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內本就有不少的騎兵，分別負責引路和驅趕。皇帝和沐子敬跟著騎兵們指引的方向前進，很快就在視野中發現前方出現的一片白色。
    那是鹿群的位置。
    負責驅趕的騎兵將鹿群往皇帝的方向驅趕過來，其他人則在尋找隱藏在鹿群之中的鹿王。
    “陛下，在這裏！”忽然有士兵高呼。眾人忙移動目光掃去，果然看到一隻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頭鹿站在一條枯死墜地的樹幹上，一雙大眼也在盯著他們的方向。
    “子敬，你我比一比，看誰先能射中鹿王如何？”皇帝大笑說。
    沐子敬低聲回應：“陛下有此意，子敬自然不敢推托。”
    剛說罷，皇帝已經架起弓箭，對著鹿王的方向射出。可惜鹿王覺察到了他的行動，腳步一蹬輕鬆躲過了箭矢，一轉，快速地衝出包圍圈，朝著森林深處而去。
    “追上去！”
    朝著鹿王逃跑的方向，皇帝和沐子敬追在前麵，裴屸稍後，身後跟著一眾的騎兵。
    鹿王的速度很快，幾步跳躍之後早已甩開了鹿群，皇帝和沐子敬連連射出數箭，也都被它輕巧躲過。當然，在這場追逐當中，沐子敬一直都留有餘地，取鹿王心本就應該是皇帝的事，他並不想因此搶了先機，招致皇帝不滿。
    然而在追逐的過程中，皇帝的好勝心被徹底激發了出來。他駕馬的速度飛快，未等騎兵們對鹿王重新展開包抄，自己就已經衝了上去。騎兵們一直無法進行包抄，鹿王在皇帝的驚動下一路加速，直直地奔向森林深處。
    騎兵漸漸落後，裴屸隱隱感覺擔憂。
    “陛下，不能再前進了。”裴屸在身後高呼，“前麵距離營地太遠，以防不測……”
    “裴屸，有你和子敬在，何須擔心這個？”皇帝在騎行中，架起長弓，對著跳躍中的鹿王一箭射出，卻正好被沐子敬射過來的箭矢擋住。
    受到威脅的鹿王再度調整方向，從另一邊的一處陡崖上縱身一躍，四足靈巧地從岩石間跳躍，一步一步地落下陡崖下麵。
    在它身後，眾人紛紛停下腳步，在陡崖前將馬蹄停下。
    “陛下，不能再前進了。”裴屸追上來說，“隻要鹿群還在，鹿王就一定會回來。我們還是先暫且回去。”
    裴屸說話的時候，皇帝一直緊緊盯著陡崖下一跳一跳的鹿王，眉頭緊鎖。他一貫高傲，讓鹿王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跑實在有些不甘心。
    “裴屸，你覺得如果朕騎著馬從這裏下去會怎樣？”
    裴屸一下怔住了，他知道皇帝為何一問，隻是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陛下不可！再好的良駒也無法做到像鹿王那樣在岩石間跳躍，這是絕對不行的！”
    “那可不一定。”皇帝笑了，“之所以有人說不行，是因為從未有人試過，不試過又怎麽知道呢？”
    “陛下三思！”裴屸大急。
    沐子敬倒是並無太大反應，隻是淡淡地說：“陛下，陡崖地形險峻，不容易落地，從這裏下去並非一個好主意。”
    但皇帝顯然不會采納他的說法。沐子敬自己也清楚，如果他真的聽從了他們的話，他就不是敖談了。
    在他話音剛落之際，皇帝眼色一沉，身下棗紅馬已經向前躍出！
    棗紅馬毫無懼色，借著陡崖長長的斜坡，馬蹄踐踏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不斷地跳躍與狂奔，如同一道紅影在快速地朝崖底紮下。
    皇帝說得對，其實並非是不可能的，隻要能夠始終保持馬匹的平衡與動作，麵前的陡崖就不過是一個坡度很大的斜坡而已。唯一的危險在於，在不斷地向下的過程同時也是不斷加速的過程，等到坡底的時候必然處於最高的速度節點，在那個時候要想刹住幾乎不可能，很可能出現人仰馬翻的情況！
    在他快要衝到坡底的時候，沐子敬在崖上甩出一記長槍。長槍從皇帝身邊掠過，被他趁機抓住，而後猛地往地上一刺。槍頭紮入地下，在馬的衝刺之下拉出一道長長的裂縫，四處飛沙走石。
