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張希安親自調查

字數:6311   加入書籤

A+A-


    \"走,再去一趟倪家,看看能不能尋著點什麽。\"張希安說著,粗布官靴碾過青石板路,發出細碎的聲響。身後四個捕快衙役忙不迭跟上,腰間鐵尺與皂隸令牌相撞,叮當作響。
    隻留下王開副捕頭站在原地,望著眾人遠去的背影,喉結動了動,最終隻是狠狠啐了口唾沫,罵道:\"假清高!\"唾沫星子在晨光裏劃出半道銀弧,很快被穿堂風卷散。
    倪家院門虛掩著,張希安抬步跨進去時,正撞見倪湖波的母親扶著門框踉蹌。老婦人鬢角沾著草屑,青布衫前襟浸著未幹的淚痕,見了官差便撲過來,枯樹皮似的手攥住張希安的皂隸服下擺:\"大人呐,我家虎子...我兒啥時候能歸家?哪怕就剩把骨頭,讓我給他砌口薄棺也行啊!\"
    張希安蹲下身,伸手虛扶老婦人顫抖的脊背:\"您先穩當些,倪湖波的事兒我必定查個水落石出。\"他瞥見院角竹篩裏晾著半幹的艾草,牆根堆著幾捆喂雞的秕穀,堂屋供桌上供著碗清水,水麵浮著片發蔫的荷葉——這戶人家日子過得一般,卻還算幹淨。
    \"這幾日他吃些什麽?\"張希安從袖中摸出塊桂花糖,塞給縮在門後偷看的小娃。那孩子盯著糖塊眨了眨眼,剛要接,被奶奶一把拽進懷裏,小腦袋重重磕在門框上,\"哇\"地哭出聲。
    “倪湖波的娃?”張希安問道。
    “不是,是我大兒子的娃娃,我那苦命的小兒子,也沒留個後,就走了。。。。。”倪母又哭了起來。
    “速速回話!”衙役高聲道。
    倪母抹了把淚,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兒前幾日剛回來。這些日子早飯在家吃,我熬的南瓜粥,配半碟醃蘿卜。可晌午、夜裏...他總說鋪子裏事多,跟城西長虹飯莊的掌櫃混得熟,頓頓都在外頭吃。我勸過他,說外頭油水大,傷脾胃,他就是不聽!\"她說著又哽咽起來,\"上回我去飯莊找他,見他跟個穿綢衫的胖子坐窗邊,桌上擺著盤紅燜蹄髈,油汪汪的...我就說他,他倒惱了,摔了筷子說"娘你懂什麽"!\"
    \"那飯莊具體在何處?\"張希安掏出塊帕子擦了擦被小娃抓皺的衣袖。
    \"城西頭,過了青石拱橋再往南走兩三百步,門楣上掛著塊金漆匾額,"長虹飯莊"四個大字還是請縣學先生寫的。\"倪母吸了吸鼻子,\"我們莊戶人難得下館子,就去年秋收後,他爹托人從蘇州捎回塊蘇繡,我想著給虎子做身新衫子,才跟鄰居家嬸子去吃過一回。那飯莊的糖醋鯉魚做得地道,虎子從小就愛吃...\"
    張希安點了點頭,轉身對衙役道:\"去長虹飯莊。\"
    一行人穿過青石板鋪就的長街,日頭漸高,街邊賣糖葫蘆的老漢正出攤,竹篾上的紅果在晨風裏搖晃。待拐過街角,遠遠便見著三間朱漆門麵的飯莊,門楣上\"長虹飯莊\"四字果然金光鋥亮,簷下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燈籠上\"酒菜\"二字紅得透亮。門前行人往來,有挑擔的菜農,有挎籃的婦人,還有幾個穿短打的漢子,顯然是飯莊的幫工,正往門口搬著整箱的紹興黃酒。
    \"呀,這不是張大人!\"大堂掌櫃正拿著塊抹布擦櫃台,抬頭見著張希安,臉上立刻堆起笑紋,抹布往肩上一搭便迎上來,\"您老今日怎麽得空來我這小店?可得多坐會兒,小的讓廚房給您燉鍋老母雞!\"
    張希安笑著擺手:\"老板客氣了,本官是來查案的。\"他瞥見掌櫃腰間掛著的鎏金算盤,珠串上還沾著幾點油星,\"聽說倪湖波常來你這兒用飯?\"
    \"哎呦我的爺!\"掌櫃拍著大腿直歎氣,\"倪小哥那可是我們店裏的常客,從前幾年到今兒個,少說也有百八十回了。他跟我們東家朱掌櫃是同鄉,論起來還得叫一聲表叔,他倒是好命,有了個好嶽丈——\"
    \"張大人問你話呢。東拉西扯作甚?\"邊上衙役不耐煩道。
    旁邊跑堂的小夥計提著銅壺過來,壺嘴還冒著熱氣。
    \"要不咱們先上樓說話,我讓人這就去備茶點?。\"掌櫃笑道。
    張希安聞言點點頭。
