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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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盞茶的功夫後,他們來到了清河的河邊。
    但現在卻已經是晚上的時候,河岸上掛起了一列列的火把,每一把火把下麵,就站著一個人。
    所有人都在指著河麵上的竹排破罵,各種所謂“賤種”、“妖女”的聲音不絕於耳。
    百寶和清目躲在一塊高大的岩石後麵,悄悄地窺視著這一切。
    在人群中,清目沒有發現父親的身影,站在人群麵前的是那些披著白袍的天神教徒。
    百寶注意到,在所有人指摘的竹排上,有一個被用鐵鏈鎖住的瘦弱女孩。
    這個女孩,正是年幼的清目。
    百寶一直以來的猜測證實了,清目雖然作為清奎的女兒,但因為是半魔人,在天神教這樣橫行的地方,注定是要受到迫害。
    而所有的這一切,正是她最深的噩夢。
    突然,就在這時,在為首的天神教徒念完一段誦詞後,河岸上的火把紛紛朝著竹排的方向拋出,有的落到竹排周圍的河麵上,有的則直接落到竹排上。
    無論是竹排還是其周圍的河麵上明顯都被澆了火水,所以在火把落到之時頓時燃起大火,將小小的竹排一下覆蓋。
    看到這一幕,清目緊咬貝齒,雙手緊緊抓住巨石凸出的棱角,眼裏火光衝天。
    河下麵有東西在動!
    百寶剛感覺到,河麵上突然竄起一條長約百尺的大蟒蛇,圍繞著竹排遊動,慢慢地將火焰吞沒。
    “水怪!是水怪!”
    河岸上有人大喊。
    緊著披著白袍的天神教徒紛紛躍起,各自手持一根法杖當作武器,朝著竹排射出!
    大蟒蛇卷起一道水牆,將竹排與外界隔絕。
    然而,法杖頃刻便擊碎水牆,擊打在大蟒蛇身上,濺起無數血光。
    恍惚間,竹排上火光已滅,在那瑟瑟發抖的瘦弱女孩麵前,一個身形黯淡的姣好婦人輕撫著女孩的臉。
    “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一行淚水從清目眼眶落下,她終於見到了母親的樣子,借助百寶構築的法界。
    可是,她隻能遠遠地看著,遠遠來不及去跟她說上一句話。
    無數的法杖在大蟒蛇的身上閃爍,蟒蛇嘶吼著,身上早已血肉模糊。
    隨著最後一根法杖穿破蟒蛇蛇頭,巨大的蟒蛇身軀轟然倒入水中,擊起一陣巨大的浪花。
    而那個跪坐在女孩麵前的母親,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清目跪倒在地上,眼勾勾地著逐漸平息下來的河麵,心裏逐漸沉寂下來。
    河岸上歡呼聲雀起,和竹排上女孩的哭聲形成鮮明對比。
    天空,慢慢下起了雨。
    “世界是花,也是火。你都看過了,但你可以選。”百寶咬著牙,“我說過,在這裏,我就是最大的規則。”
    “我能做什麽?”清目的聲音落寞。
    “我可以讓你和你的母親永遠活下去,不必擔心外人的攻擊,也不必擔心半魔人的命運。”
    清目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我相信你。如果我一直停在這裏,我會得到我想要的生活,得到全部的愛,和無憂無慮的活著。可是,它終究是假的,所以我不能停在這裏。”
    她扭過頭看百寶,淚眼婆娑,在夜色下映出點點光亮,恰如繁星。
    “謝謝你,我想清楚了。我會去坦然麵對真實的命運,不管最終的結局如何。”
    百寶懸著的心逐漸放下,雖然不是他想到的最好結果,但她若真能放下,也不壞。他想要的最好結果就是讓她永遠留在這裏,這樣她在外界的時間會被永遠凝固,也就永遠不必經曆覺醒。
    但正如她所說,不管他如何包裝這片空間,它始終是假的。
    “你做出選擇了?”
