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七日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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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蒼茫的荒蕪地上,一隻烏鴉掠過幹涸的河床,穿過翻滾起來的黑色土層,抵及戰場上空。它閃爍著棕色的眼睛,將地麵的一切映入眼簾。
順著狂風,無數的聲音從無邊的遠方而來,匯聚成魔族的戰歌。似乎是有無數人在嗚呼地發著聲音,這些聲音或高或低,或尖銳或低落,有時如奔騰而來的狂風催著風浪,有時又如惡鬼在暗中啼哭,湫厲而微末。
在部落夜加入後,天軍和黑鐵軍同時陷入圍困,很快被壓縮成一團。無論是天軍、銳士還是任何一個黑鐵軍士兵都已經失去了陣型,雜亂而又分散地匯聚到一起。
然而這時魔族卻出乎意料地停止了進攻,他們紛紛向後退出數步,將自己與敵人拉開一段距離。
南橫也喘著粗氣,將大鉞豎起,無礙刃上的鮮血順著長柄滑落。
後撤的通道已經被徹底堵死,沐雪非據傳是被百寶騎著一匹長著鳥羽的駿馬救走了,但沒人知道他們是否突圍成功,以及百寶突然爆發出的隱藏實力是否意味他會別有所圖。但這些問題對現在的黑鐵軍以及南橫也來說都太過遙遠了,他們首要關頭得讓自己活下來。
“他們在做什麽?”南橫也已不再把魔族人當做不懂陰謀的戰鬥瘋子,相反,這些人非常狡黠。
他們之所以落入這等困境,就是因為魔族人假意為他們露出破綻,引誘他們突圍卻趁機設下陷阱所致。圍而不闕,這是人類兵書中的內容,沒想到魔族人居然也懂得這個道理。
南橫也突然想起,當狼群包圍鹿群的時候大抵也是如此。狼群的包圍永遠都會為獵物留出一條生路。它們需要獵物奔跑,在奔跑中放大恐懼。這樣,那些脆弱的個體會被落下,然後被殺死。
這不是兵書的內容,這是天性,屬於獵食者的天性。
如果把這一切看做天性,南橫也多少理解魔族人為何要在這時撤出戰鬥,與他們分開距離了。
骨刺坐在一條骨龍之上,捏著骨鍾,在空中有節奏地搖晃。從骨鍾傳遞出來的聲音有些古怪,像是錐子鑽入鑽出發出的聲音,這種聽起來古怪的聲音伴隨著魔族的戰歌回響在戰場上,調度著大軍的動態。
看著這四周黑壓壓的一片,南橫也發現他身邊的士兵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起來。
這就是魔族的目的,他們是在等待,等待著一種名為絕望的東西。如果一直維持著高強度的戰鬥,就算弱小的種族也會爆發出視死如歸的勇氣。但如果突然在緊張中停頓下來,原本籠罩在人群心中的壓迫就會更深地被感受到。當絕望來臨的時候,勇氣就不複存在了。
“不要多想,隻能戰鬥。”這時候在南橫也旁邊,一個包裹嚴實的天軍戰士說道。
他的語氣十分冷靜,看不出身處絕境之中。不隻是他,每一個天軍戰士看起來都十分鎮定,一如沉默的符號。相比而言,南橫也不得不承認連他自己都出現了絕望的情愫。
那名天軍戰士繼續說:“隻要我們能夠堅持住,等到神將結束戰鬥,眼前的危機將不複存在。”
“神將?”他不說南橫也都快忘了天上戰鬥中的三位神將了。他抬頭掃了一眼,表情並無驚喜。
神將與魔將的戰鬥還在繼續,但要分出勝負還需要時間。
暗月與妖棲的戰鬥一直很激烈,但平分秋色的兩人誰也贏不了誰,短時間很難分出勝負。
燭風和嫋目又恢複了你追我趕的遊戲,這場戰鬥比起暗月他們更加讓人看不到盡頭。
唯一靠譜的流光迎上了骨刺。骨刺作為真墟後裔,能夠召喚亡靈為自己作戰,與流光的戰鬥更加毫無保留地暴露這一點。
他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召喚出各種各樣的怪物,這些怪物在瘋狂地阻撓著神將流光。因為他很明白,以他的能力無論召喚出各種魔獸都不可能贏得了流光。既然質量不行,那就隻能靠數量取勝。魔域之中盛言,一個實力高強的真墟後裔,其一人就是一支軍隊。骨刺現在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那個天軍戰士並無焦急,隻是堅定地說:“流光天神一定會有辦法的。”
流光確實強悍。即便是麵對著儼然一支軍隊的圍攻,他依然能從容應對。如果他能打敗骨刺抽出身來,確實有替他們擺脫危機的可能。
不過南橫也對他們能否堅持到那一刻很懷疑。想到這裏,他咬了咬牙,不禁感到有些生氣。
“你們神族難道就完全預料不到這一步嗎?!”
