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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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迷糊中,百寶隱隱聽到有人喊他。
“喂,老朋友。”
他從院中的長椅上坐起,抬眼看到前麵一棵長得歪歪扭扭的桃樹上坐著一個人影。
老桃樹早沒了葉,樹上光禿禿地,盡是細長的樹杈。那家夥的人影坐在樹杈之上非常好認。
百寶下意識地卻了一步,內心幾乎在瞬間繃緊。
看到麵前人影跳落,一襲白色帶著金絲的布衣,頭頂高冠,麵若凝霜卻要皺起微笑。
“還記得我麽?”他說的放鬆,“我來自北庭。”
百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久不見,燭風。”
“上千年的光景了,你還是和當初一樣,未曾改變模樣。”燭風微笑。
“謝謝你。”百寶突然說,既有在白骨森林時的舉手之勞,也有多年的幫忙隱藏身份之功。
燭風哈哈一笑,道:“其實你不必謝我,我本來就對你的事不那麽感興趣的。有個女人囉哩囉嗦了好久,我才沒有辦法。”
“我知道。”百寶淡然一笑,“也替我多謝她。”
這時燭風把笑容全部收回,淡淡地說:“他還活著?”
百寶心裏一顫,沉聲道:“活著。”
燭風歎了口氣,“那你知道他在哪裏麽?”
百寶搖了搖頭。
燭風點頭,“好吧。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如果他找到了你,不管要讓你做什麽,你都不要答應。隻有這樣,你才能真正擺脫過去的自己。”
百寶默然點頭。
燭風這時望了一眼屋內,皺了下眉頭。
“我不能一直留下。上次流光向長天界告狀,我被派去守天門了,這次是擅自出來,所以我得回去了。”
百寶仍是默然點頭。
他眼睛一合一張,自己還躺在長椅上,眼前唯有一輪明月,風吹桃樹的樹梢沙沙。
燭風通過魚白石柱轉瞬回到天門。而在天門之內,已有人在等候多時。
那人一襲寬鬆鎏金白袍,粉色的長發及至腳踝,無所謂的眼神半眯著,嘴角微微下曳,恰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厭世者。
燭風見到她後便是微微一笑,“玄心小美女,我回來啦。”
“你的嘴就不能正經一點。”玄心顰了顰眉,對眼前這個蹦蹦跳跳的男人感到無語。
都已經上萬歲的人了,還這麽幼稚。
燭風哈哈一笑,說道:“我去見過他了,他活得蠻好的。”
玄心淡金色的眼珠微動,嘴上卻是不動聲色地說:“我就知道,他果然還活著。”
“你要見他麽?”
“不見。”
玄心直接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往天門內走,一邊走一邊說:“諸神對你意見很大,這次能隻是被調往天門而非被懲戒,已經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知道了。”燭風淡然一笑,“辛苦你了。”
玄心站定,粉色的長發被風揚起,肆意飄蕩,漏出女神動人的腰肢。
“我覺得,你可以認真一點的。”
“可以,但我有個條件。”燭風說。
玄心淡金色的瞳孔微亮,側過臉去,有點心動問:“什麽條件?”
誰知燭風這時直接張開雙手,大笑著說:“玄心小美女,你都長這麽大了,快讓叔叔抱抱。”
玄心歎了口氣,“是我多心了。”
第三天的課程和昨日沒有多少差別,穀神與諸位尚算好學的學生你一言我一語在討論著道宗學問,在沐雪非的壓製下,鶩王也翻不起什麽波瀾。
百寶確實是信了沐雪非說的,有她在的話,確實是沒有他們什麽事。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那天從皇宮回來後,沐雪非難得的高興之色是從前所不曾見過的。就像是達成了某樣目的。
百寶搖了搖頭,想不清楚。
江白還在趴著呼呼大睡,白晨還在假認真地畫著小人,百寶也有些乏了,打算眯上幾眼。
這時候他不經意間把視線移向角落裏的清目盲。
清目盲還是一臉乖巧的樣子,雖然不參與討論,但還是很認真地聆聽。
時不時,她還會扭頭麵對他微微一笑,算作回應。
百寶心裏咯噔了一下。
清目盲跟他說過,自己的眼睛不算完全看不見,在她精神力的加持下,稍微能看到一些灰白色的印象,加上她能用鼻子和聲音進行進一步的感知,她要辨認出百寶其實不難,隻是少了光和色。
“聲音?”昨日夜裏,百寶突然疑慮地問道。
女孩捂嘴一笑,“我能發出很微弱的聲音,也能聽到很微弱的聲音。當發出的聲音經過反射回到我耳朵裏,我就能判斷出位置和形狀等信息。”
“就像蝙蝠那樣。”
“對,就像蝙蝠那樣。”女孩說完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忙說道:“但我不是蝙蝠。”
百寶默然點頭。
“但你做飯是怎麽做的?”
