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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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希安回到清源縣已經是兩天後了。畢竟事情已經有了定局,不必那麽著急趕路。
王飛得了文書,仔細揣摩了半天。隨即下令,呂安縣丞以通敵罪名直接斬首,其餘親族一律流放。下頭的小魚小蝦也一樣,大都是流放苦寒之地。九死一生。
張希安把事情辦完。也鬆了一口氣。
沒有幾天張希安就要大婚了,所以他幹脆去了衙門請假幾日。王飛自然答應。
自一場淅瀝瀝的春雨後,天氣冷了兩日,然後就開始漸漸暖和起來。
今日,張希安大婚!
更的天,晨曦欲吐未吐,張家府邸中卻早已蘇醒。偌大的庭院裏懸著赤絹燈籠,風拂過時,那層層紅浪便在廊柱之間起伏,照得整座府邸如同置於火焰般的光暈之中。府中的男男女女早已忙作一團,腳步聲、催促聲以及物品磕碰的清音密集不絕,如同盛大交響的前奏。
吉時卯初三刻,偌大的府門緩緩啟開,新郎張希安登上了華貴的墨轅金線鈿車。隻見他頭戴玉冠,身著玄色纁裳的禮服,金線在衣袍之上蜿蜒出舒展雲紋,玉帶在晨曦微茫裏折射溫潤光澤。他麵目沉靜,隻是微微抿著的薄唇隱隱泄出一縷凝重。這婚姻,非獨兒女情意,卻也相得益彰。
東大街的兩側,早就人頭攢動。道路潑灑淨水,張家的迎親鈿車徐徐前行,兩匹白馬轡鈴微動,其聲清脆悠揚。車頂四角掛著碩大的流蘇香球,一路灑下濃鬱芬芳。馬車兩旁各有一名紫衣的俊秀僮仆相隨。張希安倚在車內錦緞軟枕之上,聽著轔轔車輪碾過黃土,外間山呼的喧鬧隻像是隔在雲霧彼岸——他的心遙遙探向縣令府重重帷幕之後:那一位隻憑父母之命、媒妁之約便定下終身相伴的女子。
此時王飛府上的內宅深處,妝成的新娘端坐鏡前,猶如一幅新繪的工筆畫。麵敷白鉛之粉如新雪初凝,胭脂在頰上化開兩抹動人的晚霞,眉間精心描出細長的黛蛾眉,眉心一點朱紅花鈿猶如破雲之珠。沉重的鳳冠之上綴滿金線穿起的珠玉與步搖,稍一動作,便引得珠玉搖晃不已,泠泠生光。她身著寬大的深青色翟衣,衣上金銀線交錯盤繞出數隻華美的紋鳥,層疊的衣擺仿佛凝住的波光,被燭火照亮,蕩漾出奇異深邃的光澤。身旁陪侍的婢女冬兒神情肅穆,如守護神隻莊嚴無聲。新娘的雙手藏在寬大的袖口裏,隱在厚重脂粉下的眼睫輕輕扇動。
待到張家鈿車抵達縣令府門前,便遭遇第一重熱鬧喧囂的“攔門”。府門前早已密密麻麻站著同輩、表兄弟及一群年輕衙門官員,臉上含笑而目光銳利,毫不客氣地將來迎親的張家迎親隊伍攔在門前。
“張郎遠道辛苦來迎佳人,若無佳作,我等豈能輕易放行?”為首一人朗聲笑道,手持一個碩大漆盤,盤上竟擺著棗子、花生、幹肉等十數種雜物,故意攪渾添亂。張家請來的儐相才學不俗,立即拱手道:“諸位郎君有興,敢不從命?”略一沉吟,便揮袖高誦道:“朱門迎祥瑞,玉露凝金釵。寶扇雲初合,當駕鸞鳳來!”