“或許你是對的。”那名天軍戰士居然承認了他的說法,“長天界給我們的信息與現今的局麵確實有出入的地方。但這是魔族部落奇與夜聯合的結果,先前夜並未表示參戰,這是一次突襲。我們的目的本隻是暴戾君主而已。對付暴戾君主,有流光、燭風、暗月三位神將就已經足夠了。”
“足夠?”
“這是長天界的說法。如今魔王已死,更證明了這一點。”
南橫也沒想到原來神族是真的打算用三位神將殺死暴戾君主的。在慘烈第二次神魔大戰中,為了殺死帝惡與窮,十七位神族的祖神就隕落了十四位。但現在他們卻認為僅僅靠三個人就能殺死帝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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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們早就知道魔族人會對帝惡下手。”
那名天軍戰士靜默了一下,說道:“或許吧,我不清楚。這不是我能獲取的信息。”
南橫也將手中大鉞再度握緊,靠別人終究是靠不住的,命運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黑鐵軍的士兵們,握緊你們手中的兵器!”南橫也的聲音洪亮,傳遍全軍的每一個角落。
“你們可還記得我們此行的目的?”
“弑殺魔君,匡扶天下!”有人喊道。
“沒錯!”南橫也大聲應道,“如今魔王已經消失,所以就算這一戰是我們的最後一戰,我們已無憾於天下!”
他舉起手中大鉞,猩紅的血光在鋒刃處閃爍。
“所有銳士,出列!”
“在!”身邊的黑鐵軍銳士紛紛丟下長戟,而從腰間抽出鐵劍。
“隨我一同殺出血路,其他將士緊隨其後,不離不棄!”
“是!”這次是整個黑鐵軍一同回應。
一瞬間,士氣轉衰為盛,其氣勢發之如鳥擊,如赴千仞之溪,氣勢淩人。就連天軍也對黑鐵軍突然高昂起來的士氣十分驚訝,原本他們還擔心這些人會失掉勇氣。
麵對著將要來臨的九死一生的戰鬥,即便所謂天道共鳴的傳說為真,那也隻能救下他們寥寥幾人。對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一場幾乎等同於死亡的戰鬥。
南橫也想到了自己身邊即將和他一起首先赴死的銳士。這支軍隊最早是他受神族天軍啟發設立的,經過數年的發展,已經達到他初步想要的高度。
現在這個時候,是最適合他們的戰場。南橫也出自九道山處兵門,從他修習處兵之道開始,他就有這樣的一個想法,打造一支足以媲美天軍的人類軍隊。這是他和自己的師兄不同的答案。
現在他要領著這支軍隊與天軍並肩作戰,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怎樣的結局。是贏得戰爭的勝利?神族的尊重?還是,他們都會死在這裏。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不得不說,這老家夥還是厲害。”江白嘖嘖稱讚。
“什麽老家夥,你嘴巴就不能放幹淨點。”白晨忍不住懟了他一句。原本他們打算衝去救百寶他們的,沒想到隨著整個黑鐵軍陷入了陷阱,他們也被圍困起來。
不過好在他們還遇上了伏唯,伏唯跟他們說郡主已經被百寶救走了。但由於百寶跑了反方向,所以他們還是不得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當然如今最為緊迫的還是要先保存自己的性命。
“怎麽了?我都快死了,還不許我胡說兩句?”江白一臉不忿地說。
“你們還是少說兩句吧。”伏唯打斷他們的爭吵,“雖然機會渺茫,但我們必須想辦法突圍出去。我答應過要把郡主救回來,不能食言。”
“那是你的事,關我屁事!”江白迅速說。
“難不成你想死在這裏?”白晨眯著眼睛說。
“我……”江白頓了一下,然後端起手,略帶嘲諷地說:“不然你說有什麽辦法能把我們弄出去唄,大少爺?”
