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浩浩蕩蕩地走了五天，按照腳程算，還有不到三天就能來到蘭蝕關。
    神族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通過來回往複的風靈鳥傳達給前進的黑鐵軍，而黑鐵軍的進程則通過金翅鳥傳回放天城。
    風靈鳥傳來的訊息都是關於前方魔族異動。它們從遙遠的北庭長天界出發，帶著長天界三位主神用神識窺探到的白骨森林內魔族的異動。
    長天界是神族最高的權力機關，負責北庭上下一切抉擇與裁決，通常由三位主神坐鎮。
    長天界下設有執行庭，是神族的執行機關，執行庭天神是神族武力的象征。執行庭下是神間，是一般神族聚集之地，能力出色者即有機會進入執行庭。
    長天界、執行庭外還有諸神殿，從長天界、執行庭退下來的天神會匯聚到諸神殿內成為長老。諸神殿的最高掌權者是三位祖神，當年第二次神魔大戰中存活下來的祖神。諸神殿的職責是監察長天界與執行庭的行為是否違反神則。
    臨近傍晚的時候，大軍再度開始安營紮寨，夜狼營也不例外。
    百寶總算不用躺在外邊了，起碼算是有了營帳。
    正當他回到營帳內打算好好休息一下，那個大胖子卻急匆匆衝進來道：“將軍，出事了！”
    “什麽事？”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百寶逐漸明白這些人為何會對他百般尊敬，原因就在於他的魔族身份。
    說起來魔族這兩字在人間並不友好，黑鐵軍中的不少人也對此有所非議，隻是因為他是被沐雪非親自邀請進來的人，大家才沒有格外地針對，最多就是擺一下臉色或者虛情假意地奉承一下。但夜狼營不一樣，因為都是靠走後門的貴族子弟，夜狼營一直處於黑鐵軍歧視鏈的下層。加上這些貴族子弟很多都是被家族放棄的人，黑鐵軍其他人看待他們就更肆無忌憚了。
    被欺負慣了的人，總是希望能找到強力的靠山，這時候百寶就出現了。以魔族的身份加入黑鐵軍，由郡主專門邀請，並且不久前擊敗了強大的魔獸……怎麽想都不會是個廢物。
    百寶對此並沒感到高興，這種建立在誤解中的信任很致命，就像把一個睡夢中的人捧得很高，然後忽然鬆手，將人和他的美夢摔得粉碎。但現在他也沒必要去戳穿，至少現在這批人表現得很聽話，這樣能省去他不少麻煩。
    正如陸寇所說，這些人的戰場是在人間，來到白骨森林隻是一場鍍金。雖然他很不喜歡這種走後門的行為，但至少對陸寇的觀點是認可的。
    不管如何，作為他們的將軍，自己有義務把他們活著帶回家去。
    作為他們聽話的回報，百寶隻對他們下達一個“駐紮的時候任何人都不準獨自離開營地”的命令，其他的就沒有要求了。在框架之內，任何人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
    紈絝子弟們得到了自由，當然不會是省油的燈。各種各樣的賭博遊戲，或者是層出不窮的切磋打鬥，導致營帳之內常常烏煙瘴氣。對於軍人來說，這當然不是什麽好事。但對百寶來說，隻要他們不出駐地就夠了。
    這裏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白骨森林，白骨森林的危險就在於它的無聲無息，一旦被它抓住缺陷，這些人必死無疑。
    “將軍，瘋子在被猛虎營的人打！你快去看看吧！”胖子瞪著牛眼一般的眼睛，聲音很大。
    他口中的“瘋子”其實就是先前百寶看到的那個瘦子。據說是因為那家夥不合群，夜狼營裏的人看不起他，加上名字恰好帶個風字，就被取了這麽個花名。
    百寶不太喜歡胖子的催促，本身也不太想去。因為他覺得這樣的鬥毆說不準是誰的責任，總的來說還是這些人渣一般的夜狼營子弟更可能一些。
    但最後礙於身份，他還是去了。
    百寶趕到事發現場的時候，“瘋子”已經被打倒在地上了。
    關於“瘋子”，百寶一直覺得這家夥很奇怪，夜狼營的其他人或許還能一眼看出來身上帶有的富貴人家的嬌氣，但這家夥給他的感覺卻是一個苦大仇深的落難者。
    雖說他不認為自己需要對每個人負責，但畢竟當了狗頭將軍，還是有必要幫一下自己的士兵的。
    但當他推開人群來到麵前，眼前的這位“打人者”就讓心裏他打了退堂鼓。
    那個追打瘋子的家夥身材十分健碩，體長超過兩米，渾身上下散發著的力量感讓百寶不禁咽了咽口水。
    誠然參軍測試時他有為了掩藏身份而刻意不用魔力的情況，但他相信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就是撒開了打，隻怕還是打不過這壯漢。
