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我收下了,你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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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紅色的熔岩鎧甲之下,薑槐的意識與百骸的意誌仍在交織、碰撞。

    燼骸的力量是如此磅礴,足以焚山煮海,但它能感覺到,這還不夠。

    驅動這具毀滅化身的燃料——憤怒,依然不夠純粹,不夠極致。

    薑槐的此刻的憤怒,源於對亞龍人的憎恨。

    源於眼睜睜看著同伴犧牲卻無力回天的自責。

    這種憤怒雖然強烈,卻如同散開的火焰,缺乏一個足以將其壓縮、引爆的核心。

    【還不夠】

    百骸冰冷的意誌在融合的意識中回蕩。

    它一直默默注視著薑槐撕裂那些巨龍,一拳將亞龍人的要塞轟成平地。

    【這種程度的憤怒……還不夠驅動真正核心】

    就在這時,百骸感知到了。

    一個熟悉的氣息,帶著焦急與擔憂,正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是陸晚吟。

    燃燭者。

    她來了。

    她帶著對薑槐的牽掛,闖入了這片毀滅絕地。

    在那一瞬間,百骸如同找到了缺失的最後一塊拚圖。

    它明白了。

    點燃真正終極憤怒的引信,不是對敵人的恨,也不是對無力的自責,而是……對最珍視之物的、親手造成的、無法挽回的傷害所帶來的……絕望。

    【這下……夠了。】

    在陸晚吟靠近,擔憂地呼喚出“無心菜”的那一刻,在燼骸轉身的那一刹那,百骸的意誌瞬間壓過了薑槐的意識,完全掌控了這具身體。

    這並非僭越。

    這是在靈薄獄深處時,薑槐出於對百骸絕對的信任,主動讓渡出的、在極端情況下可以接管自身的權利。

    他相信百骸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哪怕那選擇殘酷得超乎想象。

    百骸擁有這個資格,因為薑槐對它毫無保留。

    所以,那隻覆蓋著暗紅熔岩的拳頭,才會如此迅捷、如此精準、如此毫無猶豫地貫穿了陸晚吟的身體。

    果然……很有效。

    當陸晚吟溫熱的鮮血濺射在骸骨鎧甲上,當那熟悉的氣息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衰弱,當那雙充滿難以置信和痛苦的眼眸倒映在燼骸的麵具上……

    薑槐的意識瞬間炸裂。

    那股被強行壓抑的、屬於“薑槐”的憤怒,如同掙脫了所有枷鎖的洪流。

    以一種近乎指數級的恐怖速度瘋狂上漲。

    “不——!!!!”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嚎從麵具下迸發出來,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痛苦。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貫穿了那個他發誓要守護一生的人的身體。

    能感覺到那份溫暖正在迅速流逝,能感覺到那靈魂之火正在被自己親手掐滅!

    “放開!放開我!!拔出來!快拔出來!!!”

    薑槐在意識深處瘋狂地嘶吼著,拚命地想要奪回身體的控製權,想要把那隻罪惡的手從她的身體裏拔出來。

    但百骸的意誌如同萬載寒冰,死死地掌控著那隻手臂,紋絲不動。

    燼骸的火焰,那源自純粹暗物質、連暗星之力都能焚滅的毀滅之火,正通過那隻拳頭,源源不斷地湧入陸晚吟的體內,瘋狂地燃燒、吞噬著她的靈魂。

    【還不夠,還差一點】

    百骸冰冷的意誌沒有絲毫動搖,它在執行著一個冷酷到極點的計劃。

    【她體內,有‘他們’留下的東西,必須,奪取】

    在焚滅陸晚吟靈魂的同時,燼骸的力量如同一個貪婪的漩渦。

    開始強行剝離、奪取著某種隱藏在她靈魂深處屬於暗星與暗帝的力量烙印。

    薑槐隻能絕望地感受著這一切。

    感受著陸晚吟的生命如同指間沙般流逝,感受著她的靈魂在自己手中被寸寸湮滅。

    感受著那份溫柔的撫摸和那句“沒事的”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將他的心切割得支離破碎。

    他的憤怒、他的痛苦、他的絕望……

    在此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如同即將噴發的超級火山,積蓄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而這,正是百骸所需要的——最極致的燃料。

