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麵而來，村民們如同被驚擾的麻雀，尖叫著紛紛四散奔逃。
    有人用袖子捂住口鼻，有人偷笑，有人倒退著連絆了幾個趔趄，就連方才哭喊著救人的方老太，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皺著眉頭捏緊了衣角。
    被救上岸的方老頭癱坐在泥地上，抹了一把糊滿糞渣的臉，嘴裏不停的嘀咕著∶
    “哎呦！哎呦！我的娘嘞！”
    突然，他劇烈地幹嘔起來，“阿噗！阿噗！”的聲音裏，混著早晨吃下的玉米糊、鹹菜渣，一股腦兒地吐在腳邊，酸臭的穢物濺在他的褲腿上。
    此時的方老頭狼狽不堪，身上沾滿了褐色的汙漬，頭發濕漉漉地耷拉在額前，腳上的新布鞋也隻剩了一隻，另一隻還飄在糞坑中，隨著沼氣的氣泡在穢物間起起伏伏。
    杜永仁皺著鼻子，強忍著刺鼻的臭味，踮著腳用尿舀子把布鞋撈了上來，那隻鞋還滴滴答答淌著髒水，被他隨意放在方老頭的腳邊。
    方老太雙手叉著腰，眉頭擰成個死結，一臉嫌棄地瞪著方老頭：
    “哎呦哦！你看看你個死鬼！幹什麽事的？好端端的，怎麽能掉進糞坑裏？真是丟死人了！還不趕緊到圩溝裏去洗一洗，臭死了！”
    她邊說邊往後退了兩步，生怕那股子臭味沾到自己身上。
    此時幸好是夏天，日頭曬得人皮膚有點發燙，要是冬天，非得把方老頭凍出個好歹來。
    此時，方老頭也不蹦了，也不跳了，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頭耷腦，蒼白的嘴唇還在微微發抖。
    他顫巍巍地撿起地上的布鞋，兩隻腳深一腳淺一腳地噗嗤噗嗤挪動著，踉踉蹌蹌地來到圩溝邊，整個人仿佛脫力般“撲通”一聲跳入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隨後便拚命地搓洗著頭發、衣服，恨不得把皮膚都搓掉一層皮。
    欣怡皺著鼻子，捏著衣角走到秦惠英身邊，拉著母親的手說道：
    “娘！今天圩溝被這個老頭弄的，水都髒了，中午還怎麽洗菜呀？”
    她望著泛著白沫的圩溝水麵，眼神裏滿是擔憂。
    秦惠英慈愛的摸了摸欣怡的小辮子，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
    “沒事的，欣怡！到時候拿到池塘裏洗去，就是多跑幾步路。”
    說著，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安撫著孩子的情緒。
    欣怡惋惜地望著圩溝，眉眼間盡是心疼，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可惜了一圩溝的清水！”
    秦惠英溫柔地伸手，仔細理了理欣怡漂亮的小辮子，眼角帶著安撫的笑意∶
    “不要緊的，等下兩場大雨過後，這水又能清清爽爽接著用了！”
    圩溝裏，方老頭佝僂著身子，在水中搓洗了大半天。
    他費力地爬上岸，伸手揪起衣角湊到鼻尖聞了聞，皺著眉頭滿臉嫌棄——身上的衣服依舊臭烘烘的，水珠順著布料往下滴，怎麽搓洗都泛著股揮之不去的異味。
    他漲紅著臉，怒氣衝衝地衝著杜永仁和秦惠英揮舞著手臂∶
    “杜永仁！秦惠英！你們倆好好瞧瞧，我這身上弄成什麽樣了！這衣服還能穿嗎？熏得人腦袋發暈！我使盡了法子，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方老頭跺了跺腳，濺起一片泥水∶
    “你們必須賠我！我這一身衣服可都是新的，一直都沒舍得穿，還有，這鞋子也是嶄新的！”
    秦惠英又氣又好笑，眼眶都笑出了淚花，手指著方老頭，聲音裏帶著不可置信∶
    “哈哈！我說方叔！你說這話可真有意思，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掉進糞坑裏，把衣服弄成這樣，怎麽還倒打一耙，賴到我們家頭上了？真是莫名其妙！”