    “要不還是算了吧……”
    “孬種，你給我過來！”那壯漢扯著瘋子的頭發把他拉過來摔倒在地上，淬了一口，陰陽怪氣地說：“聽說還是個名將後人，哈哈……”
    “他可是南橫大將軍的人，你這麽打他，就不怕南橫大將軍怪罪？”人群中有人扯了一嘴。
    壯漢毫無在意，“大將軍要是真在意他，會把他扔到這廢物營？我隻是聽說他曾一連贏過我猛虎營三個偏將，所以特意來找他切磋一下，誰知這孬種連切磋都不敢。哼，他要是真有傳聞那麽厲害，直接還手就好了，我又不是沒給他機會，他自己想當廢物，就不怪我羞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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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唇槍舌劍，人群裏的夜狼營諸位雖然有氣，也不敢上前發作。充其量隻是有人低低叫罵：“臭猩猩，等老子回了家，定要拜托宗族殺手揍你一頓！”
    這些宗族出身的窩囊廢大抵如此，百寶這幾日也聽多他們的放狠話，但在他看來基本上也就聽聽。他們所在家族把他們扔到這裏，就這重視程度，還指望著家族的那些殺手還會聽他們的話呢。
    “我不會跟你打的，你找錯人了。”鼻青臉腫的瘋子倒在地上，聲音卻是平靜。
    身上的傷勢雖狠，但卻沒有動搖到他的半點心境。
    百寶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廢物營還真有遺珠。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瘋子大概率並非宗族出身，反倒和黑鐵軍的統兵大將南橫也有很大關係。
    這讓他燃起了些許興趣。
    當然，這並不代表他要出手幫忙。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又不是傻子要強出頭，更別說瘋子和他非親非故。
    該慫的時候慫一下沒關係，別總把自己當主角，沒那命。
    見到百寶還是沒有動作，那胖子卻是急了，“將軍，您再不出手，瘋子就要被人打死了！”
    “你行你上啊……”百寶想這麽懟上一句，好死不死的，這家夥這麽一說，搞得其他人紛紛朝他看來。
    他把話吞回肚子裏，正盤算要怎麽脫身，不料身後突然閃出一人，擋在了他的身前。
    “這樣的小事，哪裏用得著百寶將軍，我一人就能搞定。”
    一陣風而過，那壯漢定睛一看，手下的瘋子已經不見了。
    他扭過頭來，發現瘋子此刻已經倒在了百寶身邊，而在百寶麵前的還有一個人在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眼前的一幕讓百寶愕然，這個突然出手的家夥他認識，正是此前與他們有過兩麵之緣的江白。
    讓百寶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是江白的出現，而是江白居然會幫他。要知道上次若不是因為他和白晨，江白也不會被抓到。
    “你是何人？”那壯漢見到江白，心裏一緊。
    “夜狼營士兵，江白。”江白仍舊是掛著微笑，他推開手中的白紙扇，舉止間雲淡風輕。
    “江白？”人群裏一下子議論紛紛。
    壯漢也不禁驚怒，厲聲道：“大膽盜賊！敢冒充我黑鐵軍兵士！”
    他衝過來打出一拳，但被江白輕巧地躲開。
    江白仍是保持著笑意，嘖嘖道：“什麽盜賊，天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了，我這江白可非彼江白，我是出自陽生宗的大好青年。”
    他認定這壯漢沒見過他，便胡扯說道。
    那天原本天黑，又在坑裏，除了寥寥幾人親眼見過他外，其他人可沒見過他的真容。隻要糊弄過這幾個士兵就行了，沐雪非那邊他並不打算隱瞞身份。沐雪非上次肯直接放他走就說明是有意要用他的，應該不會專門來趕他。
    聽到江白如此說，那壯漢更是壯起膽來，對著江白直衝過去。
    江白的身材比起他要小上一個緯度不止，在他衝過來的時候，江白忽地從他胯下穿過，一下劃到他的背後。
    壯漢一下子撲了個空，正惱羞成怒的轉過身來，同時怒罵道：“小人！”
    然而就在他轉過身的瞬間，江白已然在他麵前。看到江白的微笑，壯漢感到一絲寒意。
    江白猛然扇出一個耳光，把壯漢打得四腳朝天。
    “好硬的臉。”出乎江白的意料，這家夥還挺抗揍。他看著自己手上紅了一塊，皺了皺眉。
    “沒想到吧。”壯漢站起身來，獰笑著。
