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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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夕陽如血,將天邊的暮雲染成了熔金般的顏色,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濃烈的色彩所籠罩。黃白縣外的官道上,一層細塵如輕紗般飄浮著,車輪碾壓過碎石的聲音,在這靜謐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驚起了幾隻灰雀,它們撲騰著翅膀,飛向遠方。
    張希安騎在一匹青騅馬上,他身材高大,麵容剛毅,一襲黑色勁裝更襯得他英姿颯爽。他緩緩地勒住青騅馬的韁繩,馬蹄在土路上踏出了半尺深的蹄印,仿佛是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張希安側過頭,目光落在了身後那輛黑漆囚車上。囚車的車簾被風吹起了一角,露出了裏麵的囚徒——陳忠。陳忠正蜷縮在草垛上,他的身上被鐵索緊緊鎖住,動彈不得。他的額角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貫至下頜,隨著他的呼吸,那道刀疤還會微微抽動,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張希安翻身下馬,他的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嘎吱”一聲,原來是踩碎了一片翠綠的酸模葉。他慢慢地踱到囚車前,手中的馬鞭在空中隨意地揮舞著。當他走到囚車旁時,他突然抬手,用馬鞭的尾端輕輕挑了挑囚車的木欄。竹節與粗糲的木頭相碰撞,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在這寂靜的官道上回蕩著。
    “怎麽不說話?”張希安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目光落在陳忠的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之前你不是一口一個狗官嗎?現在怎麽不說話了?”
    陳忠像被雷劈中一樣,身體猛地一顫,然後緩緩抬起頭來。他的雙眼渾濁不堪,布滿了血絲,仿佛無數條紅色的蚯蚓在眼球裏蠕動。他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根根扭曲的樹根,隨著喉結的滾動而不斷顫動。
    陳忠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冷笑,那笑聲就像寒冬裏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他惡狠狠地說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殺了田家上下這麽多人——”說到這裏,他突然扯動了一下鐵索,隻聽“嘩啦”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音異常刺耳,仿佛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陳忠接著說道:“老子也不虧了!”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種決然和瘋狂。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張希安突然咧嘴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有些奇怪,左邊的酒窩深陷,看起來很是迷人,但眼角卻微微吊起,透露出一絲陰險和狠毒,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張希安往前湊近了兩步,他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囚車的木欄,距離陳忠如此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他輕聲說道:“嗯,一換十一。劃算得很。”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陳忠的心上。
    然後,張希安的尾音拖得老長,仿佛要把時間都凝固在這一刻。那長長的尾音在空氣中回蕩,驚得道路兩旁的野菊都簌簌搖晃起來,似乎也被這詭異的氣氛所震懾。
    最後,張希安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忠,一字一句地問道:“但是……人,果真是你殺的?!”
    陳忠的瞳孔猛地一縮,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捏住一般。他死死地盯著張希安,那道眉梢上跳動的陽光,此刻卻像一道閃電,直直地劈進了他的眼睛裏。
    昨晚牢裏那盞搖曳的油燈,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那時的他,還天真地以為這個狗官不過是來逼供的,隻要自己咬緊牙關,絕不鬆口,就能熬過這一關。然而,此時此刻,張希安的眼神卻亮得讓人無法直視,那是一種怎樣的光芒呢?就像淬過火的鋼針,銳利而堅硬,直直地紮進他的心髒,讓他的胸口一陣發慌。
    陳忠下意識地別過臉去,不敢再與張希安對視。他感覺到手腕上的鐵索似乎更緊了,那堅硬的鎖鏈在他的腕骨上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隱隱作痛。
    “哼,要殺要剮隨你!”陳忠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張希安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忠,緩聲道:“我且問你,砒霜是從哪裏來的?”
    “回黃白縣路上,東家一點,西家一點,湊的。”陳忠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張希安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岔了氣,“你這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
    陳忠眼見張希安如此嘲笑自己,頓時麵紅耳赤,怒不可遏地吼道:“狗官!你笑什麽?!”
    張希安卻不以為意,反而笑得更厲害了,他一邊笑一邊說:“陳忠啊,那可是砒霜啊,是劇毒啊!”他突然提高了聲調,聲音在山間回蕩,驚得路邊草葉上的螞蚱像被驚擾的蜂群一般,撲棱棱地亂飛起來。
    張希安從袖中摸出一個羊皮水囊,拔開塞子,晃了晃,裏麵的水濺出來一些,有幾滴正好落在陳忠的臉上。張希安看著陳忠狼狽的樣子,又是一陣大笑,笑聲在荒山上撞來撞去,仿佛要把這座山都震得搖晃起來。
    “這可不是路邊賣的白菜,沒有郎中開的藥方子,你上哪兒去弄這砒霜啊?還東家西家的……”張希安突然止住了笑聲,但臉上的笑容卻依然沒有褪去,“你這人啊,撒謊都不會撒!”
    陳忠的喉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一般,劇烈地上下滾動著。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張希安腰間那枚隨著他的走動而不斷晃動的魚符上,那是青州府的銅符,在夕陽的餘暉下,泛著令人心悸的冷光。
    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臨出發前那個人湊近他耳邊說的話:“這位張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摳細節,你可千萬要小心,莫要著了他的道兒啊。”
    陳忠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冷汗順著他的後頸滑落,浸濕了他的衣領。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但喉嚨裏卻隻能發出一陣嘶啞的氣音,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狗……狗官!你……你笑什麽?!”
