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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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搬,不要耽誤我的工作!”
她雇傭大量窮苦民工,要求盡快將府邸內的文件和用品轉移到酒行中新的辦公室去。
這些饑一頓飽一頓的底層人民隻得按照她的要求,將貴重物品都裝置馬車,盡快運送到酒行去。
新辦公室中的一切布置都如舊——按照子卿喜歡的工作風格來,毫無變動。
她審閱後,非常滿意。
“你們排隊到我這領工錢,確認數額無誤後再走。至於工頭,別讓他背後克扣你們工資才是。”
就這樣,一共二十三名工人,每人都喜笑顏開地領到了將近一個月的飯錢作為酬金,臨走前不忘感謝公孫夫人的恩德。
次日,去北國代售果酒的鏢師也回來了。
“哎呦,沒想到是夫人坐鎮酒行,行長去哪了?”
子卿:“你走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一些變故,現在我是行長,你以後就聽命於我。”
“額......是!”
子卿:“帶回來多少錢?”
“按照您定的價格,共售出十萬兩白銀整。拋去關稅、人吃馬喂的消耗,一共帶回來九萬三千五百兩銀票。北國酒行說了,那兩成先欠著,是孝敬您的。”
他推上來一隻華美的木匣,裏麵整整齊齊地堆放著銀票,子卿便仔細數了起來。
“沒問題,數額正確,走吧。”
鏢師離開了。
子卿將木匣收好,銀票卻是通通塞進了懷裏。
“王宮索要一百缸頂級好酒,我還要開辟北國市場,看來隻能苦一苦酒坊裏的工人們了。”
話雖這樣說,她俊美的五官卻沒浮現出任何表情。
“啊嗚——”
伸了個懶腰,多日的高強度勞作迫使她需要休息......
“來人啊,備車,我要回府睡覺!回府回府!”
半眯著眼的子卿上了馬車,懷中的銀票顯得身材很臃腫,不過既然是錢,又有誰會不開心呢?
......
午後,在陽光明媚的花園中,畫川帶回情報,向子卿報信。
“查出來什麽了嗎?”
畫川:“黃烈出身寒微,通過科舉入仕,因性格剛烈被第四世王賞識,但在官場上處處得罪人。先王故去,他不改正直的作風,一心為民,最終被一路貶成了鏢師。”
子卿:“那第五世王對他是什麽態度?”
畫川:“把他當作一個道德標杆保護著,黃烈就老老實實的做他的鏢師,看來刈鳶大人不喜歡這家夥。”
子卿:“道德標杆?我花點錢,除掉他行不行?”
畫川:“他存在的意義遠大於他的職務權力,夫人,咱們不能這麽做。如果北國有人敢殺他,那麽早就動手了。”
子卿:“看來他這個清官是出了名的清啊,如果以後再幹擾我的生意,我一怒之下真的會殺了他。”
畫川:“恕我直言,您最好還是做純粹的商人,這樣才能長久。黃烈不過是最低等的士人,現在連小吏都算不上,您何必糟踐千金之軀,和這樣卑賤的人置氣呢。”
子卿:“嗯......但隻要他當酒行鏢師一天,我心裏就一天不舒服。有什麽辦法把他趕走呢?”
畫川:“抱歉,夫人,‘灰狼’不能幹政。我們隻是走私集團,並非雇傭兵,不想惹麻煩。”
子卿:“你真沒辦法?”
畫川:“黃烈是當地百姓心目中的青天,請收手吧,夫人。”
那雙褐色的大眼睛眨了眨,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畫川恭敬地給子青續滿茶。
“你說‘青天’,青天是什麽東西?”
似乎,從她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種好奇。
畫川想了想,對她說:
“青天是百姓們的守護神。血河之禍波及北國時,帶來了社會的巨大動蕩,以及貧窮和饑餓。黃烈用自己的名聲和抵抗保全了一個小縣城,靠著施舍薄粥,救活了幾千人。”
子卿:“守護神......守護神?百姓們的守護神不是女王嗎?”
畫川:“恐怕有時候不是吧。”
子卿:“可能我以前也想主持公平正義,扶危濟困。我想和我夫君去當懲奸除惡的大俠,但來元夜以後,我變了。我小時候吃過的苦,隻能通過現在蒸蒸日上的事業來抵償——賺到大把大把的銀票和權力,讓我有了足夠的安全感,讓我能給我喜歡的人更好的生活......”
畫川:“您是元夜哪裏人?”
子卿:“我是炎黃大陸,天籠人,在那個小破漁村裏長大......我一生都不能抹去的回憶,是灰白的。”
畫川:“古今之超世大才,無一不經曆過非人的折磨——或貧賤,或辱罵,之後才能慢慢在空白的紙上塗抹自己的色彩,最終成為一副傳世名畫;但有些人自一出生,這張畫布便被父母填補上了誘人的顏色,他人生中的無數次沾汙,都由貴人來幫他用新的色彩來掩蓋。這種畫有種缺點,他並沒有畫出廣大人民群眾想看的東西,等補料褪色,所有汙點都會在畫布上再次顯現,最終被扔進垃圾桶裏。”
他在自己的小包裏翻了一會,將幾張畫作攤開,仔細地挑選著。
畫川把那張畫鋪在子卿麵前,請她欣賞。
畫的是一名美少年。
子卿:“跟芫血比還有點差距。”
畫川:“表麵差距是小的,實際差距更是雲泥之別。”
他指著這幅畫,說道:
“這是歐陽家的大公子,叫歐陽月。自幼飽讀詩書,富有美名,十六歲誕辰時八方來賀,歐陽家請我給這位公子作畫,這是我保留的副本。”
子卿:“想說什麽?”
畫川:“我是能透視靈魂善惡的傑作畫師。在這副完美外殼構築的身體裏,藏著一個擅長投機取巧的靈魂,為了排除異己能無所不用其極,最終必定落到身敗名裂的下場。歐陽家居然以這種繼承者為榮,恐怕離覆滅不遠了。”
子卿:“哦?哈哈哈哈哈,你怎麽這麽確信,我看你也是個小孩子啊!”
畫川:“夫人,藝術也分兩種。一種留給權貴欣賞,這種畫作隻有功利價值,過度消費以後便成了廢紙;另一種則是留給後世欣賞,必須畫出人民大眾們真心認可的畫,才能流芳百世。我敢打賭,百年以後,黃烈的畫像依然會掛在尋常百姓家中,而這位公子的畫像一定會被蛀蟲啃爛,爛成一地碎屑。”
他將畫布卷好,收回小背包裏。
子卿:“亂世讓我學會了殘忍和精明。我從一個貧苦的女孩,走到掌握全國的酒行行長,坐擁數萬白銀,所依仗的不隻有權力扶持,還有我自己的墮落和腐化......”
畫川:“別這樣說,夫人。想要跨越階層,就要學會對世界妥協。像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隻能靠走私和賣畫勉強填飽肚子,無非是選擇不同罷了。”
夫人飲下那杯茶,心中的怒火終於被一種清流衝散,終於舒服些了。
“黃烈的事我自己想辦法處理,這次麻煩你了,酬金稍後結清。”
畫川:“好,我還有一句話想送給夫人,對於您以後識人也有幫助。”
子卿:“哦?”
“那就是,任何脫離誠信與實力的成功,終將被時間證偽,就如同拙劣的畫終究會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