    燼骸的火焰,那源自純粹暗物質、足以焚滅一切的毀滅之力,終於觸碰到了陸晚吟靈魂深處最核心的那個“點”。

    那並非燃燭者與生俱來的力量核心。

    而是另一顆更為隱秘、更為脆弱,卻也承載著奇跡與羈絆的存在。

    那是當初在巷道裏,薑槐不顧一切,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借助太歲的力量強行將她從死亡線上拉回時,所凝結、重塑的生命本源核心。

    它維係著她“第二次”的生命,也銘刻著薑槐的執念與守護。

    而現在,在燼骸那無情而狂暴的力量衝擊下……

    哢嚓——

    一聲極其細微、卻如同宇宙崩塌般清晰地回蕩在薑槐意識最深處的碎裂聲響起。

    那顆核心,碎了。

    如同支撐著整個世界的最後一根支柱轟然倒塌。

    “不!!不要!!不要!!!!”

    薑槐的意識發出了超越人類極限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甚至沒有去思考為什麽會這樣,隻是本能地、絕望地喊出了一個名字。

    “墨——羽——!!!”

    仿佛是響應這絕望的呼喚,又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墨羽從薑槐的影子裏驟然浮現。

    她的身影依舊模糊,如同流動的暗影,但手中的刀卻凝聚了極致的鋒銳與決絕。

    沒有絲毫猶豫,墨羽的刀光一閃。

    噗嗤。

    暗紅色的熔岩與漆黑的血液同時噴濺!

    燼骸那隻貫穿著陸晚吟身體的右臂,被墨羽幹淨利落地從肩膀處齊根斬斷。

    劇烈的疼痛瞬間傳來,但薑槐此刻卻完全感覺不到。

    斷臂的劇痛與失去陸晚吟的痛苦相比,渺小得如同塵埃。

    燼骸形態下狂暴的力量因為手臂的斬斷而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百骸對身體的絕對掌控也出現了一絲鬆動。

    就是這一絲鬆動。

    薑槐用盡全部意誌,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琉璃,托住了陸晚吟的身體。

    冰冷。

    徹骨的冰冷正在迅速取代她身體的溫度。

    生氣在飛速流逝。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這具曾經鮮活、溫暖、會對他笑、會嗔怪地叫他“無心菜”的身體。

    正在一點點變得僵硬,變得死寂。

    更可怕的是,他能“看到”她的靈魂,如同風中殘燭,光芒越來越黯淡,正在一點點地、不可逆轉地消散……

    不是死亡,是湮滅……

    “不……不不……”

    薑槐的瞳孔渙散。

    臉上覆蓋的骨質麵具都無法掩蓋他此刻的絕望與癲狂,他如同魔怔了一般,低聲呢喃著,試圖說服自己,也試圖欺騙這個殘酷的現實。

    “和水族館那次一樣……對,沒錯……就是那次一樣……”

    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

    “你不會死的……哈哈......這都是我的錯覺……是幻覺!是我誤會了!你沒有事!你隻是睡著了!”

    “你沒有死……你沒有死!!你不會死的!!!哈哈哈哈哈!!”

    他瘋了一般地重複著,語無倫次,將臉埋在陸晚吟逐漸冰冷的發絲間。

    淚水混合著斷臂處流下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視線。

    就在這時,懷中的陸晚吟,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微微動了動手指。

    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清晰地傳入了薑槐的耳中。

    “傻瓜……”

    她虛弱地笑了笑。

    “又哭又笑的.....你是小黃狗嗎......“

    “咳....謝謝你……無心菜......當初在巷子裏……”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氣息微弱,卻帶著一種釋然的溫柔。

    “救了我……我早就……應該死在那條……巷子裏了……”

    她的眼神有些迷離,仿佛在回憶著什麽。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我都很害怕……”

    她輕輕喘息著,嘴角努力向上彎起一個弧度。

    “很擔心……我怕……我怕我醒來之後……發現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隻是我臨死前的幻覺。”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沾滿血汙的手,想要再次撫摸他的臉頰,卻在中途無力地垂落。

    “不過……就算是一場夢……”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不可聞。

    “也……足夠了……”

    “無心菜……”她看著他,眼中最後的光芒凝聚成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與不舍,“我喜歡你……我……愛……你……”

    最後幾個字如同羽毛般飄散在空氣中,她的眼睛緩緩閉上,最後一絲生氣徹底從她的身體裏抽離。

    “不......”

    薑槐抱著她冰冷的身體。。

    “我也愛你.......陸晚吟......我也愛你啊......”

    他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淚水和血液混雜在一起,將他的臉龐弄得一塌糊塗。

    “不要走......求求你......”

    “我什麽都聽你的......”