    張希安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在聽到陳忠的話後,像是被一陣寒風吹滅的燭火一般,突然收斂了起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陳忠,抬手隨意地抹了一把臉,指腹在經過鬢角時,輕輕蹭過了那一層薄汗。
    “陳忠啊,我本是有意放你一條生路的。”張希安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明天太陽下山之前,我們就會抵達青州府。到那個時候——”他的目光緩緩移向西方那逐漸西沉的日頭,橘紅色的光暈正慢慢地漫過遠處的山尖,“你就算是想要開口,也不會有人再相信你了。而我,自然也是不會承認的。”
    這時候囚車後負責押送的士卒突然動了。
    張希安嘴巴微張,正準備開口,突然間,一股涼意從他的後頸襲來。他心中一驚,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隻聽到一陣尖銳的破空聲,仿佛夜梟的嘶鳴一般,在他耳邊驟然響起。
    那支羽箭如同閃電一般疾馳而來,速度快得驚人。它擦著張希安的左臉頰掠過,帶起了幾縷碎發。碎發在空中飛舞,仿佛被那羽箭的氣勢所驚擾。而張希安此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羽箭震得有些慌亂,他頭發淩亂,似乎在訴說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張希安的身體完全是出於本能地做出反應,他迅速地向路旁滾去。然而,路麵並不平坦,布滿了粗糙的土塊。他的手肘狠狠地撞擊在這些土塊上,一陣劇痛襲來,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與此同時,他腰間的佩刀也在滾動過程中與車輪發生了碰撞,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這聲音在寂靜的道路上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對剛才那驚險一幕的餘音。
    \"敵襲!\"他高喝一聲,可話音未落就僵住了。押送的一十二名士卒並未慌亂,反而齊刷刷抽出腰間樸刀。刀身映著殘陽,泛著血色的光。為首的校尉咧開嘴,露出兩顆尖牙,刀尖直指張希安:\"張大人,對不住了。\"
    陳忠在囚車裏被顛簸得東倒西歪,他的身體不斷撞擊著囚車的鐵索,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押送他的士卒,尤其是他們後頸處的刺青——那是某個家族特有的火焰紋!
    這些士卒原本看上去都是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樣子,但此刻他們的眼神卻變得異常凶狠,就像一群餓了三天的野狼,散發著貪婪和殘暴的氣息。
    張希安站在囚車旁邊,他的手緊緊攥著腰間的魚符,由於太過用力,指節都已經發白了。他的餘光瞥見陳忠也在拚命掙紮,那鐵索與囚車木欄不斷摩擦,甚至迸發出了火星。
    而此時的陳忠,他的瞳孔裏終於流露出了真正的慌亂。這種慌亂並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源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絕望。
    “陳忠!你自己看,我雖然不知道那些人對你承諾了些什麽,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恐怕不是過來給我們送好處的,而是來取你我性命的!”張希安麵色凝重地說道,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擔憂和恐懼。
    陳忠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張希安,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懷疑或者否定。然而,張希安的表情卻是如此的嚴肅,讓陳忠無法忽視。
    “你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差!”張希安毫不留情地批評道,他的話語像一把利劍,直刺陳忠的心髒。
    陳忠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要反駁張希安的話,但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他的內心充滿了不甘和憤怒,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判斷竟然如此錯誤。
    “不會的!他們答應了我,會給我……”陳忠的聲音越來越高,最後變成了一聲怒吼。他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一般噴湧而出。
    然而,就在這時,西邊的山巒突然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咆哮聲。那聲音如同一頭凶猛的巨獸,震撼著人們的心靈。巨獸,正迅速地吞噬著官道,將其染成一片暗青色。張希安的心跳愈發急促,他下意識地摸向靴筒裏的短刃,手指緊緊握住刀柄,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現實卻讓他感到絕望,楊二虎並不在他身邊,他獨自一人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危機。張希安不禁苦笑,自己此刻的處境,簡直比死還難受。對麵人多勢眾,自己這邊隻有倆人,根本不可能順利突圍出去。
    太陽漸漸西沉,最後一縷陽光如同一道金色的絲線,在天邊一閃即逝。就在這一刹那,一支火箭如閃電般疾馳而來,擦著張希安的發頂呼嘯而過,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囚車的頂棚。
    火箭在漸濃的暮色中熊熊燃燒,那跳躍的火焰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肆意舞動,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紅光。張希安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團火焰,仿佛被它的恐怖所吞噬。
    他的心跳急速加快,一股寒意從脊梁骨上湧起,迅速傳遍全身。那火焰在囚車上方肆虐,似乎要將一切都化為灰燼,而陳忠就被關在那輛囚車裏!
    張希安終於明白了這群人的意圖——他們是要滅陳忠的口!這群人顯然是鐵了心要讓陳忠永遠閉嘴,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為什麽?!陳忠已然認罪。”張希安很是吃驚。“就算陳忠是替罪羊,隻要他認了,這案子就過去了,何苦還要滅口?!而且,我可是朝廷的七品官,你們竟敢殺官?你們不要命了?!”
    “張大人,對不住了,你是不能活了。兄弟們也是奉命辦事。”領頭之人冷笑。“要怪就怪你碰上了這案子。兄弟們在此對不住你了,有什麽冤屈,麻煩您下去再說吧。”
    說罷一眾人等舉刀就砍!誓要取張希安與陳忠二人的性命。
    死局!幾乎無解!
    張希安此刻內心無比絕望,一個人再有本事,一打十二,怎麽可能打得過?就目前來看,張希安基本上是死路一條了。
    “求我,我救你!”一道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