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山寨鬆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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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餘暉給大西路67號的別墅披上一層血色紗幔,這座充滿歐式風格的建築,此刻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
    山本中尉和小泉少尉兩人緊緊攥著裝有金條的箱子,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
    臨走前,山本中尉陰鷙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隨行的兵立刻心領神會地分發著一疊畫像。
    看著兩人興高采烈地離去,楊春打開畫像看了一眼,眉頭瞬間皺成了疙瘩。
    “波哥,我記得這畫像還是去年素描專家在你的口述下畫出來的吧?”楊春晃了晃手中的畫像,語氣中滿是嫌棄。
    波哥靠著廊柱,慢悠悠地吸了口煙,吐出的煙圈在空氣中緩緩散開:“是啊!”
    “怎麽還有人長得這麽醜的!”楊春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畫像,臉上的嫌棄更甚。
    波哥眼神一凜,語氣嚴肅起來:“別瞎說,這可是位愛國藝人,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他,但也算神交已久!”
    “這麽醜還當藝人?”楊春滿臉疑惑地問道。
    波哥輕笑一聲,彈了彈煙灰:“醜角嘛!”
    楊春這才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可隨即又麵露擔憂:“啊!現在全城都是他的畫像,那他不是很危險?”
    波哥望向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語氣篤定:“不會,他人不在國內,小鬼子找不到他!”
    “那就好!”楊春長舒一口氣,心中的擔憂也消散了幾分。
    別墅裏的吊燈在吱呀作響的老式風扇攪動下,將憲兵和憲佐們晃動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牆麵上。
    熊奎斜倚著門框,他啐了口唾沫,望著樓下忙碌的人群咂舌:“特麽的,甄別工作才兩天就結束了,真有點不舍得啊!”
    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意猶未盡,仿佛還在回味這兩日的“風光”。
    楊春叼著煙湊過來,火光照亮他臉上不懷好意的笑紋:“是啊,既能光明正大的毆打漢奸,還能大把搞錢,沒有比這個工作更爽的了!”
    侯勇也輕聲感慨道:“特麽的,怎麽有種樹倒猢猻散的感覺!”
    楊春的臉瞬間黑下來,他抬手給了侯勇後腦勺一巴掌:“會不會說話的,還樹倒猢猻散,這麽難聽!”
    侯勇揉著腦袋梗著脖子反駁:“本來就是這感覺嘛,不然你說怎麽形容!”
    楊春撓著後腦勺,煙從嘴角滑落,在他慌忙接住時燙到了指尖。
    他齜牙咧嘴地罵了句髒話,繼續絞盡腦汁:“那也不能用樹倒猢猻散呐!
    應該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呃……好像不對。
    覆巢之下無完卵……臥槽,也不對……”
    幾人正嚴肅地爭論著文學問題,餘海倉搖著折扇,嬉皮笑臉地湊到李海波跟前。
    他油光水滑的背頭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像掃過眾人疲憊的麵孔。
    “李長官,俗話講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餘海倉收起折扇,學著江湖兄弟一樣拱了拱手,“能和幾位共事一場,餘某深感榮幸。
    為慶祝甄別工作圓滿結束,今晚小弟做東,請幾位到家父的鬆鶴樓聚一聚!”
    幾人對視一眼,李海波毫不猶豫地拒絕首:“餘隊長,今天就算了,兄弟們都累了一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喝酒的事情改天再說!”
    “別介!!”餘海倉急得往前半步,“李長官,能和您一起共事,也算緣分
    !現在任務完成,兄弟們馬上就要各自回原單位了。
    雖說都在一個城市,但要再並肩作戰,估計就難了!
    您看,鬆鶴樓是自家生意,花不了幾個錢,還請您多多賞臉。另外……”他努了努嘴,指向大鐵門外,“澀穀曹長也會去給您作陪!”
    李海波順著他手指望去,隻見大院的鐵門半敞著,最後幾名憲兵正踢著正走揚長而去。
    門口路燈下,澀穀曹長正站在鐵門外往裏張望,軍帽下的頭發黏成綹,製服領口結著鹽霜,雙手激動地搓著,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
    李海波心裏暗罵,狗日的小鬼子,餓死鬼投胎嗎?多久沒吃過好的啦?
    李海波和兄弟們交換一下眼神後,對於海昌說:“餘隊長,瞧您說的。
    既然涉穀曹長會去,那肯定是請他嘛,我們兄弟作陪嘛,人家是皇軍,當然要當主角。”
    餘海倉臉上的諂媚幾乎要滴下來,推了推下滑的金絲眼鏡:“是是是,李長官說的太好了。
    隻要長官肯賞臉,都是我的貴客!”
