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掛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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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小友,來這邊坐。”
    巡撫衙門曲徑回廊,一片人工小湖的前麵放置了兩個竹凳,畢自肅聽到管家的通報後沒有回頭,隻是隨意得指了指身旁的另一張竹凳說道。
    韓林連忙躬身道:“撫台大人,這……卑職不敢。”
    “沒有什麽撫台了。”
    一身尋常道袍的畢自肅回過頭來,遙遙指著洞開的後堂:“你且看。”
    韓林順著畢自肅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三堂的屋內自房梁上垂下一根麻繩,麻繩的末端係著用紅綢包裹的一個物什,方方正正,正在過堂風中輕輕擺動。
    掛印。
    韓林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巡撫的大印。
    韓林有些震驚地問道:“大人何至於此?!”
    雖然黨爭貪瀆之事在明末屢見不鮮,但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也是存在的,而畢自肅就是其中之一。
    要不然定興縣的百姓也不會為他立生祠。前些時日亂兵衝入他的寢所,見堂堂巡撫大人蓋的竟然是一個打滿了補丁的棉被,翻箱倒櫃之下也隻得幾兩碎銀。
    總體來說,畢自肅性情剛烈,與同僚的關係並不融洽,但那也隻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足,不能勝任巡撫這一職而已。
    而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好官。
    “嘩變之事一出,老夫這巡撫之位也算是坐到了頭,自去尚會留一分體麵,褫奪便會為天下笑,老夫無能,被亂兵衝入府中捆縛,已丟盡了朝廷的顏麵,還是自去的好。”
    畢自肅看著麵前波光粼粼的湖麵喃喃地道。
    一尾紅金色鯉魚兒從水中躍出,在空中奮力地搖晃著尾巴抖出點點水花,又重重地砸在了湖裏。
    看著畢自肅蕭索頹唐地背影,韓林心中也略微不是滋味,這回也沒讓畢自肅再請,自行來到竹凳坐下。
    偏頭看著畢自肅臉上的傷道:“嘩變一事,罪不在大人,大人九次請餉不得,才鬧得這般樣子,皇上聖明,豈會不知。大人便是一朝蒙塵,他日也定會起複,如若掛印,怕是……”
    掛印而去, 看似瀟灑,但這一動作也是絕了後續的仕途,畢自肅造革職是肯定的,但要是掛印而去則有畏罪之嫌,別說起複了,很有可能下獄。
    畢自肅低著頭略微頓了頓,仍搖了搖頭:“請餉不得,便是辜了卒伍的祈盼,嘩變事發,更是負了皇恩。於卒伍來說老夫不仁,於聖上來說老夫便是不忠。不仁不忠之徒,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韓林的眉頭瞬間皺緊。
    就韓林所知,畢自肅本來就是一個十分傳統的儒生,對氣節和臉麵這兩件事蔚為看重,看來這場嘩變給畢自肅帶來了十分沉重的打擊,已經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了。
    韓林剛要繼續勸說,卻被畢自肅揮手打斷:“此事老夫已經想的分明,小友無需再勸。”
    畢自肅終於轉過頭來,看向韓林道:“倒是韓小友救了老夫一命,老夫還沒來得及道謝。老夫身上已無分文,如此局促,已無力為小友置備謝宴,便以茶代酒聊表謝意。”
    “大人這是哪裏的話,此乃卑職的職責所在,倒是卑職遲來一步,叫大人遇了險。”
    畢自肅微微搖頭,拍了拍手,方才引著韓林的管家便抱著一張矮桌來放在兩個人的中間,隨後又將一個茶壺兩個杯子放在桌上。
    看著這個老管家韓林心中有些意外,按理說這種伺候人的事,都是婢女來做,哪會讓管家來?隨後韓林想了想,怪不得老覺得這偌大的巡撫衙門有些冷清,自打他進了院子,一個仆人都沒見過。
    即便畢自肅再清廉,但是這些仆人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則這裏裏外外的怎麽忙活的過來?
    似乎看出了韓林的心中疑問,畢自肅道:“我已經遣散了家仆。”說著對韓林伸手做了個請茶的手勢。
    韓林端起茶碗,剛一入口,就覺得這茶苦澀異常,也隻比路邊茶水鋪子的茶水好上那麽一點。
    畢自肅倒是如飲甘霖,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韓林也隻得效仿。
    “敢問大人,未來是個怎樣的打算?”韓林一邊為畢自肅斟茶,一邊開口向其問道。
    “寧遠老夫已無顏待下去,明日便往中左戴罪。”
    中左所其實就是塔山城,離著寧遠並不遠。對於畢自肅來說,寧遠確實是一個傷心之地,而他必然革職,去塔山也許能夠讓他的精神放鬆一些,重新燃起希望。
    “那正好,今日卑職前來,便是向大人辭行,明日一早卑職就要回樂亭去,既然大人要去中左所,卑職還能護送大人一路。”
    但畢自肅卻擺手拒絕了:“老夫乃是戴罪之身,韓小友你且自去,以防日後有人說三道四。”
    無論韓林怎麽勸說,但畢自肅堅決不同意,拗不過畢自肅,韓林最後也隻能無奈的同意了。
    “老夫原打算誰也不見,卻不想韓小友來了。如此,老夫倒是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小友可想聽?”
    沉默了一陣,畢自肅對著韓林道。
    “大人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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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閹黨罷野,東林黨興,小友以為朝堂之上好了麽?”
    韓林不知道畢自肅為何有此一問:“確有重振朝綱之意。”
    畢自肅看了韓林一眼,冷笑道:“違心之言!”
    “朋黨之惡不在於誰丟權,誰掌權。東林黨人枉以清流自詡,仍免不了爭奪權威,相互傾軋,不過是新瓶舊酒,與閹黨何異?閹黨時哪怕虧空其他邊關,亦不敢拖欠遼東的餉銀,如今閹黨剛去幾個月的功夫,遼東便出了欠餉之事,何出朝綱重振之言?”
    “韓林你年歲尚小,萬不可被其人蠱惑。結黨營私,此乃禍國之舉。”
    韓林這才知道,原來畢自肅心中對如今掌權的東林黨十分厭惡。
    連忙欠了欠身道:“卑職受教。”
    “我聽聞樂亭兵軍紀嚴明,都因你賞罰分明,不克不扣,此事你做的極好。”
    “大人過譽了。”
    “以後也要將這事進行下去。於我看來,遼鎮之兵連年征戰,不比你樂亭營兵差,卻被你五百壓數千給壓了下去,為何?皆因欠餉導致軍心渙散,盤克之事,無異於飲鴆止渴。
    “說不準什麽時候軍嘩就變成了反叛,屆時可沒有後悔藥吃去!”
    韓林告辭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走上廊橋,韓林回過頭又向畢自肅的背影探望,畢自肅仍然落寞地坐在湖畔。
    那尾紅金的鯉魚再次躍水而出,想奮力越過石橋,但仍重重地砸落在湖中。
    漣漪消失,韓林的身影也隨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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