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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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林、亢繼富一行自樂亭南門入,過拱真閣到興仁街時,恰遇每月逢五一次的興仁街集,各式各樣的攤位在街道兩旁擺滿,客商接踵,叫賣聲不絕於耳,豆米雜糧、鹽糖藥酒,還有一些鄉下人將新鮮的蔬菜也拿到集市上來買。
    讓原本就不甚寬闊的興仁街顯得更加擁擠。
    作為商人的亢繼富饒有興致地在各色攤位麵前慢慢踱步,時而拿起一些貨物放在手中查看,時而駐腳側耳傾聽買賣雙方的討價還價,不時還出聲詢問一兩句。
    韓林含笑看著,反正也不急於去聚賢樓,就陪著亢繼富閑逛。
    別看樂亭縣雖小,但是作為沿海的縣城各地來的物什還不少,亢繼富將手中的一把米放回米袋,又在商販不善的目光當中將掌心的米粒拍個幹淨,起身對韓林說道:“可惜了。”
    韓林詫異問道:“不知亢兄何出可惜之言?”
    “永平乃京東第一府,一州九縣,東入渤海,西抵京師,坐擁如此天時地利,卻至今沒能形成商幫,實屬可惜。”
    韓林笑道:“尚缺人和,如今亢兄前來,便將可不就是將這一缺遺給補上了嘛。”
    “守備大人謬讚了,依我看這人和之利在大人而不在我,若非大人萌興商之意,繼富怎會來樂亭一遊?”
    兩人相互吹捧了一番,隨後便邁步往朝天街的聚賢樓走去。
    這一頓飯其實吃的有些索然,畢竟往琉球運米的船米事以及錢莊票號的事宜早已經由下麵的何歆、呂蒙子以及亢五等人製定好,亢繼富此次前來麵見韓林,一方麵是表明亢家的誠意,另一方麵,他也是想看看韓林是否真如亢五信中所說的有那般能耐。
    一番酒酣耳熱,韓林和亢繼富離席,將其餘人都留在了亭中繼續吃喝,兩人則攜手拾街而上,來到了聚賢樓的頂樓。
    聚賢樓奇景栽種於盆中,山水懸掛在牆上,裝飾的極為雅致,有一張方桌、幾把椅子留置其中,桌子上燒著一個小碳爐,旁邊擺著宜興來的紫砂壺一個、以及景德鎮燒製甜白釉壓手杯兩隻。
    將頂樓這一整層包下來可不便宜,為了招待亢繼富這個“投資人”,韓林可謂是下足了血本,給足了麵子。
    韓林伸手將麵前的窗戶推開,樂亭縣的景色也隨清風湧入,盡收眼底,近處的熙攘熱鬧的街市、遠處遙遙可見的渤海帆影點點,迥然有別卻又動靜相宜,是一片太平的春日光景。
    韓林來到桌子前,伸手請亢繼富坐下,一邊為其斟茶,一邊道:“樂亭小縣,我這地主之誼略顯局促,還請亢兄勿怪。”
    亢繼富微微欠身用手扶著茶碗,笑道:“韓兄折煞我也,且不說菜肴美味,我與韓兄本就是故人,今日得見,心中甚是歡喜,便是嚼蠟也如食甘飴。”
    酒過三巡以後,亢繼富也順水推舟,將稱呼從“大人”改為了“韓兄”,兩人的距離似乎了拉得更近了一些。
    韓林端著茶杯,對著窗外指道:“亢兄且看,東南的那處高閣那便是魁星樓。”
    亢繼富順著韓林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一處三層的樓閣矗立在江邊,樓閣甚高,透窗坐望,根本就望不到頂,於是亢繼富來到窗邊探望。
    魁星樓在樂亭縣東南角葫蘆河岸邊,高聳的樓影投入河中,隨著漣漪微微震顫。
    “魁星樓高七丈五尺,與京師的祈年殿也不遑多讓,成化八年,進士李翰任縣令,主持修築磚城的同時,修建魁星閣,後成了樂亭縣的最高點。”
    這樣的高樓在這種小縣城確實不常見,連韓林初見時也感覺蔚為震撼,在周遭一片平房當中,猛然乍起一座高樓,著實抓人眼球。
    亢繼富點了點頭道:“也算是奇景了。”
    韓林負手遠望,繼續說道:“這李翰後官至南京戶部尚書,贈太子少保,觀其一生,可以稱得上是清正名臣,樂亭的二李祠其中一李說的便是他,他的故事可是不少,亢兄可想聽?”
    亢繼富看韓林談興正濃,雖然不解為何沒由來得說到成化年間的此地知縣,但還是嘴裏說道:“繼富洗耳恭聽。”
    “成化、弘治年間,洮州、河州、西寧等地走私猖獗,終未得禁,時值李翰遷任河南道監察禦史,親往三地查處,自查大小關隘,責令三司派軍衛駐口把守,嚴加盤查,依法治罪,由此,官茶通暢,軍需充實。”
    亢繼富聽到這裏,刷得一下冷汗就下來了,韓林這是在借古喻今,話裏有話,晉中商賈自張家口堡出,販賣糧鐵給東奴西虜,亢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而且韓林還在奴地見過他,這事說什麽都繞不開。
    晉商和徽商不一樣,徽商是培養鄉黨,在其未起勢之前就大肆資助,因此在朝堂當中的關係十分牢固,而晉商則是誰在位上就售賣誰,無論是地方的大小官員,還是朝堂之上的高官,不過這種關係隻是臨陣磨槍,在官員下台以後也就不好用了。
    如今魏忠賢一黨的風波延宕至今,每個月都有官員被懲處或閑居,亢家在朝廷當中的很多靠山也下了台,可以說亢家如今正處於風雨飄搖之際。
    亢繼富不知道韓林為什麽突然將這件事抖到台前來,雖然韓林不過是一個區區的五品的守備官,可要知道韓林是倒魏逆的第一人,也是當今聖上眼中的紅人,這也是為什麽亢繼富巴巴地來樂亭的原因。
    要是他起了什麽心思,將這件事捅到禦前,亢家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因此亢繼富連忙躬身道:“韓大人,此次繼富前來,其實也有難言之隱。”
    韓林轉過頭,平靜地看向亢繼富等待著他的下文。
    亢繼富感受到韓林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道:“對於販糧入奴一事,繼富其實也十分不認同,資敵賣國,這件事既不好說,也不好聽。然家中父兄,麵對巨利難抵其惑,繼富多曾勸阻也無濟於事。”
    接著亢繼富瞥了韓林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仍不言語,於是咬了咬牙說道:“韓大人,既然話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繼富也不妨明言,家父老邁,能繼承家業的,唯我與兄。”
    “然而這麽多年來,家兄對我異常防備,不說人際、便是賬本也不讓繼富翻看,繼富一恐家父百年以後會被掃地出門,二恐資奴事泄慘遭滅族,繼富此來樂亭,即是來尋商路,也是來尋生路。”
    韓林沒想到,隻是略微敲打了一下亢繼富,他就將自己的底牌給亮了出來。
    那後麵的事,就好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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