圍觀眾人頓時齊聲喝彩。這般“刁難”並非一次完結,緊接著又一道題橫斜飛出:“催妝詩禮豈能免,須得新意動深閨之心才可放行!”張家的儐相果然敏捷應對,須臾間詩已成韻。這般“詩鬥”幾番往複,儐相漸露緊張疲態時,身旁另一名書生模樣者接過話頭,以歌代言,才情清發,引得攔門者亦微笑頷首,氣氛愈發熱烈。幾輪唱和中,喜錢也不斷拋灑開來,黃澄澄的金錢裹著彩紙落下,引得街麵觀禮的孩童哄笑著競相搶奪,笑聲如潮湧動。
幾番交鋒後,眾人心滿意足地退開兩旁,為新人打開縣令府重門。張家迎親隊伍歡呼著湧入正院。新娘被家中兄長背至府門之外,扶上張家迎親的墨轅車駕,她的深青衣擺曳過門坎,珠釵搖顫,終於匯合在張家婚車朱綃垂帷、金彩輝煌的世界裏。
婚車返程,儀仗更添聲勢。禦者清音一唱,車馬啟動,緩緩在清源縣主街上徐行。車角銅鈴叮當作響,四顧一片紅幔懸掛,迎風微微搖擺,將整條長街染成了一幅紅色絲織的長卷。新娘端坐於車內,張希安在旁凝神。車馬駛過之處,窗外無數麵龐浮光掠影般飄過,夾道圍觀者擁擠喧鬧,聲音此起彼伏。車中新娘雙頰已悄悄騰起雲霞,指尖冰涼;新郎則挺直脊骨,目視前方,努力維持鎮定姿態。
車駕抵達張府門前,鼓樂與人群呼聲轟然更響,幾乎將整座府邸掀起。新娘被小心翼翼地接下車,雙足踏上張府門檻特意鋪開的錦席,而後又跨過置於門檻前的馬鞍,取平安的吉兆。眾人簇擁前行,紅錦如同河流奔湧,直引至張府前院深處特意搭設的青色帳幔之內——此間被稱作青廬,是婚禮典禮的莊重所在。帳內熏染異香,以整幅青幔為屏障,隔絕俗塵喧鬧。
廬幕深處正前方設有一朱漆長案,禮者肅容立於案旁。案上端正供奉兩盞紋飾精美的陶製匏杯,一隻陶盆中擱置三牲之肉,一隻小鼎內焚燃著香。另一盞鑲嵌螺鈿的金盤內,則盛放著幾段由五色錦絲纏繞捆綁的圓木,象征新人心意如磐石般堅韌,更如青絲纏繞,永結同心。青廬上方掛著一麵金鑼,微光遊移其中。當賓主分序而立,禮官莊重敲響金鑼,那音波深沉綿長,餘音未絕,新婿新婦已依序行至案前,氣氛頓顯凝重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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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宏音再度響起,青廬之中眾人皆屏住呼吸。新郎與新娘麵朝高案,一同莊重俯首。錦緞在燭火閃爍下流動著暗彩光澤,映襯著這對新人的身影。
“二拜高堂!”張希安與王氏新婦轉向端坐於正前方的張家雙親,恭敬行禮。張家兩位老人身著華服,麵上帶笑,目光深處透出威嚴與一絲幾不可察的憂慮。
“夫妻對拜!”禮官餘音在空氣中顫動著,張希安和新娘依禮互拜。就在垂首一刻,新娘發髻邊步搖上的垂珠忽然撞在新郎的玉帶上,發出清晰輕微的“鐺”聲;兩相對拜間,彼此青絲冠袍微微浮動,纏繞一瞬,又在儀式節奏中分列兩邊——兩個因門楣而牽就的少年,此時雖並肩而立,卻恍若隔山隔水。
拜畢,儐相手捧兩盞匏杯上前。新人各執一盞,杯中琥珀酒液輕漾,浮著一小塊精心切製的肉食,這便是“共牢而食”的古禮。張希安與新婦崔氏同時舉杯,飲盡盤中酒食。接著,兩盞匏杯被彩線係牢合成一體,又被儐相捧給新人——此為“合巹而飲”。當兩人共同飲盡合巹酒時,杯沿輕碰,指尖無意相接,彼此隻一瞥便迅速分開:仿佛初融的薄冰,才顯裂隙便又迅速凝結。儐相捧回匏杯鄭重擲於案下——酒杯恰好一正一反,象征吉兆,引得觀禮眾人一片低低稱賀之聲。禮官肅容再唱:“今禮既成,執手同心!”——新人終於彼此雙手輕握,在滿帳燭火的輝光裏,完成了這沉甸甸的儀典。
新人入宴,席設在後院花廳。廳內寬闊華麗,彩燈明燭把空間照得輝煌宛如白晝。張希安領著新娘,逐席拜見各位前來賀喜的貴人親長。今日座中賓客,大都是衙門中人,以及清源縣的各個富商。
席間觥籌交錯之際,樂班反複演奏《太平歌》的旋律。
突然魯一林跑了過來,附在張誌遠耳邊低語了幾句。
張誌遠臉色大變,也顧不得禮儀,慌忙起身,魯一林也跑了出去,大開中門!眾人皆驚!
