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秉踱步到門邊，將茶杯隨手放在一旁，在鏡子大師無所謂的表情中，猛地扯開鏡中木屋的大門。
    門外。
    萬物倒懸，天地失色，無邊霧氣彌漫在焦土之上。
    萬千告死鳥蹲在已經化為枯樹的枝丫上，用猩紅發亮的眼睛注視著江秉這個不速之客，這個生者世界的來者。
    “歡迎來到亡者的世界。”
    江秉轉身，鏡子大師已經不在屋內。
    門外的黑色荒野中，他遠遠的站著，招手示意江秉快點過來。
    此時的鏡子大師瘦得像一截被雷劈焦的老鬆，裹著件漆黑燕尾服，邊角已經破爛的爆出絮線。
    最紮眼的是對方頭頂的高禮帽，黑得像是從地獄火裏撈出來的，帽簷壓得極低，偏偏露出一截慘白的下巴……，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皮肉，倒像是蒙了層發黴的石膏，裂縫裏還滲著幽幽冷白光。
    燈籠此刻被對方掛在腰間，在黑暗中閃爍的幽淡熒光。
    江秉在對方的帶領下，第一次踏足亡者的領地，死亡的維度。
    好在他並沒有感到不適。
    “你看看，這些個孤魂野鬼。”
    鏡子大師腰間的燈籠散發的幽淡熒光，將兩人麵前空間照亮。
    這是幾團黑霧組成的人形，蜷縮在地上，幹瘦的四肢如同麻杆，麵部猙獰，背後的長辮子隨著痛苦的掙紮不斷的擺動。
    “華工，黃皮膚的豬玀，死之不盡的牲畜。”
    鏡子大師將燈籠塞進江秉手中，示意他將其舉高。
    燈光下，遍地黑霧，綿延向遠方，沒有盡頭。
    “1848年，加州發現金礦的消息漂洋過海，傳到廣東沿海，當地的漁民聽著"舊金山遍地黃金"的傳說紅了眼。而蛇頭舉著彩色傳單蠱惑："去美國挖礦，三年蓋祠堂！"不過那時可沒人告訴他們，舊金山的礦洞早被白人圈占，留給華工的隻有塌方率高達80的廢棄礦坑。”
    鏡子大師一邊說著些不為人知的曆史，一邊領著江秉不斷在黑色荒原上前行，燈籠映照下，無數殘響就此浮現。
    死亡，這些殘響盡是些扭曲死亡的臨終影像。
    槍殺、塌方掩埋、疾病、鞭打致死、過勞、饑餓、凍斃、虐殺。
    “這導致這些淘金華工平均每挖出100盎司黃金，就有20人死於礦難肺病,而塵肺病礦工咳出的血痰能染紅半條巷道。”
    “每座金礦入口都堆著丈高的“人骨濾網”——淘出的金砂越往東海岸送，華工的肺癆黑血就越浸透西部的泥沙。”
    “1863年中央太平洋鐵路開建，白人工頭公開宣稱："中國佬比騾子便宜，死了還能省棺材錢！”，也就是這條鐵路，消耗了1200名華工的命。”
    鏡子大師的腳步不緊不慢，語速不急不緩。
    “當然，這隻是官方說法，實際上，截止到現在，死於鐵路建設的華工人數已經達到了人。”
    鏡子大師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剛發生了一場硝酸甘油炸藥被提前引爆的事故，一整組華工共計14人，剛被炸成了血霧。”
    “所以現在是人。”
    江秉舉著燈籠，聽著對方言語，默不作聲。
    鏡子大師嗬嗬一笑，“當然，他們的家屬可以從鐵路公司那裏領到3美元的補償，這可是一筆不少的收益了。”
    陰間的東西，說著陰陽怪氣的話語，並不稀奇。
    “1885年石泉城發生大屠殺，28名華工被砍頭焚屍，凶手無人定罪。”
    “當然，我也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凶手就是那些白人老爺們，如果你需要，我還能給你一份詳細的凶手名單，保證精確到現住址。”
    江秉依舊不言不語，隻是臉色越發冰冷。
    “當然”鏡子大師的言語逐漸的變得冰冷的要命。
    “這種情況一直會持續到1919年，也就是20年後。最後一位參與修鐵路的華工咽氣，後世的史學家們會算上一筆賬——每鋪設1英裏鐵軌，就有27.5個活人喪命。但是這些數字浸在太平洋鹹澀的海風裏，最終也會隨之消逝。”
    “你到底想幹什麽？”
    江秉隨著對方停下腳步，麵前則是那輛幽靈火車。
    隻不過此時的火車不再是由白色霧氣組成，而是變為一輛正常的金屬列車。
    “找些樂子。”
    鏡子大師示意江秉一起登上列車。
    列車在荒原中奔馳，路邊是死亡殘響組成的展覽長廊。
    “隻有這些？”
    鏡子大師坐在車座上，看著窗外。
    “當然不是，還有一次交易。”
    望著江秉的逐漸凝重的臉，鏡子大師挑眉解釋，“不是和你，而是一場已經發生得交易。”
    “也就是說，你許下的諾，想要讓我去完成。”
    鏡子大師，竟然想要白嫖。
    “無論有沒有我，你都會這樣做的，江秉，你骨子裏就是個這樣的人。”
    “你表麵和善，實則冷血，尚武已經被寫進你的骨血中，睚眥必報是你的信條，殺戮是你的溝通方式，你早就怒火盈天，你已經被自我決定了，你就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人，哪怕他們隻是和你有一樣的皮膚，傳承同樣的文化，你會出手的，哪怕隻是為了你自己的暢快，你早就忍不住了。”
    江秉搖晃著那個小燈籠，望著內裏無窮的白霧，像是看到實質的死亡。
    “你好像很喜歡看到人類流血？”
    鏡子大師微微笑著，“人類的傷口什麽時候停止過流血，過去？現在？未來？你我都知道，知道你們的曆史，人類流過的血太多了，多到足以淹沒整個星河，多到不差這一點。”
    “你就這麽篤定，就不怕我不答應。”江秉反問？
    鏡子大師張開雙手，示意江秉眺望一下這個足夠寬敞的亡者平原，無數黑霧足以組成一支亡者大軍。
    當然，他們隻是往日的殘響，並沒有實體，也沒有重回物質界的可能。
    “我鮮有敗績。”鏡子大師自信答道，像是個精通人性的男講師，又好似身價百元的成功學大導師。
    火車減速，好似已經到站。
    他將高禮帽重新扣在頭上，向江秉擺手告別，走下車廂。
    “燈籠送你了，就當是提前預付的工作報酬，反正你肯定會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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