    他瘋狂地搖著頭,試圖將那殘酷的現實驅散。

    “以後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你說什麽我都聽......不要離開我......不要!!!”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啊!!!”他的哭喊聲在空曠的毀滅之地回蕩,充滿了無助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卻再也喚不回懷中那逐漸冰冷的溫度。

    下一秒,天旋地轉。

    火山的轟鳴、硫磺的刺鼻、空氣中彌漫的毀滅氣息……

    一切都在瞬間消失。

    薑槐猛地發現自己回到了那個熟悉而又冰冷的地方。

    意識深處的“監獄”。

    四周是無盡的黑暗,隻有腳下冰冷的、仿佛由實體化絕望構成的地麵。

    不是時空基金會。

    而是監獄......

    而他懷裏……空空如也。

    陸晚吟那逐漸冰冷的身體,不見了。

    仿佛剛才那撕心裂肺的一切,都隻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噩夢。

    但右肩傳來的劇痛和空蕩感,以及左臂上殘留的、屬於她的冰冷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那不是夢。

    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那聲音曾經讓他無比安心,是他最信任的夥伴,是他力量的源泉。

    但此刻,這聲音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帶絲毫情感的平靜,如同萬載玄冰。

    是百骸。

    【還不夠。】

    百骸的聲音在空曠的意識空間中回蕩。

    【碎星斬斷了我和你之間的聯係,在你最憤怒、最絕望的那一刻。我還沒有拿到最後的、最純粹的憤怒……還不夠,薑槐。】

    薑槐晃悠悠地站起身。

    他的身體依然是燼骸的形態,但暗紅色的熔岩光澤黯淡了許多,那被墨羽斬斷的右臂,傷口處隻有漆黑的能量在緩慢蠕動,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快速再生。

    他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後那個靜靜懸浮著的、由無數骸骨扭曲盤結而成的巨大存在——百骸。

    “吼——!!!”

    沒有言語,隻有一聲壓抑了無盡痛苦和憤怒的咆哮!

    薑槐如同離弦之箭,帶著殘破的身軀,衝向了百骸。

    僅剩的左拳凝聚起殘餘的力量,狠狠地砸向了百骸那堅不可摧的骨甲。

    嘭!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緊隨其後的,是骨骼碎裂的聲音。

    但碎裂的不是百骸的骨甲,而是薑槐自己的左臂。

    巨大的反作用力直接震斷了他的臂骨,森白的骨頭甚至刺穿了血肉和熔岩化的表皮,從手肘處猙獰地穿刺而出。

    劇痛再次襲來,但他仿佛感覺不到。

    【我們是合作夥伴,薑槐。】

    百骸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規勸。

    【我會滿足你的願望。狩獵一切對這個世界造成危害的東西,不管是原初之獸,還是塔拉族,亦或是……更高維的存在。這是我們之間約好的。】

    “嗬……嗬……”

    薑槐喘著粗氣,用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著百骸,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碎裂。

    “還……給……我……”

    他的聲音嘶啞、扭曲,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出的惡鬼在低語。

    “把……她……還……給……我!!!”

    【憤怒吧】

    百骸似乎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甚至帶著一絲……鼓勵。

    【你無需掩飾你的憤怒。我需要你的憤怒。】

    “啊啊啊啊啊!!!”

    薑槐再次發起了衝鋒,用斷裂的左臂、用雙腿、用頭顱,用盡一切可以攻擊的方式,瘋狂地撞向百骸。

    但結果是徒勞的。

    每一次攻擊,都隻是讓他自己身上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他的雙腿扭曲變形,骨頭刺出皮膚,整個人如同一個被打碎的布娃娃。

    自始至終,百骸甚至沒有動一下。

    它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薑槐發泄著徒勞的憤怒,承受著那足以崩山裂石、卻無法撼動它分毫的攻擊。

    終於,薑槐再也支撐不住,殘破的身體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如同爛泥般癱軟在那裏。

    他抬起頭,看著那龐大而冷漠的百骸,眼中瘋狂的血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絕望和哀求。

    淚水,混合著血液和汙泥,從他的眼角滑落,在他殘破的麵具下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

    “求求你……”

    他的聲音不再嘶吼,而是變成了哽咽的、卑微的哀求。

    “把她還給我……好不好?”

    “我什麽都不要了……”

    他泣不成聲。

    “力量……複仇……守護世界……我什麽都不要了……”

    “我不想戰鬥了……我隻想她回來……求求你……”

    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蜷縮在地上,對著那個曾經最信任的夥伴,發出最卑微的祈求。

    百骸沉默了片刻。構成它身體的無數骸骨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像是在……歎息?