    皇帝雖多年沒有披甲沙場，不算什麽高手，但手上的力氣可是不小。
    在接近坡底的時候，皇帝和馬匹的速度都被這瘋狂的舉動逐漸慢了下來。等到他們完全落地之時，長槍正好將他們完全刹住。
    見到如此一幕，裴屸略微露出驚訝的神色。沐子敬看了他一眼，笑著說：“當年的平陵之戰可比這小小的斜坡危險多了。”
    “哈哈……”皇帝爽朗的笑聲從坡底傳來，“痛快！子敬，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試過這樣的配合了。”
    裴屸總算明白，難怪沐子敬一開始並不擔心，原來是這兩位老戰友早有打算的結果。
    這時沐子敬從旁邊騎兵手裏再取來一支長槍，說道：“裴將軍，這裏地勢險峻，易下卻難上，還請留在這裏接應。陛下的安危就交給我吧。”
    說罷，他學著皇帝的樣子直衝下去。
    裴屸無奈地搖了搖頭，怕是這兩人一開始就想把他甩走。也難怪，據說他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他夾在他們中間真是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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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咱們……”好不容易追上來的騎兵紛紛發問，不知是繼續追上去，還是留在這裏接應。
    “先在這裏等著吧，沐氏皇族可是戰場上長大的。有王爺在，陛下不會有事的。”
    騎兵們隻好跟著他在坡上停住。
    皇帝到達坡底後，未等王爺下來，自己很快就再度發現鹿王的蹤跡。他一向獨斷，加之與沐子敬本就處於比試狀態，也就不等他過來就循著蹤跡追了過去。
    好在鹿王走得不遠，跨過一條溪流，在溪的另一邊就發現了它。隻見它正端莊地站在一塊圓石上，一動不動。
    皇帝當即架起弓箭，長箭射出，矢如飛星。這次鹿王並沒逃，箭矢輕易地射穿了鹿王本就晶瑩剔透的軀體，將其帶著倒入溪水之中，染紅了一片的水澤。
    皇帝驚喜之餘，下了馬，大步流星地衝過來。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匕首，隻要把鹿王心掏出來，他不僅完成了狩獵的任務，更贏得了比試。
    但當他來到鹿王身邊時卻傻眼了。
    鹿王的軀體本就是透明的一般，很容易就能看到體內的內髒所在。但在這隻鹿王的身體裏，並沒有心髒。而且它的身上有一處明顯的撕裂傷口，正好出現在它的心髒附近。也就是說，它的心髒在他沒來以前就已經被挖走了。
    是誰挖走了鹿王心？
    忽如一陣冷風襲來，皇帝感覺到前方似乎有什麽動靜。他抬起眼睛，看到前麵溪邊另一處的叢林處出現了一排排暗紅色的雙瞳，以及在雙瞳之後越發明晰的黑色身影。
    他向後退了一步，那些黑色身影就踏前一步。他繼續後退，那排黑影就繼續靠近，直至他完全看清它們。
    居然是一批暗狼！這些原本生存在白骨森林的怪物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陛下小心！”一隻暗狼從他身側的草叢裏鑽出，飛身撲向他時被正好趕過來的沐子敬一劍砍斷腰身。
    暗狼的突然襲擊令皇帝一下倒在地上，又踉蹌地爬起，倉促地跳上馬。
    “子敬，這是怎麽回事？！”
    皇帝雖然也曾勇武，但那都是麵對人類，從未真正直麵過魔族，或者魔獸。不似沐子敬掌管黑鐵軍，既麵對人類，又麵對魔族，心裏早就平靜如鏡。此番魔獸突然出現，身邊僅有沐子敬一人，皇帝心頭的恐懼油然而生。
    陽生的修學之路告訴他，隻要遇到生命危險，保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陽生人惜命，皇帝更是如此。所以在一開始他就放棄了抵抗，一心隻想著逃離。
    “陛下且慢！！”見到皇帝要往回跑，沐王爺一把拉緊其馬上的韁繩，將馬頭一下揚起！