    跟著掌櫃上了二樓雅間,推開門便聞見一股子檀香味。靠窗擺著張酸枝木圓桌,牆上掛著幅\"鬆鶴延年\"的中堂畫,畫軸邊緣已經泛了黃。掌櫃朱黃山搓著雙手在主位坐下,又忙不迭讓張希安坐上首:\"大人您瞧,我這破店連個像樣的茶具都沒有,就用這粗瓷碗湊合著。\"
    張希安端起茶盞,見碗沿有幾道細細的裂紋,茶湯裏漂著兩片陳茶,倒也不挑剔:\"朱掌櫃這生意倒是紅火。\"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朱黃山賠著笑,\"如今這清源縣縣,誰不知道您張大人,那可是少年英才啊!\"他說著,突然壓低聲音,\"不過大人,您問倪小哥...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張希安放下茶盞,指節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兩下:\"倪湖波死了。\"
    話音未落,朱黃山的笑容便僵在臉上。他張了張嘴,喉結動了動,端起茶盞的手微微發抖,茶水濺在桌布上,暈開個深褐色的圓斑:\"死...死了?啥時候的事兒?咋死的?\"
    \"昨兒早上,死在自家床上。\"張希安盯著朱黃山的反應,\"他平日裏可有什麽仇家?或者...在飲食上有沒有什麽特別的?\"
    朱黃山搓了搓臉,強笑道:\"倪小哥性子還好,雖然為人處世有些不盡人意,但也沒什麽要他命的仇家吧?至於吃的...\"他掰著手指頭數起來,\"他最愛吃我們店的紅燜蹄髈,說是肥而不膩;還有那西湖醋魚,非得要現殺的活魚;再就是...對了,他每月十五總要點盤桂花糖藕,說是他娘做的糖藕沒這味兒。不過平日裏他最喜吃藥膳。要麽就吃些反季的稀罕菜。\"
    \"他一般坐哪個位置?\"張希安追問。
    \"就靠窗這桌!\"朱黃山指向窗邊的位置,\"他說坐這兒能看見街景,圖個敞亮。上回他還跟我抱怨,說這窗戶紙該換了新的,大洞小洞,讓他受了風吹。還說若是得了風寒,得我出錢給他看病——\"他突然頓住,\"大人,您是說...他這毛病跟案子有關?\"
    張希安沒接話,起身走到窗邊。樓下街市熱鬧,賣梨膏糖的敲著銅鈸,說書的正講到\"武鬆醉打蔣門神\",驚得簷下的麻雀撲棱棱亂飛。他望著對麵糖葫蘆攤的竹篾架,突然問道:\"倪湖波最近可曾跟什麽人來過?\"
    朱黃山撓了撓後腦勺:\"前兒個晌午,倒是有個穿青衫的瘦子來找他,倆人在樓上雅間坐了小半個時辰。那瘦子我瞅著麵生,像是外鄉人,說話帶點山西口音。\"
    \"可曾聽見他們說些什麽?\"
    \"隔著樓板哪能聽見?\"朱黃山搖頭,\"不過那瘦子走的時候,倪小哥送他到門口,我瞅著那瘦子往他手裏塞了個布包,鼓囊囊的,像是銀子。\"
    樓下突然傳來跑堂的吆喝:\"三位客官,您要的醬牛肉、炸春卷、西湖醋魚,來嘍——\"油星子濺在鐵盤上,發出\"滋啦\"一聲響。張希安轉身看向朱黃山,目光如刀:\"朱掌櫃,你這兒的菜,可曾出過什麽岔子?\"
    \"岔子?\"朱黃山愣了愣,隨即笑出聲,\"大人說笑了,小的這後廚有王大廚掌勺,他跟著禦廚學過手藝,選材都是當天清晨從城郊菜農手裏收的,雞鴨魚肉都是活的,絕無半點兒差池!上個月縣衙裏的捕快老爺還來檢查過灶台,連個老鼠洞都沒找著——\"
    \"那倪湖波最後一次來用飯,是哪天?\"
    \"前兒個夜裏。\"朱黃山掰著指頭算了算,\"前兒個是三月十五,他說要吃糖藕,我讓後廚特意蒸了,還加了桂花蜜。他跟那青衫瘦子坐這兒吃到亥時三刻,才搖搖晃晃出門。我當時還跟跑堂的說,這倪小哥怕是又喝多了,瞧著腳步虛浮的。\"
    張希安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他那天穿的什麽衣裳?\"
    \"青竹布的直裰,新得很,可漿。\"朱黃山回憶道,\"對了,他出門時我還提醒他,夜裏涼,把外衫披上。他擺了擺手,說"不礙事",然後就往巷口去了。\"
    樓下突然傳來孩子的哭鬧聲,一個婦人追著跑堂的罵:\"你當我稀罕你這破糖葫蘆?我家娃吃了你家的,上吐下瀉的,你給我說個明白!\"朱黃山的臉色微微發白,剛要起身,被張希安抬手止住。
