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花天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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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仲夏的夜,空氣裏凝著化不開的黏膩。
憲兵司令部斜對麵,\"燒鳥居酒屋\"的和紙燈籠在夜風中輕晃,招牌上的\"鳥\"字被經年的油煙蝕得發灰,卻掩不住從竹簾後飄出的炭火焦香與清酒甘冽。
刺耳的引擎聲劃破死寂,一輛偏三輪摩托橫衝直撞地刹在店前。
涉穀曹長踢開挎鬥鐵扣,鋥亮的軍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震得門口懸掛的風鈴叮咚作響。“黑田,你個狗東西,快滾出來迎接大爺!”
黑田老板弓著腰小跑步迎上來,和服下擺掃過潮濕的地麵:“哎喲,稀客!千代子整日念叨,說曹長再不來,她可要相思成疾啦!”
“少放屁!”涉穀啐了口唾沫,軍刀隨著步伐叮當作響,“老子兜裏沒錢時,千代子正眼都不看我一下。”
黑田老板瞥見李海波跟在身後,知道這是個有錢的主,笑容瞬間漲成兩朵菊花,“啊哈!這不是深情的李隊長嗎?自打認識你後,小澤姑娘的氣色都好了不少呢!”
“嗬嗬……”李海波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特麽的都快把我榨幹了,氣色能不好嗎?
居酒屋已經開始上客了,屋內蒸騰的熱氣裹挾著烤鰻魚的焦香撲麵而來,木隔板上貼著褪色的歌舞伎海報,牆角留聲機咿呀唱著《何日君再來》。
酒客們觥籌交錯的喧鬧聲中,涉穀扯開軍裝領口,掏出一把鈔票拍在櫃台上,“黑田!把你們最貴的清酒都搬上來!”
他轉頭衝李海波擠了擠眼,金牙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再把我的千代子和李桑的小澤姑娘叫來,今晚不醉不歸!”
黑田老板點頭哈腰地把兩人帶到靠門最近的隔間,便倒退著出去張羅了,木屐踏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
“見錢眼開的狗東西!”涉穀啐了一口,大大咧咧地坐在榻榻米上,一把摟住李海波的肩膀,口氣混著煙味撲麵而來,“李桑,男人一不能沒錢,二不能沒權。
發了財更是不能虧待了自己,錢就是用來花的,今晚不要猶豫,放開了吃喝玩樂!
男人賺那麽多錢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讓看不起你的男人把嘴閉上,讓看不起你的女人把腿張開!”
他的手指重重戳著李海波胸口,“你在76號出生入死,還不是為了摟著花姑娘喝酒喝個痛快?”
正說著,千代子和小澤踩著木屐款步而入,帶出一陣若有若無的香粉味。
兩人都穿著和服,但妝容卻完全不一樣。
千代子頂著典型的日本藝妓妝容,白粉厚厚敷滿整張臉,在昏黃的燈光下慘白慘白的,活像從紙人廟裏走出來的鬼。
她的嘴唇僅在中央點染了一抹猩紅,宛如血痂,而眉毛更全部用白粉覆蓋,僅眉頭畫了兩顆蠶豆大小的圓團,隨著表情聳動時,讓李海波瞬間想起兒時養過的那隻四眼土狗——黑狗眉骨上的的白斑與這妝容如出一轍。
他在心底暗暗咂舌,真搞不懂小鬼子的審美啊,這群把臉塗得千篇一律慘白的藝妓,他們究竟是如何在眾多藝妓中分清彼此的?
