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穀神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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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營時路過一條小橋,溪水從橋下流淌,漫向遠方。
    白晨蹲下身,掬起了點水,拍灑在臉上,洗去了這一路走來的風塵。他重新睜開眼睛,剛抬起頭,忽然發現橋上站著一個人,似是在盯著他看。
    白晨警惕地從地上站起,他看到橋上的家夥一身素衣,身材半矮微胖,臉上戴著一個臉譜麵具。
    “你是誰?”他警惕地開口,手中已隱隱運氣。
    麵具人移開步伐,開始下橋。臉上戴著的臉譜麵具在餘暉下映出粗細分明卻濃重無比的線條。
    “因為你明天過後,就要去大學宮,所以我不得不現在過來見你一麵。”話音從麵具下傳來,是蒼老的男聲。
    白晨退了一步,從身側折下一根木枝,以木枝作劍,直指前方。
    “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大學宮?”
    麵具男繼續下橋,不過走得很慢。
    “穀神不適合你,玄牝不適合你。你功利心太重,玄牝的道容不下你。”
    “一派胡言,妖言惑眾!”白晨一臉惱火,莫名其妙地被一個不知來曆的怪人羞辱一番,難免心生火氣。
    怪人下了橋,但與白晨還有十步的距離。他的麵具色彩並不鮮豔,僅有黑白兩色,畫著圓睜怒目的凶相,但其本人的聲音卻不緊不慢,極為中庸隨性。
    他停下腳步,從麵具上透過的瞳孔平靜祥和。
    “你其實在隱沒欲望,因為你還相信道德、信義和情誼。它們就像緊密束縛的牢籠困住年幼的騰蛟,可一旦牢籠破裂,必將一發而不可收拾。”
    “放屁!我還輪不到你來說教!”不知為何,此人帶給白晨一種奇怪的危機感,讓他緊迫地反駁,緊迫地想要逃離。
    “白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對你而言,你的道不在玄牝。我擔心穀神會弄巧成拙,反而誤了你的心性。其實我此番過來,是要收你為徒的。”
    白晨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原來這個神秘的麵具人說了半天,甚至把穀神也說得一文不值,是為了收他為徒。
    籠罩在他身上的危機感突然消解了許多。
    忽地噗嗤一聲,白晨直接笑了出來。“搞了半天,原來是想收本大爺作徒弟。你誰啊?我放著穀神不選,要選你?”
    “在下單名一個從字。”怪人微微躬身,拱手。
    “蟲?”白晨言語上毫不客氣,“蟲先生,我沒興趣聽你瞎扯,幸虧本大爺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計較了。告辭!”
    說罷,白晨準備轉身離去。
    “可惜啊。”
    就在這時,麵具下的聲音驟起,如同平地驚雷。
    白晨警惕地回過身來,看到對方朝著水邊走出兩步,蹲下身伸手挖起一抔泥漿,兩隻手相互揉著,一邊揉,口中念念有詞。
    “一念蠻荒一念獄,一念塵間一念空。寸空浮沉許多事,過北星,白首心。稚兒無趣,卻把騰蛟喚長蟲。”
    話音剛落,手中泥漿已作白碗。
    他輕輕傾斜著白碗,碗麵慢慢麵向白晨。
    白晨瞳孔慢慢放大。在那傾斜著的白碗中,盛著半碗水,一條細若牛毛的泥鰍在水中遊動。
    白晨突然張開了嘴巴,不受控製似的,那白碗中的泥鰍從碗中躍起,一閃鑽入他的口中!
    白晨頃刻跪地,隻覺渾身劇痛,尤其是脖子更是火辣辣的。他一手死死地掐住脖子,臉色通紅若血,像是要死了一樣。
    麵具人就站在他身前不過兩步,端著白碗,淡然道:“這算是為師送你的第一個禮物吧,還有一物,來自你命中貴人,你能否入道,與之關係莫大。是得道永恒,還是萬劫不複,為師看不到,權靠你自己了。”
    白晨腦袋疼得厲害,麵具人的話在他耳邊像是陣陣驚雷。他忍著疼痛,揚起頭,眼中血絲暴起,看著麵具人的樣子就像凶獸。
    麵具人沉默不語。
    突然,白晨握緊了手中的木枝,一步而起,迎著麵具人從頭劈落!