“誰說我沒辦法了?”白晨白了江白一眼。
“白晨兄弟,你真有離開的辦法?”伏唯不禁喜出望外。
“別聽這個白毛的,”江白很快來拆台,“要真有辦法,我們早就走了。”
白晨不理會他話語裏的嘲諷,而是將魔劍反手豎起,舉過眉梢,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這招我不是百發百靈的,不過這一次我希望它能成!”
“臣服!”他猛地將魔劍紮進地裏,一股無形的氣息從魔劍擴散出去。
此刻洶湧而來的魔族戰士見到此番情景紛紛停下腳步,生怕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然而過了片刻,他們發現自己的身體沒有發生任何異樣,更別說有什麽傷害。
“靠!關鍵時刻居然沒用!”白晨忍不住爆粗。
確認白晨的舉動沒有任何危險後,魔族戰士們再度恢複起洶湧的姿態。伏唯和江白相互搖搖頭,隻好快速迎戰上去。
在爭鬥中,白晨突然感到耳邊吹來一陣冷風,把他驚得一個冷顫。他快速轉過身去,卻是什麽都沒看到,隻是細微地察覺到這股風移動到了他的身後。
他猛地一閃,憑空蹦出幾步之外。而在他跳出瞬間,一道寒光掃下,將其原來站著的地方劃下一道裂縫。
“你們看到了嗎?”白晨忙對兩人喊。
伏唯和江白迅速靠過來與他背貼著背,神經在瞬間高度緊張。
“我似乎看到一團水,又好像隻是一團氣,不過很快就消失了。”伏唯凝重地說。
“透明人嗎?”江白問。
“不知道,不過在他剛剛襲擊我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帶著一股冷風。”白晨說。
“風?”伏唯皺了皺眉頭,豎起兩指從眼前掠過,在掠過瞬間,雙瞳閃爍出一道金光。
“白晨兄弟,左邊!”他大喊一聲,白晨雖不明所以,但下意識還是揮舞魔劍往自己的左邊一掃。
隻聽得“呲”的一聲,像是切斷了布料。但劍鋒過後,什麽都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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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伏唯又喊一聲,白晨仍舊照做,不過結果依舊是好像什麽都沒擊中,而且這次甚至連“呲”的聲音都沒了。
“伏唯,你看到了?”江白說。
“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團胸甲大小的水,不過移速很快。我的法眼能讓我找到他,不過要打到他有些難度。”伏唯說。
“這好辦。”江白踢起腳邊的劍,握在手裏。“你隻管說方向,我和白毛打。”
“就這麽做,就算這玩意兒移速很快,也快不過兩個人的攻擊。”白晨一下來了興致。
伏唯再度將目光沉下,隻見得一團水汽正移動到白晨身後。
“白晨後麵!”
白晨猛地轉身一掠,魔劍寒芒一掃,將麵前空氣凝成冰沫落下。
“白晨上麵!”