    不,更像是一種失望。

    【我等候了你這麽長的時間……薑槐……】

    百骸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但那並非同情,而是純粹的失望。

    【你不應該是這樣一個懦夫,你應該和深淵一樣,有著壯士斷腕的決心】

    【他曾經主動拋棄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隻為了給必死的世界打開一個可以突破的口子】

    【而你呢】

    【你狡猾,善變,殘忍,冷漠,偽善】

    【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薑槐,我才是這個世界上】

    【最了解你的東西】

    它的語氣變得冰冷而殘酷,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精準地刺向薑槐心中最柔軟、最痛苦的地方。

    【如果是那個燃燭者讓你變得如此脆弱……】

    【那我現在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薑槐……】

    百骸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如同萬鈞重錘,狠狠砸在薑槐即將崩潰的靈魂上。

    【她死了。】

    “不……”

    【她已經湮滅了。】

    【如同我曾經葬送過的無數文明和生命一樣……】

    【她……不存在了。】

    百骸那由無數骸骨構成的龐大身軀,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一步一步走向癱軟在地的薑槐。

    它在他麵前停下,然後,那龐然大物竟然慢慢地蹲了下來。

    冰冷的骨爪伸出,毫不溫柔地扯住了薑槐散亂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對上自己骨甲縫隙後方那雙燃燒著的、冰冷而深邃的藍色火焰眼眸。

    【你不能消沉下去】

    百骸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如同極北之地的寒風。

    【我需要你的憤怒。】

    它的骨爪微微用力,薑槐的頭皮傳來刺痛,但他仿佛已經麻木。

    【如果你還不夠憤怒……那麽,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薑槐。】

    百骸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薑槐殘破的麵具,直視他混亂不堪的靈魂。

    【你這麽多年,獵殺柴郡貓,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插入了薑槐記憶深處某個塵封已久的鎖孔。

    他愣了一下,身體因為某種預感而開始輕微顫抖。

    他任由百骸將他如同破布娃娃般拎起來,雙腳離地,懸在半空。

    一種冰冷的感覺,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開始悄然蔓延。

    這種感覺,比失去陸晚吟的絕望更加幽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想說什麽?”

    薑槐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如果愛人的死讓你絕望……】

    百骸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種陳述事實般的冰冷。

    【那麽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薑槐。】

    【你的父母……應該說,你的養父養母……】

    百骸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欣賞薑槐眼中逐漸放大的驚恐。

    【是我殺的。】

    如同九天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薑槐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震驚?

    不,那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覺。

    那是一種世界觀徹底崩塌、信仰被碾碎成粉末的……恐懼。

    沒錯,他竟然開始感覺到恐懼。

    麵對這個與他共生、他曾百分百信任的存在,他第一次感到了發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的恐懼。

    百骸將他拉得更近,那燃燒著藍色火焰的眼眸幾乎要貼上他的臉。

    它一字一句,如同將燒紅的烙鐵按在他的靈魂上:

    【我就是用的你的身體。】

    【在你並不知情的情況下。】

    【親手……殺了你的父母。】

    【並將他們……吊在了那棵樹下。】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碎著薑槐的認知和理智。

    他想搖頭,想否認,想尖叫,但喉嚨像是被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至於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永恒……】

    百骸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嘲弄。

    【反而是他……在最後關頭,搶走了你父母的靈魂。】

    【真讓我意外。李牧寒殘存在永恒意識裏的那點靈魂碎片,竟然還能幹擾他,讓他做出這樣的事……】

    後麵的話,薑槐已經幾乎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的耳朵開始劇烈地耳鳴,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隻蜜蜂在他腦子裏橫衝直撞。

    就在百骸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那些被深埋、被遺忘、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的、本不應該存在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

    模糊的畫麵……夜晚……小鎮……那棵熟悉的樹……刺目的鮮血……還有……一雙沾滿了血汙的、屬於孩童的……自己的手!

    是他……

    是他殺了父母……

    哈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啊。

    所以父母的靈魂才會在看到他的時候如此恐懼。

    那並非是得知了他是太歲之後的恐懼。

    單純的是因為......

    是自己親手殺害的他們啊.....或許在靈薄獄,他們了解到了自己並非故意而為。

    他們甚至善良到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哈哈哈........