    “行,剛好明天就是涉穀曹長去76號報到的日子。”李海波摩挲著下巴,目光越過餘海倉,直直撞進澀穀貪婪的眼神裏,“我正好可以和涉穀曹長多親近親近。”
    李海波見大家把該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於是衝熊奎甩了甩頭:“鎖門!”
    沉重的鐵門緩緩閉合,留下將滿地狼藉。
    至於衛生,明天自然有76號的人來打掃。
    引擎轟鳴聲撕破夏夜,兩台汽車魚貫駛向鬆鶴樓。
    昨天他們敲詐回來兩台車子,那台老福特李海波給了李海昌,把於海昌激動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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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正開著那輛老福特在這澀穀曹長,走在他前麵。
    板鴨開著卡弟拉客載著李海波等人跟在後麵。
    頃刻,大家就到了蜷縮在靜安寺旁的巷口的鬆鶴樓。
    鬆鶴樓在這一帶還挺有名的但是酒樓規模卻不大,隻有一間門店,吃飯都在後麵堂屋和樓上雅間。
    李海昌早已跳下車,點頭哈腰地候在門前,西裝後背又洇出大片汗漬。
    李海波踩著石階跨進店門,菜香混著酒香撲麵而來。
    他打量著逼仄的前廳,忍不住打趣道:“餘隊長,這是我聽說的那個有名的鬆鶴樓嗎?咋這麽小哇!”
    餘海倉的脖頸漲得通紅,“李長官,滬上有沒有別的鬆鶴樓我不知道。
    但我家鬆鶴樓絕對是做本幫菜最正宗的鬆鶴樓!”
    李海波仰頭大笑,笑聲裏帶著幾分戲謔。
    他心中暗自腹誹:不用說了,這一定是山寨的。
    人家鬆鶴樓的招牌可是蘇州菜,什麽時候成了本幫菜的旗號?
    還敢大言不慚說是最正宗,敢情滬上還有其他鬆鶴樓不成?
    幾人正談笑間,酒樓蒸騰的菜香裹挾著陳年黃酒的醇厚氣息撲麵而來。
    暮色裏,鬆鶴樓朱漆門楣上的鎏金匾額在燈籠光暈下泛著暖意,簷角銅鈴被晚風撥得叮咚作響。
    胖胖的老板餘大貴撩起月白綢衫下擺疾步而出,額角細密的汗珠順著脖頸滑進衣襟,將綢衫浸出深淺不一的雲紋,活像尊泛著油光的彌勒佛。
    “哎喲喂!這就是涉穀太君和李長官吧?”餘大貴雙掌如蒲扇般合握,小眼睛笑成兩道細縫,臉頰贅肉堆成層層褶皺,幾乎將瞳孔都擠成了針尖大小,“犬子總念叨各位風采,今兒可把貴人盼來了!快請快請!”
    李海波打量著眼前這對活像雙胞胎的父子——同樣圓潤的臉龐泛著油光,連笑起來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如出一轍。若真要分辨,不過是餘大貴頭頂發量稀疏些,皮膚比餘海倉還白淨,且少了那副金絲眼鏡的遮掩,倒顯得眼神更加渾濁世故。
    “幸會幸會,餘老板這店看著不起眼,倒也是成名已久哇!”李海波上前半步,拱了拱手道,“都說餘老板的本幫菜正宗,早就想來嚐嚐了,今日總算有機會一飽口福了!”
    餘大貴誇張地後仰大笑,三層雙下巴隨著笑聲顫出波浪,“您放心!後廚掌勺的都是我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個個在灶台前練了十幾年的硬功夫!
    就說那道響油鱔糊,現殺的太湖鱔魚,熱油淋上去滋啦作響,香氣能飄出三條街!
    油爆蝦更是一絕,蝦仁彈牙,醬汁濃稠,連日本駐軍司令都專程來訂過呢!”
    說罷側身引路,綢緞長衫下擺掃過門檻,踩著木製樓梯直奔樓上雅間。
    一行人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上到二樓,隻見鬆鶴樓裏生意非常火爆,樓上樓下座無虛席。
    餘大貴伸手推開槅扇,燈光照亮整間雅間,湘妃竹簾後隱約可見一幅《姑蘇繁華圖》,牆角銅爐裏正煨著沉香,青煙嫋嫋升騰。
    “幾位請入席!”餘大貴親泡了一壺杯碧螺春,給幾人斟上。
    涉穀曹找摘下白手套,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正寒暄間,門簾輕挑,四名小廝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描金食盒裏都騰起嫋嫋熱氣。
    最前方的小廝掀開盒蓋,“刺啦——”一聲爆響,滾油澆在鱔糊上的焦香瞬間炸開,餘大貴立刻賠笑著介紹:“幾位長官您聽這聲兒!