    “哼”的一聲，他將身上的鐵甲掙斷，露出其古銅色的肌肉。
    “看我的金剛體把你撕碎！”
    “唉。”江白歎了口氣，“沒辦法，這是你自找的。”
    他收起白紙扇，選擇主動出擊。
    隻見他猛地衝到壯漢麵前突然消失，巧妙的身法仿佛將身體化作流水在壯漢身邊竄動，時而撞向壯漢的軀幹，時而衝擊他的下盤。
    壯漢一雙金剛臂四麵晃動，但就是觸碰不到那流水般的身影。
    開始壯漢還能頂住，慢慢地越來越吃力，最後直接跪下了。
    江白的衝擊越來越強，最後用膝蓋頂上了壯漢的腦門，將他一下子頂飛出去。
    壯漢再從地上爬起的時候已經鼻青臉腫，搖搖晃晃地，站也站不穩。
    “還不快給我滾？！”江白麵無表情地說。
    壯漢雖然受此屈辱，但自知不是對手，隻好選擇逃離。壯漢離開後，人群裏頓時爆發出響亮的掌聲。
    “你怎麽……”百寶仍是感到錯愕，沒想明白江白是什麽目的。
    江白卻是恭敬地抱拳說：“百寶將軍，以我的本領留在夜狼營當個士兵，問題不大吧？”
    百寶皺起了眉頭。
    “好！”
    “好！”
    旁邊的夜狼營子弟們迅速開始起哄。
    百寶倒也不是輕易被架空的主，當下便低聲問道：“你小子該不會是為了整白毛來的吧？”
    百寶記得江白在城堡時有對白晨說過狠話，現在重新出現在軍營，定是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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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毛，真叫白毛？這名字好蠢……”江白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是小名啦……”百寶都覺得他笑得有些過分了。
    江白頓時收住了笑，撇了撇嘴，道：“我才沒那麽無聊呢。我回來這裏隻是覺得自己一身本領，就這麽在外麵浪蕩太可惜了。而夜狼營是公開的廢物營，有我這種高手加入，以後這種麻煩就會少很多，怎樣，是不是很感動？”
    “但是我拒絕。”百寶麵無表情。
    “拒絕？你沒理由拒絕的啊！”江白瞪大眼睛，一臉驚訝地看著百寶。
    他的眼睛本就很大，在瞪起來後變得更大了，配上那張偏向柔性的臉，看起來都有些楚楚可憐了。
    周圍的夜狼營人的心都碎了。大家進入軍營後老長時間見不到一個女孩子，看到一個長得這麽可愛的少年也忍不住激動，也都覺得百寶的拒絕有些過分了。
    但百寶並不吃那一套。
    “拒絕就是拒絕咯，你來路不明，目的不純，我拒絕是很合理的吧。”
    江白頓時有點泄氣，他湊近百寶，壓低聲音道：“喂，我今天出場這麽帥，大家都看著呢，多少給個麵子，商量一下就放我進去唄？”
    百寶眼珠一轉，突然有了想法。
    “要我收留你也行，你得接受我一個條件。”
    “什麽收留，我……”江白嘴角一歪，剛升起的聲調迅速壓低。“您說就是，隻要是我能做到的，隻要是不損害我人格尊嚴的，我一定辦到。”
    “放心，你肯定辦得到。”百寶拍拍胸口。
    江白覺得其中可能有詐，便加了一嘴：“隻是這一個條件哦，而且絕對不能侮辱我，不然我大不了直接走人了事。”
    百寶肯定地點頭。
    江白心想對方也玩不出花來，看樣子大概率是給他立規矩，這種事胡口答應又何妨。
    “那你說吧，隻要我能做到的，保證當場答應。”
    百寶故作思考，隨後脫口而出：“我這一個條件是，你必須再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耍我！”江白當場暴怒，差點忍不住衝上去揍人。
    這個地方動不得手，江白當下轉過身就要離開。
    “聽聽條件再走嘛，說不定你能辦到呢？”百寶在身後悠揚地說。
    “聽個屁！”
    “哎，外麵異獸那麽多，某人幾天都沒合過眼，要困死咯。”百寶在後麵開始陰陽怪氣地唉聲歎氣。
    “哎，怎麽白骨森林的毒蟲怪物那麽多啊，連個安穩點的落腳地都沒有，再下去要變野人咯……”
    江白猛然回頭，怒目圓睜，“你小子這麽賤，找死啊？！”
    再說下去，他怕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的第一個條件是你不得對白晨動手。”百寶忽然換了語氣，變得一本正經。
    江白眯了眯眼，但沒有繼續往外走。