江白一步跳起,將手中劍拋出,長劍在白晨頭頂穿過而後重新回到他手裏。劍露寒光,卻是見不得血跡。
“你們中間!”伏唯的命令再度傳來,兩人同時展開行動,但無一例外再度攻擊落空。
一輪一輪的攻擊落空,讓他們越來越急躁。而那東西甚至對他們的攻擊也開始越來越明顯,導致他們兩人衣服上都留有明顯的切口,隻是還沒劃破皮肉。
“我非要把他扒皮拆骨不可!”江白憤憤地說,“伏唯,你能不能說準一點,再說不準就換你來!”
“抱歉,辛苦你們了。但我找到他了。”伏唯沉下目光盯著江白,這個目光讓江白心頭一顫,仿佛看到了什麽血海深仇的仇人。
“白晨兄弟,用你的劍刺向江白!”
白晨瞬間就驚了,“什麽?!”
“照我說的做!”伏唯大聲喊道,表情極為嚴肅,形同一個生死攸關的決定。
江白此時已經跳出了幾步之外,一邊跳一邊大喊:“你們瘋了!”
“好!”白晨居然答應了。
在江白震驚的眼神中,白晨抽起魔劍一下子朝他刺過來,其速度之快如同破浪狂風,甚至能聽得風的呼嘯。
江白站定,心髒幾乎跳到喉嚨,但卻沒有躲開,直到魔劍距離自己不到半步處猛然閉上眼睛。
狂風從耳邊吹過,江白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魔劍的劍尖幾乎觸及他高挺的鼻梁,但好歹是停住了。
白晨將魔劍收回,順著他收回魔劍的方向,江白發現伏唯正朝著他們走過來。此時伏唯手裏還夾著一張燃燒著的符,而在火焰的上方正灼燒著一隻如同流水般透明的青蛙。
青蛙看起來很是痛苦,身上的水在快速地被蒸發掉,導致它的身上的皺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變得幹涸。
隨著伏唯將手中符咒鬆開,火焰吞沒其全身,將其化為灰燼。
“它叫弱境蛙,在魔域窮窪、幹水以及白骨森林黑暗沼澤皆有分布,數量稀少。由於它終生不食,自出生便在等待死亡,故又稱為七日蛙。傳說它一生都在製造幻境,幻境中而來,幻境中而去。”
“世間還有這樣的生物……不過你是怎麽發現它在江白身上的?”白晨好奇地問。
“你還記得你說在它攻擊你的時候所發出的冷風麽?”
白晨點點頭。
“你再看看你衣服上的切口。”
白晨下意識地望向身上衣服的被攻擊留下的切口,每個切口都非常齊整,應是被用利刃快速從衣服上切開所致。
“我明明感覺到是一張長滿利齒的嘴巴在咬向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整齊的切口?”
“這是劍刃所致,是你們的劍刃。”伏唯解釋說,“它所謂的隱形攻擊隻是一種精神攻擊,它能幹擾我們每個人的視野,使之出現幻覺。這種幻覺甚至能騙過我的法眼,造成雖能看到卻怎麽也捉不到的假象。不過我的法眼依舊能捕捉到真實的它,所以它隻能靠依附在你們其中一人身上避開我的目光。可惜,它還是犯了一個錯誤。白晨兄弟,我方才所指明的每一個方向都與你有關。”
“所以你就判斷它是依附在江白身上對我攻擊?”
伏唯點頭。“為了確定這一想法,很抱歉讓你們對空氣攻擊了好幾下。”
“哈哈,”白晨摸著腦袋笑了起來,“沒事,我不放在心上。”
這時伏唯將目光投向江白,看到江白滿臉黑線地看著他,雖隔著數步仍能感覺到他的怒火幾乎要溢出來。
伏唯這才想起方才這一係列操作受最大衝擊的非江白莫屬。想著他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液。
“江……江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江白握緊拳頭,臉色陰沉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伏唯不由得再度咽了口唾液。
“噗嗤。”江白忽地笑了,接著更是捧腹大笑起來。
這一笑讓伏唯更害怕了,連白晨都默默站到了他身後十步外。
“沒事,本少爺大度。”江白努努鼻子,直接從他身邊走過。
伏唯不由得長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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