    這響油鱔糊得用現殺的太湖鱔魚,油溫要掐準,蒜末白胡椒往上一撒,香氣能勾得十裏八鄉的饞蟲都爬出來!”
    話音未落,第二道油爆蝦已擺上餐桌。殷紅的蝦殼裹著琥珀色糖汁,在宮燈下泛著琉璃般的光澤,醋香混著醬香撲麵而來。
    涉穀太君的軍刀在膝頭輕輕叩擊,喉結不住滾動。
    緊接著兩盆沉甸甸的砂鍋被穩穩放下,揭開陶蓋時白霧升騰,醃篤鮮乳白的湯汁裏,春筍嫩尖頂著鹹肉與鮮肉的油花浮浮沉沉,鮮香味直往人鼻腔裏鑽。
    “這全家福可是費了大功夫!”餘大貴用銀勺攪開表麵金黃的蛋餃,露出底下粉白的魚圓、彈牙的肉皮和油亮的爆魚,“足足八種鮮味吊的高湯,小火慢煨三個時辰才成。”
    最後登場的白斬雞堪稱點睛之筆,三黃雞皮黃肉白,在青瓷盤中泛著瑩潤油光,配著薑末蔥油蘸碟,連見多識廣的李海波都忍不住食指大動。
    當濃油赤醬的紅燒肉顫巍巍地端上桌時,整間雅間已被肉香徹底籠罩。
    琥珀色的肉塊在醬汁裏泛著油光,餘大貴特意用銀叉輕戳,顫悠悠的肥肉層立刻沁出透亮的肉汁:“這肉選的是五層三花的黑毛豬,黃酒煨足兩炷香,入口比豆腐還綿密!”
    末了,一盤碧綠的草頭圈子壓軸登場,吸飽油脂的苜蓿襯著軟糯的豬腸,葷素香氣在熱霧中纏綿交織。
    “幾位長官嚐嚐?”餘大貴手持筷子,率先夾起一筷鱔糊。
    涉穀曹長早已按捺不住,筷子如飛夾走半塊紅燒肉;李海波見狀,抬手招呼楊春等人:“愣著作甚?餘老板的手藝,錯過可要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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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白斬雞倒是一絕。”李海波用銀筷戳破嫩黃雞皮,清亮的肉汁沁在青瓷碟裏,“餘老板,聽您剛才的意思,您也是廚師出身?”
    餘大貴肥厚的手掌在綢衫上蹭了蹭,笑得雙下巴直顫:“可不嘛!我幼時家境貧寒,十歲就進了豫園邊上的醉仙樓。
    頭六年連灶台都摸不著,成天掏爐膛、擇雞毛,殺魚時被魚尾甩得滿臉血。
    六年之後才有機會上灶炒菜,在灶台後頭又熬了三年,才拿上第一份月錢。
    我在醉仙樓幹到了二十五歲,存了些本錢後,就在這靜安寺旁租下了巴掌大的鋪麵。
    這算起來,如今也有二十年光景了。”
    李海波用銀匙舀起一勺濃白的醃篤鮮,看著浮在湯麵的春筍尖輕輕晃了晃:“看你這生意這麽火爆,應該攢了不少錢吧?”
    “還行!”餘大貴端起黃酒一飲而盡,“累死累活二十多年,直到去年才攢夠錢把這間鋪子給盤下來。
    原先那房東難纏得很,租金每年都要漲。”
    正埋頭啃著油爆蝦的楊春突然抬起頭,油漬沾在嘴角也顧不得擦:“餘老板,你這家酒樓在靜安寺附近,邊上就是公共租界,這麽好的路段,盤下來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餘大貴抓起酒壺給眾人添酒,不無得意地道:“是啊!我這家酒樓位置比較特殊,大門開在租界外,店卻在租界裏麵。
    價錢自然貴一點,就這麽一個小門麵,加後屋、樓上樓下,足足花了我近三萬大洋!”
    楊春與侯勇對視一眼,後者立刻舉杯湊上前,“叔你是有能力的人!換旁人早被這地價壓垮了!”
    “什麽呀!”餘大貴擺了擺手,“叔小的時候家裏窮,不識字,也沒什麽見識。
    折騰這幾十年就做成了兩件事,一是開了這家鬆鶴樓,二是堅持送我兒子海倉去讀書。
    現在他在憲兵司令部當差,總算是不用像我這樣,一輩子聞著油煙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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