    村民們聞言也跟著哄堂大笑，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方老頭被臊的滿臉通紅，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梗著脖子扯著嗓子嚷道∶
    “什麽叫我自己掉進去的？要不是你們攔著，死活不讓我認回自己的親孫女，我能落得這副狼狽模樣嗎？
    總之，這事跟你們脫不了幹係，今天必須賠我新衣裳！”
    他叉著腰，一屁股坐在岸邊的石頭上∶
    “不然我就不走了，就賴在你家！天天在你家吃，在你家喝，我倒要看看你們賠不賠！”
    忍無可忍的杜欣有直接衝到圩溝邊，胸腔裏翻湧的怒火幾乎要衝破喉嚨。
    他攥緊的拳頭微微發顫，憤怒地指著渾身沾滿穢物的方老頭，聲音裏帶著難以壓抑的鄙夷與憤怒：
    "喂！你這個老頭講不講理？大晌午的日頭都照不亮你的心肝？你自己作哄掉進糞坑裏，現在倒好，反倒賴上我們了！
    剛剛要不是我伯冒著一身惡臭把你從糞坑裏拉上來，你這會兒早喂了蛆蟲！怎麽，救你還救出仇來了？早知道這樣，就該讓你淹死在糞坑裏好了！"
    方老頭的臉漲得通紅，稀疏的白發下青筋暴起。
    他抖著手指，被杜欣一連串的質問堵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你你你...別以為救了我就能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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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梗著脖子，渾濁的眼睛裏閃過算計的光∶
    "不管怎麽說，糞坑可是你們家的，你們必須賠我新衣服！這一身衣裳全廢了！
    不過，不想賠也行——"
    他猛地轉頭看向秦惠英身邊的欣怡∶
    "那就讓欣怡和我們認親！隻要她肯認祖歸宗，我可以吃點虧，既往不咎！"
    方老太見狀立刻扭動著幹枯的身子站到方老頭身邊，枯黃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尖著嗓子幫腔：
    "對！要麽賠我們衣服，要麽就讓欣怡認我們！她流著方家的血，哪有不認親的道理？"
    站在秦惠英身旁的欣怡氣得渾身發抖，小臉漲得通紅，眼眶裏蓄滿委屈又憤怒的淚水。
    她攥緊養母的衣角，聲音清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才不要認你們！當年你們把我扔在亂葬崗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我是不可能認你們的，你們趕緊離開我家！"
    方老太卻像沒聽見似的，幹癟的嘴唇撇了撇，轉頭衝著杜永仁與秦惠英露出諂媚又威脅的笑：
    "欣怡是你們帶大的，肯定最聽你們的話。
    認不認親，還不是你們一句話的事兒？"
    她故意拖長尾音，眼底的貪婪昭然若揭。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胡村長擠開人群大步走來。
    他的臉上布滿寒霜，目光如炬地掃過方老頭和方老太：
    "方永強！蔣蘭珍！你們別在這兒無理取鬧！"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我剛剛問過幾個村民，事情是怎麽回事兒，我心裏明鏡似的。
    你們想認親，隻要孩子肯鬆口，我絕不攔著。"
    他突然逼近兩步，語氣陡然嚴厲，
    "但要是胡攪蠻纏，硬逼著孩子認親——"
    他整了整身上的中山裝∶
    "我現在就去村裏打電話給派出所！當年你們把親孫女扔在荒郊野外，這可是遺棄罪！按照刑法，最多能判五年！
    你們要是識相，就趕緊收拾幹淨走人；要是繼續在這兒鬧，就別怪我不留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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