“成王府,恭賀二位新人,特來道喜!”成王府的家奴邊走邊高聲喊道。
一眾賓客皆驚,就是王飛此時也懵了。
“成王賜南珠一枚,東珠一枚。鹿茸一對,綢緞六十匹,汝窯瓷一套。恭賀二位新婚大喜!”家奴喊道。
“多謝王爺厚愛!”張希安領著王萱躬身行禮。
“新郎官,好福氣!”家奴笑道。
“您辛苦,且上座,吃些喜酒。”張希安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家奴笑道。“張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眾賓客此時都有些慌神了。成王派人來送禮!這說明什麽?張家這是要起飛啊!人群裏的江清飛此刻內心狂喜!押寶押對了!而且還是中了頭彩!
幾刻喧囂浮華之後,酒意蒸騰、醉意彌漫,不少賓客已經坐姿散漫、言語含混。管弦音樂還在耳畔盤繞低回,但聲音仿佛已逐漸淡去。夜已深沉,滿月悄悄爬過雕花窗欞,將淡銀清輝灑向婚宴杯盤。紅燭流淌的燭淚漸漸凝結,在燭台上形成不規則形狀的暗紅硬塊。
當禮官再度宣告時辰將終,新郎攜著新娘退至青廬後特意布置的新房門外。新婦被隨侍簇擁入了東麵的精致偏院,新婿則被一群意興未歇的親友拉扯著繼續往宴廳深處。新郎臨行前回望,隔著院中綽綽人影,見那茜紗窗紙上已映出紅燭暖光剪出的纖影,風過簾帷,影動如波——這便是他未飲已添醺然的一瞥。
夜已深深,子時更鼓遙遠地傳來幾響回音。新房裏,殘燭仍在燃燒,火苗偶爾跳動起來,照得滿室喜紅染上幾許恍惚。熏籠燃盡最後餘香,隻剩一爐冷灰。婢女早已被悄悄摒出房外。新娘靜靜坐在燭火暗淡的榻沿,珠冠半卸,鬢邊的釵環在搖曳的光中輕微顫動。張希安獨立窗邊,目光似望向窗外高牆之外,遙遠處某個角落忽然毫無征兆騰起一陣火光,焰色映出奇異的輪廓又迅速低伏下去,但隱約夾雜著幾聲異響,卻無法穿透張府層層疊疊的喜樂之聲。他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握緊又鬆開了,轉身望向仍端坐紅帳內那陌生熟悉交纏的身影,走向那場既定的歸宿,向紅燭照亮的小小深處踱去。
朱門內外,紅綃覆滿所有視線之時,唯有一層細密薄汗留在新婚夫婦緊握的指縫之間。那掌中相連的濕意如無聲的誓詞,又似一滴不能言說的惶惑之淚——未來如一幅展開的長卷,他們必須執筆,卻尚不知如何書寫命運。
燭花此時輕輕爆響一聲,明滅跳躍的光在窗紙上浮動,映照夜靜更深之時、新人與賓客散去後留下的杯盤空落,以及仆從默默收拾狼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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