    頓時一分為二!
    白晨瞳孔一縮,他看到那被他分成兩半的麵具人其實隻是兩捆稻草。
    “是個稻草人。”
    翌日,沐雪非早早派人過來接他們前往皇宮。
    按照安排,這天是皇帝召見各位聽學學生的日子。
    三人坐著馬車,慢悠悠地向皇宮行進。
    白晨的臉上寫滿了凝重。昨天的怪人還是令他隱隱感覺心悸,總是覺得那泥鰍還在自己的肚子裏遊來遊去。
    怪人的話真真假假,唯恨自己動手太快,沒有繼續問清楚。當時莫名地一股血氣上頭,手上的動作就完全控製不住了。
    “百寶,你見過這樣的人麽?”他問。
    百寶歪著頭躺著,眼珠飄到了眼眶之上,“麵具稻草人……沒見過,但是聽過。”
    “是什麽人?”他緊張起來。
    “假麵客。”未等百寶開口,一旁的江白直截了當回答道。
    “是由九道至人所製,代替至人遊曆天下的假人。”
    “至人?你是說他是至人?”白晨目瞪口呆,自己居然對九道山的宗主動手了。這要是讓九道人知道,怕是要把他剁成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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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定,假麵客有真有假。你說那人想來收你為徒,若是真的至人,直接明說身份就是了,何必拐彎抹角?”
    白晨點點頭,細想來確實是不太可能,那家夥神神秘秘的樣子,不像個宗師,反而像個騙子。
    “但我服下的那東西……”
    “我仔細看過了,如你所說,它確實是活物,”百寶依舊平躺著,慢悠悠地回答。“不過這東西對你沒什麽壞處。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寄生,雖然它會吸收你的一部分靈海靈力,但也會改善你的筋骨,甚至會幫助你凝結靈氣,某種程度上算是利大於弊。”
    “難怪你小子這麽淡定。”白晨淺淺地鬆了口氣。想來那家夥也說過這東西是禮物來著。
    馬車進了皇宮後,沐雪非已經在大殿外等候多時了。沐雪非確認來人後,遂讓他們跟著其他聽學名單上的人員一同留在殿外等候,自己則和父親進了大殿。
    朝堂上,皇帝敖談斜坐在龍椅上,身體向後倚靠著椅背。
    如今的人間皇帝已是滿頭銀絲,胡子花白,與十六年前相比,那時的他尚且意氣風發,現在卻蒼老的不成樣子。
    他一手撐著臉頰,無神的眼睛隨意掃視著堂下的群臣。
    忽然,他輕咳了兩聲,讓原本慘白的臉上稍稍多了點血色。
    “太子,穀神講學一事,你籌備得如何?”他最後把目光停留在群臣身前的太子身上。
    太子抱手回應道:“回父皇,各家上呈的聽學名單已經齊全,穀神也將後日抵達放天城。根據往年的經驗,穀神將在東閬坊內大學宮講學,屆時各位學子也會住進東閬坊內安排好的宿處。”
    皇帝略略點頭,淡淡地說:“東閬坊地處偏隅,與兩市相隔甚遠,安排學生住在一起也是穀神的意思。那麽,就把各家舉薦的學生都讓朕見見,莫要掉了朝廷的顏麵。”
    說罷,兩邊的侍從紛紛過來,小心地將其攙扶起,與此同時堂下的大臣們紛紛跪地。
    皇帝在侍從的攙扶下,慢慢走出大殿,在他身後,跟著一眾大臣。
    因為大殿之內空間有限,召見學生向來不在殿內,而是安排在了殿外。
    大殿之外是一列長長鋪落下去的長石梯,各家學生便沿著這層層分級的石階,一路跪下,直到底部。
    跪在最前麵的就是鶩王,皇家的尊嚴與尋常的學生很明顯有了界限。
    在鶩王身邊的,是代表公輸家族的公輸厘。沐雪非也在這時回到隊伍中,在鶩王的另一邊跪下。
    其餘人員跪坐的位置大都有所講究,基本上是按官階排列,有些名仕之子也能排得靠前,總的來說還是嚴格按照了尊卑劃分。
    對於一無高級官階,二不懂規矩的百寶等人,很快就被排擠到了最後,當然,他們也樂得這個位置。和那些野心勃勃的貴族子弟不同,他們不是來爭取地位的,隻是為了應付交差。
    皇帝站在石階前,掃視而過,點了點頭,吩咐一旁的士官誦讀各家學生名字。
    隊伍最後的三人相視一眼,此前沐雪非和他們提過,所謂大殿召見隻是一次點名大會,念到者站起作揖便可。
    和跪坐的位置順序一樣,首先被念到的是鶩王,隻見他自信起身,恭敬地向皇帝作揖,道:“父皇,承蒙恩重,兒臣得以參加穀神講學,相信在穀神的指點下,日後能更好為父皇分憂。”