    我到底在自我感動什麽啊......我追殺柴郡貓。

    給別人定罪。

    我自詡正義。

    我自詡救世主。

    自詡大英雄。

    我甚至以為自己和李牧寒一樣。

    我甚至.......

    “嗬……嗬……”

    薑槐的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破舊的風箱。

    然後,他突然笑了。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空洞、扭曲、充滿了癲狂和絕望,比哭泣更加令人心碎。

    他像是徹底瘋了,在百骸的骨爪下瘋狂地笑著,笑著流出眼淚,笑著身體劇烈顫抖。

    【憤怒,不是癲狂,薑槐】

    百骸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狂笑,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

    【憤怒。你應該憎恨我。】

    薑槐的笑聲在空曠的意識監獄中回蕩,癲狂而空洞,像是某種瀕臨破碎的樂器發出的最後悲鳴。

    他確實瘋了,理智的弦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徹底崩斷。

    然而,就在這瘋狂的表象之下,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黑暗的情感正在瘋狂滋生、膨脹。

    那不是單純的悲傷,也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混合了失去摯愛的痛苦、被最信任者背叛的屈辱、以及……親手犯下滔天罪孽的自我憎恨與毀滅欲。

    這正是百骸所渴望的。

    極致的、足以焚燒一切、扭曲現實的……憤怒。

    【就是這樣……】

    百骸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黑暗能量如同決堤的洪流般從薑槐的靈魂深處湧出,源源不斷地被自己汲取。

    隨著這股能量的注入,百骸那龐大而猙獰的骸骨形態開始發生劇烈的變化。

    覆蓋在最外層的、象征著無數被吞噬生靈的慘白骨甲開始寸寸碎裂。

    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如同陳舊的外殼正在剝落。

    裂縫越來越大,碎片簌簌掉落,露出了內部空蕩蕩的骨架結構。

    但那空洞並沒有持續太久。

    一團漆黑的、如同濃墨般的能量在骨架的胸腔位置開始凝聚、旋轉,逐漸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光影變幻,能量如同擁有生命般流動、塑形,最終,一個與薑槐一模一樣的身體,緩緩地、清晰地凝聚在了那空蕩蕩的骸骨之內。

    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身形,甚至連細微的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隻是這具“薑槐”的身體。

    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與死寂,雙眸的位置是兩團跳躍的、深不見底的藍色火焰。

    百骸。

    或者說,擁有了薑槐身體的百骸,鬆開了抓住薑槐頭發的骨爪。

    重獲自由的薑槐如同失去支撐的破敗玩偶,再次癱軟在地。

    隻剩下那雙空洞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占據了自己形象的“怪物”。

    “謝謝你,薑槐。”

    擁有了薑槐麵容的百骸開口說道,聲音不再是之前那種非人的混合音,而是清晰的、屬於薑槐本人的嗓音。

    但語調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你是我最好的合作夥伴。”

    這句“感謝”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地紮在薑槐的心上。

    他趴在地上,殘破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過了許久,才用一種幾乎不屬於人類的、極度陰暗和沙啞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了幾個字。

    “我……會……殺……了……你……”

    那聲音裏沒有了之前的癲狂,隻剩下凝結成實質的、冰冷刺骨的憎恨。

    擁有薑槐麵容的百骸微微轉過頭,看向地上的薑槐。

    那張與薑槐別無二致的臉上,嘴角竟然緩緩勾起了一個弧度。

    一個微笑。

    一個冰冷的、帶著一絲滿意和嘲弄的微笑。

    這似乎是百骸自誕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微笑”。

    “加油。”

    它用薑槐的聲音,輕描淡寫地吐出這兩個字。

    仿佛是在鼓勵一個即將踏上有趣旅程的後輩。

    話音落下,那個占據了薑骸骨架、擁有薑槐麵容的存在,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緩緩變淡,最終徹底消失在了薑槐的眼前。

    意識監獄再次恢複了死寂。

    隻留下那個如同爛泥一般癱在地上的、絕望的人。

    右臂被斬斷,左臂和雙腿骨骼盡碎,心愛的女人在他懷中湮滅,養育自己的父母竟是“自己”親手所殺。

    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凶,那個他曾無比信任的夥伴,剛剛奪走了他最後的憤怒。

    甚至模仿了他的樣子,留下一個輕飄飄的“加油”,揚長而去。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冰冷,無盡的痛苦與憎恨……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被獨自留在了這裏,承受著這一切。

    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所謂的神明.......

    請至少.......

    看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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