相較之下,身旁的小澤截然不同。
她有著日俄混血的獨特容貌,眼窩深邃如寒潭,睫毛濃密卷翹,帶著幾分異域風情;高挺的鼻梁下,是飽滿而小巧的唇,不點而朱。
烏黑的發絲隨意挽起,幾縷碎發垂在耳畔,既有日式溫婉,又透著俄國人的明豔,淡妝之下更顯眉眼如畫,與千代子的誇張慘白形成鮮明的對比。
千代子發間的櫻花簪子隨著步伐輕晃,珍珠墜子在昏黃的燈籠光裏折射出細碎的光暈。
她嬌笑著撲進涉穀懷裏,絲綢領口滑落半寸,露出大片雪白肌膚:“涉穀君,你個壞人,為什麽這麽久不來看我?千代子想死你了~”
“啊哈!美麗的千代子,我也很想你,但我不敢來啊!”涉穀扯住她的手腕,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上次我來找你的時候,你不是叫我這個窮鬼鄉巴佬有多遠滾多遠嗎?”
千代子睫毛顫動,指尖撫過涉穀的胖臉,“怎麽可能,涉穀君肯定聽錯了~”
她倚在男人肩頭,聲音甜得發膩,“我這麽溫柔的女子,怎麽會說出這麽惡毒的話呢?千代子愛你還來不及呢!”
涉穀爆發出一陣狂笑,抓起桌上用麻繩捆著的鈔票,狠狠砸在榻榻米上。
百元大鈔如雪花般散開,千代子的瞳孔瞬間放大。
“千代子你看好了!”涉穀扯開軍裝領口,脖頸青筋暴起,“本曹長發財了!從今以後都不會為錢犯愁!”
他粗魯地捏住千代子的下巴,“從今天起,千代子你隻能是我的女人!我一個人的女人!”
千代子指尖顫抖著抓起鈔票,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哇,涉穀君你好厲害啊!千代子愛死你了!”
她將鈔票緊緊貼在胸口,絲綢和服摩擦出窸窣聲響,發間的櫻花簪子晃得人頭暈目眩。
小澤垂眸走到李海波身側,和服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李桑,您怎麽每天早上都一聲不響的就走了呢?我都沒服侍過您穿衣洗漱呢!”
她微微仰頭,眼尾的胭脂暈染得恰到好處,深邃的兩目水波流轉。
李海波尷尬地笑笑,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小澤你每天都那麽辛苦,我也是希望你能夠多休息一下。”
他別開臉不去看對方眼底流轉的情意,餘光瞥見涉穀正摟著千代子往嘴裏灌酒。
小澤幽怨地看了眼李海波,“小澤還以為李桑又有新歡了呢!”
“怎麽會,我李海波可是很專情的!”李海波猶豫了一下,一把攬過小澤,臉頰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你以為我想啊?李海波在心底腹誹,腳趾暗暗摳緊榻榻米。每個破曉時分扶著牆根穿衣的狼狽模樣,雙腿發軟連皮帶都係不穩的窘態,這種會讓男人威風掃地的畫麵,怎麽能讓女人看見?
他猛地灌下一口清酒,借著酒勁轉移話題:“小澤,為什麽居酒屋的姑娘們都頂著慘白的藝伎妝,而你沒有呢?”
小澤的睫毛輕輕顫動,俄式高顴骨染上一抹緋紅,“我……我不會。”
她絞著和服袖口的花邊,混血麵孔泛著一絲窘迫,“父親一直在滿洲鐵路工作,母親是從西伯利亞逃難過來的沙俄貴族。他們沒有教會我這些。”
她突然抬起眼,湛藍的瞳孔映著燭火,“不過李桑若喜歡,我可以請千代子教我......”
“不用不用!”李海波慌忙擺手,他望著小澤自然暈染的唇色,想起千代子那血痂般的紅點,喉結不自然地滾動,“千萬別,這樣的小澤,比塗成白牆的藝伎好看百倍。”
小澤臉頰緋紅,低頭淺笑,發間若有若無的雪鬆香混著清酒香縈繞在李海波鼻間。
正當氣氛稍顯旖旎時,涉穀仰頭灌下半杯酒,突然扯著嗓子唱起日本民謠,粗糲的歌聲震得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