    皇帝滿意地點了下頭,微笑著說:“你本是玄牝之徒,接受穀神的指導也算是同根同源。”
    鶩王起身的時候,石階底上的白晨一直在瞄著他看,心裏七上八下。如果說一開始能夠參加聽學讓他興奮不已,現在的狀況卻是讓他有些無語了。
    他沒想到鶩王也會來參加穀神講學,感覺這老天就是在誠心跟他作對似的。
    鶩王之後,第二個是沐雪非。
    作為皇家的一員,皇帝緊跟著自然也是一頓誇讚。
    除了這二人之外,其他人就逐漸走向流程了。皇帝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在念到公輸厘的時候,丞相公輸右卻站了出來。
    “陛下,公輸家此次除了厘兒之外,小女丹兒也頗為興趣,希望能參與聽學,不知可否再添名額?”
    皇帝皺了皺眉,並未第一時間答應,而是把目光移向太子。此事本有太子操辦,他想看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的表情頓時暗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且不光是他,沐王府的兩位也都是驚訝的表情。
    公輸丹可能與魔祟相關的情況,沐雪非已經通稟了太子。原想著公輸右會因此而收斂,沒想到會直接讓公輸丹參加聽學。
    任由公輸丹參與聽學,憑穀神的能力,勢必會令她無所遁形。
    公輸右此舉堪稱詭異,也因此引起了他們的驚訝。
    這會是一步險招麽?如果穀神最終留下了公輸丹,那反而證明她身上絕無有被魔祟入侵的可能。
    沐雪非隱隱猜到了公輸右的用心。
    公輸右如此大膽,或許公輸丹身上的情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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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現在顯然像是被將了一軍,不明真意的他,現在卻不得不馬上做出決定。
    他遲疑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欣切說道:“當然可以,丹的身體不好,我是知道的。參加聽學,若能得到穀神指點一二,對她來說百利無害。”
    得到太子答允後,公輸右樂然退步,說了句“多謝殿下成全”,便完全退了回去。
    太子臉色微變,但很快消失,他扭過頭去,繼續讓士官念名。
    大概念了許久,終於是快念到黑鐵軍的名單。此次名單中,黑鐵軍和沐王府是分開的,導致百寶三人的名字一直被壓至最後。
    “黑鐵軍,百寶。”士官高聲念到。
    百寶從人群中站起。
    “停!”
    眾人猛然抬頭,望向叫停的人。
    這個人,是皇帝。
    在聽到百寶二字後,原本平和的皇帝,忽然臉色巨變,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
    他沉聲道:“子敬,朕聽說你招了一個魔族將軍,名字就是百寶。”
    他的話麵向沐王爺,明顯不滿。此前名單呈遞上去時他就有所留意,私下也讓人提點了沐王府,沒想到最後名單竟沒有修改。
    沐子敬似乎早有預料,站出來作揖,低頭回應道:“回陛下,百寶確實是魔族人。他在征伐魔族一戰中表現英勇,按照黑鐵軍的規定,故而封其為將領。此次召其參與聽學,除了是對其功績的嘉獎,更重要的是彰顯天道海納,不以族分,而以誌別。”
    此言一出,周圍群臣麵麵相覷,每個人都緊張起來。皇帝會變成如今這樣,全拜魔族所賜。縱使百寶有再大的功績,他本身的身份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果然在沐子敬說完後,皇帝眼中銳利不減,怒氣反而更盛了幾分。很明顯,他對這番解釋並不認可。
    一個盛怒的皇帝,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百寶低著頭,保持站姿,心跳隨之加快。
    時隔多年,他終於再次見到這位被他所累,當初差點死在戰場上的人間皇帝,隻是現在變得蒼老了許多,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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