    \"朱掌櫃,今日就到這兒。\"張希安整理了下衣袖,\"若想起什麽,隨時來縣衙找我。\"他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道,\"對了,你方才說倪湖波每月十五吃糖藕?他上個月十五,可曾來過?\"
    朱黃山想了想:\"上個月十五...他沒來。\"
    “為何不來?”張希安問道。
    “嗐,大人,這客人來不來我這裏吃飯,我也不知道啊。畢竟咱們開門做生意的,也不能強拉著人進店,這不成了強買強賣了嘛。”朱黃山笑著回答。
    張希安點點頭,確實是這麽個道理。
    “走,去張家。”張希安說道。
    言罷,又領著人去往張家。
    這張家自然比不得張希安的家。但是也是座三進三出的宅子。看得出來,主人家還是富裕的。
    張希安的皂靴剛踩上張家門前的青石台階,門房老頭便從藤椅裏彈了起來。那老頭枯瘦如柴,脖頸卻詭異地前伸著,活像隻窺伺腐肉的禿鷲。\"大人您裏邊請!\"他堆著笑搓手,渾濁的眼珠卻往西廂房方向瞟——那裏隱約可見朱漆描金的藥櫃,櫃門半掩著,飄出縷縷腥苦的藥味。
    衙役王五突然劈手奪過老頭手裏的銅盆,盆裏半瓢清水潑在門檻上,濺濕了老頭褪色的皂靴。\"放肆!\"王五的皂隸服下擺沾著泥漿,\"知縣大人親臨,輪得到你這賤奴支使?\"他故意將\"賤奴\"二字咬得極重,驚得簷下偷食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張希安眯眼打量著門房。老頭腰間掛著把黃銅鑰匙,鑰匙串上係著枚褪色的平安符,符紙邊緣焦黑蜷曲,像是被火舌舔舐過。看得出來已是年代久遠之物
    \"張員外好大的派頭。\"張希安故意將\"員外\"二字念得綿軟,像條毒蛇吐著信子,\"倒插門的女婿死了,連塊麻布都舍不得?\"
    老頭喉結滾動,額角滲出冷汗。他瞥見西廂房窗後閃過一抹藕荷色裙角,那是他家老爺續弦填房的小妾最愛的顏色。正要開口,後廚方向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驚得他打了個寒顫。
    張希安聽到動靜。循聲走去,穿過垂花門時,張希安的袖口掠過門框,沾了片枯黃的艾草葉。廚房裏蒸汽繚繞,兩個老仆正用鐵鉗撥弄炭盆,火星子濺在晾曬的橘皮上,騰起嗆人的青煙。
    \"都停手!\"張希安的暴喝驚得廚娘們手忙腳亂。負責膳房的圓臉廚娘撲通跪地,發髻上插著的木簪歪斜著,露出半截烏黑的發根——那是常年接觸藥渣染就的顏色。
    “起來說話。”張希安開口道。“你們誰負責你家姑爺的藥膳?”
    “我。”一個圓臉廚娘猶豫再三,還是站了出來。
    \"姑爺最愛赤小豆燉羊肉。\"廚娘的指甲縫裏嵌著暗紅碎屑,\"每逢月晦夜,還要加一味三七粉。\"圓臉廚娘說道。“平日裏也喜歡吃黨參雞湯,還有就是蕎麥黃魚羹。”
    “大人,大人,小的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此時張家老爺也是跑了過來。
    “這麽忙?!”張希安冷笑道。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下頭的人不懂規矩。”張家老爺子急忙打招呼。“客廳備了茶,還請大人移步。”
    張希安倒也沒有過多為難他,跟著走就是了。
    到了客廳,張希安也不矯情,端起茶盞喝口茶。“女婿死了,也不裝裝樣子,多少掛點白嘛。”
    “嗐,大人,這倪湖波是上門女婿,也沒給我家留個後。再說了哪有給上門女婿掛白的。”張家老爺子有些尷尬地說道。
    張希安聞言確實皺了皺眉頭。他扭頭看看身後的衙役。衙役當即會意,附耳低語。“大人,確實如此,這富貴人家的上門女婿其實地位不高,跟家生子相差不大,隻是每月的例銀多給些罷了。確實很少有富貴人家給倒插門的掛白,都說晦氣。”
    張希安聽罷,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