這時女孩便十分驕傲地說:“不管怎樣的菜肴,我隻要嚐一下就知道處於什麽層次。雖然我看不見,但隻要做好了功夫,總是不差的。”
百寶把目光收了回來。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她要搬走,心裏有點不舍。也許是因為那煎魚吧,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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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後,百寶回到宿舍。
他平躺在床上,住進來後,他難得心安地躺在床上。上麵有淡淡的花香,說不清是什麽花,很好聞。
想著想著,他漸漸有些乏了,合了眼睛便沉沉睡去。
半夜醒來,忽然有些涼意。
他把小腿往大腿一收,曲住身子,簡單地側過身去,試圖讓自己稍加暖意。
月色皎皎,從床邊牆上的窗戶斜落進來,鋪下一麵銀輝,仿佛一麵銀色的被子,輕撫在女孩動人的身姿上。
女孩側著臉,一手放在腮幫下,貼著枕頭,嘴角含笑,一手自然放在身前席中,美美地睡熟了。
百寶愣住了。
沒想到側過身去,反而是見到一個熟睡中的女孩,而且竟然是清目盲!
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悄無聲息地就睡在了他旁邊,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恍惚間,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百寶徹底醒了過來,他從床上起身,靠坐著身後的牆壁,沉默了一陣子。腦海中混亂的記憶碎片忽然落了一片,像破舊的牆壁褪去一片岩灰,露出本來的磚石。
“鄉侗鄉,血魔血。原來是同樣暴戾的命格,才會讓我一開始看錯了。”他倒吸一口涼氣,輕聲說。“應該是……後人吧。”
他起了身,把蓋在身上的薄被覆到女孩身上,然後躡手躡腳地推門出去。
東廊坊的另一處,沐雪非仍在下筆行文,雖然入了學宮,但對黑鐵軍的一些事務仍是頗為關心,以至於在半夜仍是未歇。
突然,她停下了筆,抬頭望向月亮的方向,眼裏恍見星光。她站起身,挪移到窗前,雙手於背後交叉,望向月光的眼神裏尤顯清冽。
“師尊說,我的道困在了一場可怕的舊夢裏,如果未能從中走出,就永遠無法得道。百寶與那場舊夢會有關聯麽?他會是我走出舊夢的關鍵麽?”
想著想著,沐雪非忽然感到迷惘起來。
魔族人看起來不太懂掩飾自己的內心,從加入黑鐵軍開始就很殷切。她能感覺到百寶散發出來的強烈情感,但和江白在大殿前提到的“喜歡”不同,她所感受到的情感更像是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她不覺得自己對百寶會有別樣的情感,百寶對她或許也未必。
這種奇怪的熟悉感與她一直追尋的“道”交織到一起,也是她一直追尋的答案。
她合上眼睛,想起在那場可怕的噩夢,當她將要死去的時候,那時候出現的臉。
她重新睜開眼睛,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此刻還未睡的還有真卿。他剛把屋子裏的月曇一盆一盆地搬到院子的天井裏,給這些名貴的花種曬曬月光。
聽說這種產自寒單城的名花喜好月光,照久了便會開花。
真卿除了把它們搬到院子裏,也自然找個條板凳,坐下來等待花開。
少年飛霜在他身邊,圍著花盆飛奔,身後跟著一個幾乎同齡、氣鼓鼓的少年。
“你別跑!”那氣鼓少年大聲道。
“我不跑,還等你抓我啊?”飛霜嬉笑著回應。
“本少爺隻是要跟你切磋一下,又不害你!”
“得了吧,你又打不過我,到時候又要賴皮。”飛霜一眼看穿這場所謂切磋的本質。
“我……”被說中了的少年臉色漲的通紅,“我保證不會耍賴!”
忽然想想又覺得不對,便又喊道:“不對不對,我不可能輸給你!要也是你耍賴!”
飛霜一舉躍上屋簷,回頭攤手道:“世子,從小到大你都輸我多少回了,也沒見你認過啊。”
少年一下站直,指著屋簷上的飛霜說:“那我認了以前的,現在算是現在的,你打不打?”
飛霜白了他一眼,“切,空口無憑。”
“我改天寫!”
“你又來這招?”飛霜斜笑道,“要不你直接喊你是我的手下敗將好了,喊一句,我就當你認了從前的。”
“不喊。”少年這時倒是理直氣壯,他斜眼看見真卿正悠然坐在院子裏,靜待花開。
於是,他一把跳到真卿跟前,“老喻,你讓你家飛霜跟我打!”
因為他正好跳到真卿身前,完全擋住了視角,所以真卿頓時不滿,眯著眼睛扳著臉道:“世子是怎麽莫名其妙認為自己能贏飛霜了呢?”
