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烈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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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著兩天,酷吏們對“罪犯”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拷打,就是為了逼他們認罪。
    終於,第二天晚上有人撐不住了,承認自己貪汙了五缸酒,鄭昌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對身邊的獄官鍾誌士吩咐道:
    “還剩下二十八缸酒,讓剩下五個人抓緊認領,不要拖遝。”
    “好的,大人。還有一件事,酒行行長想見您,書信剛剛送到,小的給您送來了。”
    鄭昌不屑一顧:
    “如果不是有先王的光環加在他身上,不然就憑一個小小行長的頭銜,他哪配見我?你告訴他,我最近心悸不寧,三日後身體好些了再見他。”
    “可後日,上麵不就要派人來檢查了嗎?”
    “就是不能讓他們對證,這事才能做成。”
    “可——可萬一東窗事發,咱們不就都完了嗎?”
    鄭昌站在牢獄前,獄官手中緊握的燃燒的火把僅能照亮他的半邊臉,另一半則是被陰影籠罩。
    他並沒有轉頭看向鍾誌士,反而隨口問道:
    “小鍾,你今年多大了啊?”
    誌士:“稟報大人,小人今年三十有五了。”
    鄭昌:“三十五歲,大有可為的年紀啊。我如果沒記錯,你在獄官這位置上待了也有七八年了吧。”
    誌士:“大人說的正是,到今天已經是七年零八個月了。”
    鄭昌:“唉,咱們都是烏陵城博鄉人,也都是靠著考試才換取功名,同病相憐,我一直考慮讓你做我的繼承人,所以現在有些道理我要教給你,仔細聽好。”
    鍾誌士趕緊跪地,磕頭認師,被知府扶了起來。
    “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就像這次,我不得不站公孫夫人這一方,她身邊有護國將軍和宰相,憑我一個小小知府,怎麽能拒絕呢?”
    誌士:“身不由己?那我們該怎麽辦呢,請老師指點。“
    看著牢獄那些挨打的收酒使們,他狠下心說了一句:
    “當時代巨浪砸到我們這些普通人頭上的時候,無論是生是死都要衝,去賭風浪過後的豐收或者平靜。一旦選擇逃避巨浪,就隻有被淹死的份,成為葬於曆史洪流中的渺小沙粒。”
    誌士:“您說的正是,老師,我願意跟隨您,您說怎麽做,我絕無二心!”
    鄭昌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信任的微笑。
    鍾誌士手中火把的火苗不安地抽動著……
    兩人就一起在這烈獄討論未來,哪管耳畔慘叫聲環繞不絕。
    “你的首要任務就是嚴刑逼供,哪怕屈打成招,絕不能有失。事成之後,我會盡力提拔你的。”
    “老師,我還是怕如果陛下得知我等違背正道行事,更何況現在是國喪,我們到時都得……”
    鄭昌捂住了他的嘴。
    “你還年輕,有些事不明白很正常。一個小小酒行行長的奏疏怎麽可能送入王宮,而且我們也沒想要桑之功的命,不過是讓他交出權力罷了。”
    此時,獄卒來報:
    “稟報大人,六人已全部招供,但是有三人受不了拷打,暈過去了。”
    鄭昌:“去給他們開藥方救命,在大人物聽到有效的回答之前,他們還不能死。”
    鍾誌士:“都包在我身上,夜深了,知府大人請休息吧。”
    鄭昌:“貪汙的罪狀已經板上釘釘了,任何人不得翻案!”
    於是他徹底消失在黑暗中,火光再也照不亮他了。
    等知府走後,獄官在幾個行刑房之間反複遊走,看到那些收酒使們身上已經鮮血淋漓,內心仿佛被割下一塊肉。
    他緊皺眉頭,不忍再看,便轉身背對著他們,緩緩合上雙眼。
    “苦了這些無辜的人啊。”
    行刑房中,布呂痛苦地掙紮,他想爬到牢門旁邊向外麵的人求助,卻已是有心無力。
    回想那夜,新來的記賬官對自己說的話:
    大人,三缸酒能值上百兩白銀,咱們偷天換日,瞞天過海,肯定沒人能發現......)
    “上百兩白銀,上百兩白銀,上百兩白銀......”
    那極具誘惑力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當晚他就紅眼了,真的將手伸向了公孫酒坊。
    他把果酒賣給了黑市,真的賺了八百兩銀票,他與記賬官七三分賬,把錢全帶回了家。
    之後的幾天,他還清了家裏的全部貸款,又添置了一套新房,孩子上學的學費也有了保證。
    隻要動動手,夢幻般美好的生活瞬間就到來了......
    監牢的門打開,摧毀布呂美好的幻想沉浸,將他拽回了現實。
    走廊內的寒氣暫時衝散了刑具旁火爐的酷熱,凍得他有些清醒了。
    捂住傷口,他朝著獄卒跌跌撞撞走過去,一下摔倒在稻草上,紮得生疼。
    “藥,喝吧,喝了就不疼了。”
    “額......”
    鍾誌士命令獄卒給他強行灌藥,過了一會,他真的醒了過來,身上的血也不再流了。
    布呂用手撐地,勉強坐在稻草上發呆。
    “謝......大人。”
    鍾誌士點了點頭,隨即又好奇地問道:
    “如果真的給你一個機會去貪汙酒行的酒,你到底會從中拿幾缸?”
    布呂:“大人,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管住自己的手,什麽都不拿。我,我真後悔啊我。”
    獄官歎了口氣,離開了房間。
    正在此時,知府也坐馬車回到宅邸,他突覺心胸煩悶,連喝幾大碗水也不見有用。
    “秋菊啊,你去找郎中來,給我把把脈。”
    “是,老爺!”
    丫鬟秋菊前腳剛走,後腳他的二兒子鄭忠就闖了進來,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喜悅,直衝到父親麵前。
    鄭昌:“是不是公孫夫人給你拜師學習的錢到了?”
    鄭忠:“是是是,老爹,你可真厲害啊,兩萬兩銀票熱乎的,原裝的,連動都沒動過!不愧是豪門,出手就是闊綽!”
    鄭昌:“那之後的安排呢?”
    鄭忠:“夫人派來的公孫妍大人跟我說,夫人她已經在西同城給我找了一門親事,是東城二老爺晉商的千金晉錦,彩禮錢都由夫人出,我隻要按時到達西同城即可。”
    鄭昌:“到了西同城以後認真學,把煤炭這一行鼓搗明白,別給你嶽丈家裏丟臉。”
    鄭忠:“是,父親,兒子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再見麵,希望您保重身體。”
    鄭昌:“走吧。”
    他命令下人幫二公子收拾行李,送他上了馬車,滿載寶物的車隊向著西同城方向穩穩地出發了。
    往後餘生也許再見不到了,這一別即是生離。
    在月光下,老父親目送兒子離開,一直到車隊消失在視線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