    在馬頭揚起瞬間，原本後路的溪流突然爆發起數道水柱。水柱散去，數個高大而漆黑的人影浮現在他們眼前，他們個個手持彎刀，身上裹著殘破的鐵甲，雙瞳是魔族獨有的暗紅色。
    “魔族！魔族！”皇帝大喊出聲。
    這時暗狼紛紛開始嗷叫，聲音擴散出去，如同陣陣冷風向四周發散。一時間，四周的林影開始不停地晃動著，似是有數量龐大的魔獸正在趕來，讓人感到骨頭裏都滲出一陣寒氣。
    暗狼嗷叫的聲音立馬被不遠處坡上的裴屸收到。但讓裴屸沒想到的是，暗狼的存在似乎不隻是一處，他同時收到了來自營地的消息，那是一處紅色的煙花，表示有魔族進攻。
    他如何也想不到，在放天城的城外，天澤獵場之內，居然會出現魔族入侵的現象。要知道，若有魔族軍隊出現在放天城，他們早在白骨森林與人間的邊界時就已經被發現，又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莫非是真墟後裔？”裴屸在震驚之餘一下想到，隻有真墟後裔才有短時間內召集“軍團”的能力。但他眼下想不得這麽多了，當務之急是陛下的安危！
    “馬上向放天城發出警告，請黑鐵軍立即出動。你們幾個，隨我去解救陛下。”
    說完他和身後騎兵紛紛抽出長槍，學著前麵兩人的樣子衝下去……
    在營地周圍，眾多暗狼身影仿佛憑空而現，像是有人撒下了一頓豆子，而豆子轉眼化為了狼群。
    在頭狼的一聲嚎叫之後，狼群瘋狂地衝向營地，向禁軍發起了衝鋒。麵對著這前所未有的攻擊，禁軍慌亂不堪，隻能依靠地勢進行阻擋。
    丞相公輸右急匆匆地從帳內衝出來，看到到處的暗狼身影，驚訝萬分。
    眼前的的一幕出乎他的預料，令他感到不安。倒不是針對自己的安危，而是因為跟他想的不一樣。
    “這並不是計劃裏的景象。”
    “有別人。”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
    “我們的計劃要提前了。”
    “到底是什麽人？大主教？”公輸右再呼應的時候，耳邊卻沒了回應。
    禁軍在天澤獵場遇襲所發出的訊號剛傳到放天城，真卿就快速起草好文書，讓下人取走前往星落校場找南橫也。之前他早已跟南橫也有過照麵，南橫也雖然因為他的年紀看不起他，但畢竟是沐王府的親筆，故而已經為今天的事做好了隨時出發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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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這一切後，真卿心裏仍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總覺得是缺了點什麽。
    如果這是一個魔族人的計劃，又或者是一個真墟後裔的計劃。他的目的就隻是為了殺死人間的皇帝麽？未免過於奇怪。因為人間與魔族本質上並沒有最大的利益衝突，即便他真的殺了皇帝對他們來說也無法為他們帶來什麽。反而因此惹惱了神族，那將會是無盡的麻煩。
    “難不成是公輸右？”真卿想到這位大丞相。“公輸右狼子野心。不過縱使他是陰陽門的大家，想要號令魔族卻是做不到的。莫非他與魔族有所牽連？”
    思考中，突然一個下人衝進來，一臉驚慌地說：“先生，星落校場遇襲！”
    “什麽？”真卿沒想到那個魔族人居然會直接襲擊黑鐵軍。沒等他繼續思索，又有一個下人衝進來，神色比起前人更加慌張。
    “先生！魔族……魔族攻進來了！”
    “哪裏？”真卿的神色徹底緊張起來。
    “就在府內，在……在郡主的院子裏。守衛快抵擋不住了……”
    未等他說完，真卿大步一跨超過了他，一下衝出房外。果然，身邊頓時魔氣彌漫，洋溢著整個沐王府。
    “好強大……”真卿心裏像是被揪住了，沒想到預言中的魔族進犯竟來勢如此洶湧。
    他快步朝郡主的院子裏衝過去。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對方的真正目的。
