼裏浮起一層水意，嘴角卻是怎麽壓也壓不下去。
    這幾個孩子美滋滋地吃了一頓香的，連最後的湯都沒放過，煮了些手擀麵，一個個吃得嘴油肚圓，吃完才發現實在撐得受不了，一個個挺著肚子頂著寒風在外麵溜達。
    冬天黑得早，天一黑，家家戶戶都拴上門貓在家裏。
    趁著夜色，汪晶和她婆婆兩個人拿著手電筒，各拎了一個竹籃子來了胡家。
    進門之後，婆媳倆拿走竹籃上麵蓋的紗布，一個籃子裏麵裝了一大碗豬油渣，一個籃子裏麵裝了兩條上好的五花肉，一個肘子，一對豬蹄。
    “嬸兒，你這是幹啥！”
    胡青鴻拉著不讓小武奶把籃子往桌上放，那邊薑曉蓉也在和汪晶拉扯。
    小武奶按住胡青鴻的手，老人家掌心溫暖，說出的話也實在。
    “胡老師既然叫我嬸兒，嬸兒就托大叫你一聲青鴻。別跟嬸兒客氣，走孩子那兒來說咱都是自己人。何況我這個啊，不是給你的，是給玥玥和曉蓉的，我們家孩子跟著玥玥學得好，考試都是雙百，我們心裏高興，這不是幾塊肉能買回來的。而且孩子寒暑假也沒少在你家吃飯，回回回家跟我說在你家吃的都是好東西，都是你們的心意。這點兒呢，是我們的心意，接著，別推辭，有來有往，這關係才能處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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