“我從白骨森林回來了呀!”世子說的一臉天真,“我又去了參加黑鐵軍的集訓,今天才回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都不隻三日了。”
“夜狼營也從白骨森林回來了呢?”真卿歪著嘴角微笑,語氣不帶諷刺,但這話卻還是讓少年炸了毛。
“我沐雪正豈是那些人可以比擬的?”他瞪大眼睛,齜牙咧嘴地說。
不過在說完這句話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立馬補充道:“當然,我不是說他們是廢物,我隻是想說我跟他們很不一樣就是了。”
“呦,真難得,熊孩子會尊重人啦。”屋簷上的飛霜哈哈大笑。
沐雪正臉色不改,從身後抽出長槍組合起來,直接頂在真卿的肩膀上,翹著嘴角道:“要不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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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卿歎了口氣,無奈道:“小孩子應該去睡覺了。”
“不行,這場架不打,我睡不著。”
“若不是王爺出城拜祭王妃,郡主又去了大學宮,恐怕世子的屁股早就不保了。”
沐雪正退了一步,把銀白長槍拖到地上,臉色完全沉下去。
“老喻,我可沒跟你開玩笑,主要是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所在的層次。”
真卿眉頭皺了下,看到那根長槍的槍頭距離自己的月曇不過一尺之隔,生怕這家夥動起手來把他的花給砸了。
“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聽到真卿答應切磋,沐雪正明顯地眼神一亮。
“師父,你別聽他的。”屋簷上的飛霜趕緊勸說自己的師父,別下渾水。
真卿微微一笑,道:“我就坐在這裏,接你一招,你可以用盡你最大的力量,我絕不躲避。但一招過後,我若不離座,你就得乖乖回去睡覺。”
“依你。”沐雪正想也不想。
他又退了一步,正好也把長槍往後退了一些,幾乎抵及了那盆月曇。
真卿趕緊提醒:“小……小心點。”
沐雪正意氣風發,長槍槍頭猛然抬起,如叢中突起之猛虎,氣勢淩人,直刺向真卿胸口。
真卿大吃一驚,這槍頭之快與淩厲霸道超出了他對少年的認知。
電光火石之間,他猛然用手於胸前一抬,正是在槍頭將要觸及他肩頭之時猛然將槍頭抬起,使其轉變方向,刺向了他肩上與脖子之間的空隙,與脖子不過分毫之差。
沐雪正收回了長槍,雖然隻是一招,但已經讓他足以明確這一槍的威力,若是精於練習,他日必有作為。
“你怎會陽生的槍法!?”躲過一劫的真卿馬上正色道。
“陽生?這是我師父教我的啊?”
“你師父?”
沐雪正笑著說:“他叫江白。”
“江白?!”真卿和飛霜幾乎異口同聲,兩人都不由得怔了一下。沒想到出一趟遠門,連他正牌師尊頑子都教訓不了的混世魔王,居然會被一個小偷收拾得服服帖帖,這或許就是常說的惡人自有惡人磨。當然,要是讓他老爹知道他拜了個盜賊為師,怕是氣得七竅流血。
繼而,真卿笑了起來,抓了抓頭,無奈道:“我總算知道你的自信從何而來了。給你找了這麽多老師,怎麽就沒想起他來。”
“老喻,你也覺得他很厲害?”聽到有人說起自己的師父,沐雪正也順便問了一句。
真卿揉了揉額頭,笑道:“他不厲害,但對你來說,綽綽有餘。”
沐雪正癟嘴,轉身把長槍分拆收好。若是旁人這麽詆毀他的師父,他當場就炸了,但偏偏真卿開口後,他就是不敢造次。
“不誇我幾句嗎?”他挑著眉頭問。
方才的一槍差點傷了真卿,料想真卿必定對他大感意外。這可是他死纏爛打,江白忍不住才教他的一式。
此招非常隱蔽,動作簡練,練至頂尖時能爆發出上乘之術的威力,斬妖除魔不在話下。
真卿搖了搖頭,感歎道:“威力還不夠。這一式名為蛟龍出海,它的原主人在用這一式時曾一舉刺殺一名頗為強悍的魔頭,而你連我都殺不了。”
“它的原主人是誰?”沐雪正來了興致,既然真卿說此招來自陽生,那人也該出自陽生。
真卿麵不改色,淡淡地說:“遠邇安。”
“陽生大長老遠邇安?”屋簷上的飛霜跳下,一臉驚訝。“那老家夥舍得外傳法術?不是說他食古不化,是整個陽生宗最難打交道的人,師父你送去的許多信箋被直接撕掉的不少,大家都說他是怪人,唯有那陽生宗內部一直說他和藹可親。”
沐雪正意外地說:“飛霜,你知道他?”
“我當然知道。”飛霜拍了拍胸膛,非常得意。
真卿一雙目光漠然地看著院子裏的月曇,冷冷地說:“都給我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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