    他衝進院內，目光所及是一個身著黑衣，身材曼妙的女子正站在院內一處廂房的屋頂上。她的腳尖輕輕點在正脊與垂脊相交的螭吻上，手上握著一把修長的長劍。而在她的對麵，一群守衛正在朝她衝過來。
    她看上去與人類無異，隻是一雙赤紅的眼睛暴露了她的身份。
    她的動作十分淩厲與簡潔，長劍順著寒光飛舞，幾下之下，守衛紛紛倒下。不顧倒下的守衛是否還有作戰能力，她隻是把守衛當成攔路者隨便打發，而她的眼裏隻有前進，隻有院內的正房。那間房正是郡主沐雪非的房間。
    “先生，就是她！”旁邊的下人對真卿說。雖然他們從未見過真卿出手，但真卿能夠以十七歲的年紀登上南潯子眾生榜天官第一的名次，想必是實力超群。
    但真卿在見到這個襲擊的魔族女子後，整個人卻都愣住了，完全沒有動作的準備。
    女子麵如寒霜，頭上的秀發上插著一把銀色的戒尺。她在空中飛舞，這一刻在真卿眼裏仿佛是從畫裏飛出來的一樣，無論是身上的任意一個細節都和他在畫裏看到的一模一樣。那個在畫裏活著的傳說中的魔族從現實中活了，而且是在他的麵前。
    真卿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地站著。
    “魔族天生愛鬥狠，但也有另類。有的魔族就對此毫無興趣，他們最大的樂趣是當個一方的魔王，就像東土的山大王一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哦，老師所說的可是魔族中的真墟後裔？”
    “非也，有時候懦弱的人渴望的更多。我指的是身為帝惡後裔的亭雨侍。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她的行為與人類幾乎，至今令人驚訝。可惜她死於神族的征伐之中，世間關於她的就隻剩下這寥寥的傳聞了。”
    真卿憶起早年與九道至人的交談，因為說道亭雨最不像個魔族，所以那時起他就對這個人很感興趣，多留了個心眼，以至於今日一見就全然認了出來。
    “亭雨侍……”
    “先生！她衝進郡主房裏了！”下人急得大喊。
    但真卿依舊不為所動。直到亭雨侍從房內衝出來，手裏懷抱著六歲的沐雪非從他身邊經過。
    身旁的下人衝上去，亭雨侍隻是輕輕擺手便將他們打飛。此刻，她抱著沐雪非距離真卿不過咫尺，真卿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氣。
    但亭雨侍並沒看他哪怕一眼，無神的眼珠仿佛一切都無所謂，一切冷漠得自然。
    她腳步一點便跳出了庭院，很快就衝出了沐王府守衛們的包圍圈。偌大的王府中，沒有一個人能夠攔得住她。
    “快攔住她！！”身邊的守衛在旁邊瘋狂地大喊，但真卿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靜默地站在原地，直至亭雨侍消失在視線裏。
    真卿突然跪地，手捂胸口，大口地呼吸，額上豆大的汗珠滑落。方才一瞬間他幾乎要相信自己死了。
    “先生，你怎麽了？”下人趕緊過來扶他。
    “我沒事。”真卿擺手。
    “先生，你方才怎麽不出手啊？”下人接著說，眼看著真卿一直沉默，任憑亭雨侍抱走沐雪非，他多少有點意見。
    “你知道她是誰麽？”
    下人搖頭。
    “亭雨侍能把我們所有人殺掉三遍。”真卿冷冷地說。
    “這麽可怕？！”下人大驚失色，“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亭雨侍這麽可怕，他們還應該追麽？如果不追，就郡主她……
    真卿搖搖頭，站直了身子，抬頭仰望天空。此時的天空已經變成了一片火紅色，在他剛步入庭院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交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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