    這時，百寶朝他慢慢走近，最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的第二個條件是，你必須告訴我你加入黑鐵軍的真正目的。不是加入我夜狼營，而是跟隨黑鐵軍進入白骨森林的真正目的。”
    說第二個條件時，百寶的語氣已變得格外認真。那天在伏唯向他們解釋了江白的俠盜身份後，百寶就一直覺得江白隨黑鐵軍進入白骨森林的目的不簡單。
    事實上，通過選拔新加入的奇人隻有很少部分進入戰鬥隊伍，大部分都是負責後勤。負責作戰的也基本還是黑鐵軍，江白這種人其實是沒有用武之地的。江白冒著那麽大的風險進入此地，他不相信僅憑“俠義”之名能夠解釋的。
    江白眼角一抽，臉色也隨之一變。
    隨後，他的嘴角輕輕一翹，也壓著聲音道：“原以為你傻乎乎的，沒想到還挺精明。雖然確實算個秘密，不過考慮到沐雪非特意把你安排到這裏，估計不久也會跟你說明的，所以提前告訴你也無妨。你的兩個條件我答應了，不過有些話不能在這裏說，這裏人多。”
    百寶點點頭，把頭縮了回去。雖然表麵沒啥反應，心裏卻激起波瀾。因為他在問之前其實沒有把握江白一定是有秘密的，萬一人家真就那麽無私，為了“俠義”來的呢？隻能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喂，剛才他們在低語什麽？”人群中有人戳了一下身邊的胖子。
    胖子端著手作沉思狀，頗為認真地說：“從江白聽到之後的表情來看，我認為他們是達成了……那種交易。”
    “啊？不會吧？”旁人驚訝不已。
    人群頓時在一半驚訝一半惋惜中議論紛紛。
    江白答應百寶後，從中走過時還能聽到某個“交易”的字眼。
    “交易？什麽交易？”江白逮住了胖子，認為這家夥表情不軌。
    “說的是神仙交易……”胖子瞬間就萎了。
    “啥玩意？”
    “可以辟穀……”胖子的聲音越來越低。
    江白實在聽不懂，隻好放開胖子，狠瞪了他一眼後，大步朝夜狼營的營地裏去。
    百寶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幾天沒合眼了，困得要死。大概是剛才瞪大眼睛都時候被百寶發現了那圈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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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江白離開後，百寶才想起來那個被打的瘋子，但現在已經沒影了。
    他想起瘋子剛剛被打時的樣子。那副樣子神情麻木，雖然是在被辱罵，但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像青州城裏那些認命了的乞丐，任由貴族的毆打而麻木。
    這樣的人，跟行屍走肉差不多。
    百寶重新逮住胖子，開始質問瘋子下落。
    “將軍，我實話說了吧，瘋子被打其實是我們哥幾個設的局。本想看他露一手，順便幫我們挫挫猛虎營那群人的銳氣。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本身是南橫也大將軍的徒弟，有過連勝多個猛虎營偏將的事跡。所以就……”胖子討笑般說道。
    猛虎營是黑鐵軍的精英兵團，自然看不起夜狼營這種廢物營。他們本意是給自己找找場子，沒想到差點釀成大禍。
    不過讓百寶沒想到的是，作為南橫也的徒弟，瘋子是怎麽混入廢物營的？
    “既是大將軍徒弟，那他是怎麽進來的？”
    胖子回答說：“瘋子大名叫李柔風，是當年平陵一戰賊將李縱遊的兒子。戰爭結束後他就被南橫也將軍帶回了放天城，扔到黑鐵軍裏。不過直到一年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聽說正是一年前他從一位神徵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從此以後整個人便開始頹廢不堪，南橫大將軍才把他扔到了這裏。”
    胖子這時歎了口氣，繼續道：“說起來，南橫大將軍跟他父親曾是世交，但最後令他父親戰敗身死的恰恰是南橫也將軍。很諷刺吧，被殺父仇人圈養在身邊，換作是誰都要瘋了。”
    聽完胖子的話，百寶稍微理解瘋子為何會變得如此了。所謂平陵一戰他也有所耳聞，據說是因為黨爭，最後是當今的人間皇帝在那裏贏下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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