    清目搖了搖頭,帶著淚眼微笑道:“十天之後,我會給你答案。”
    在月光下,白晨躥房越脊,悄然潛入了醉生夢。
    上次因為沒錢,所以被直接攔截在門口。逼得他隻能選擇這種方式。
    雖然他一向看不起這樣小偷般的行徑,但也認為自己與尋常的小偷不太一樣,他不是來偷東西,甚至是來送東西的,故而以此來寬慰自己。
    他手寫了一封情書,塞在信封裏,打算放到煙雨姬的房間裏麵。
    他貼著屋簷,以倒掛的方式將雙腳勾住屋簷,然後慢慢把身子放下,正好隱在過道邊上木柱後麵,像個大壁虎。
    “小琴,顏姑娘有吩咐,你把這賬本送到她房裏去吧。”過道上,一名歌姬正對一個女婢說。
    她們正在交接一本賬本,名為小琴的女婢接過賬本就往他的方向走來,歌姬則朝著反方向走開。
    白晨上一次來時得知醉生夢裏麵的人稱呼煙雨姬就是叫“顏姑娘”,所以小琴要去的地方,正是煙雨姬的房間。
    不過,白晨現在的位置已經是過道的盡頭,在他旁邊僅有一間房間而已。
    難道……
    果不其然,小琴真的推開了這個僅有的房間,走了進去,片刻,又重新出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他也會有運氣逆天的時候。更沒想到煙雨姬的房間居然是最靠外的,若然真是碰上了小偷,比如江白,豈不是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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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晨甩甩頭,拋離糟糕想法,準備潛入房內,隻要把信一拋,就可以走人了。
    機會來了!眼見小琴轉入拐角,白晨轉瞬行動,如狸貓般竄入屋內。
    屋內擺設簡致,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張長形書案,和邊上等人高的白玉瓷瓶。
    白晨自然沒閑情去欣賞別人的閨房,他把手中情信一放,然後準備離開。
    恰在這時,門外過道卻響起一陣輕重緩急的腳步聲。
    白晨心裏一緊,知道是有人來了。
    得趕緊躲起來!
    情急之下,他一下子瞄上了書案邊上的大白玉瓷瓶。
    隨著房門被人推開,他正好躲了進去。
    “該談的話就在這裏談吧。”首先響起的是熟悉的女聲,伴隨著她的腳步慢慢向他迫近。
    “顏姑娘,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另一個聲音是男聲,而且非常熟悉……
    是公輸厘!
    白晨瞪大眼睛,一臉驚訝。
    公輸厘抄著手在房內踱步,一臉悠然地說:“顏姑娘,我看這幾年店裏的業績相當出色,所以也該到還錢的時候了吧?”
    原來是來討債的……
    “大公子過譽了,恰恰相反,這幾年店裏的業績卻是每況愈下,大公子上次來的那天,已經是多年未見的盛景了。”煙雨姬平靜回應。
    公輸厘冷笑一聲,“你不過欠我們公輸家族五百萬金,店裏一天最少能有十萬金的賭資,對你來說,這不算什麽難事吧?”
    “哦?”煙雨姬眯著眼睛,閃爍間,像是在說話。
    她這時走到書案後跪坐下,順手拿起那本小琴送來的賬本,遞給公輸厘。
    這一刻,她美豔的臉上緊繃著,淡淡地說:“大公子可以看看這賬本,能夠積累達到十萬金賭資的天數屈指可數。更何況,醉生夢上下那麽多張嘴,還有她們的家人,都不是一筆容易的開銷。”
    “我對你們的經營不感興趣。”公輸厘沒有去接賬本,他眯著眼睛直盯著跪坐著的大美人,嘴角微微揚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你就直接跟我說,你能還上多少?畢竟,我公輸家族的公輸錢莊可不是做慈善的。”
    煙雨姬皺了皺眉,心裏盤算一番後說:“一半。”
    “一半?”公輸厘陰惻惻地笑了起來,他突然弓下身,雙手撐著書案,眼神熾烈地盯著麵前美人。
    “另一半你要怎麽還?我倒是可以給你一條路,你不是十萬一次麽,陪小爺我二十五天,另一半就不用你還了。”
    白玉瓷瓶裏的白晨緊緊鼓著拳頭,狠狠地咬著牙,怒發衝冠。
    這個人渣!
    煙雨姬的表情卻是平靜,並沒有出現公輸厘期待的羞憤難當之色,反倒是一臉沉思。
    她淡淡地說:“醉生夢有醉生夢的規則,大公子應該自重。錢,我會盡快還你,但需要一些時間。”
    “顏姑娘真是清高嗬……”公輸厘冷笑,“之前趕我走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會有今天?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我要把錢都拿到。不然,你就自己過來東閬坊陪我。”
    這個混蛋,那天真應該砸斷他的狗腿!白晨越想越氣,想起自己當時在敖宅門前與公輸厘對戰,下手還是顧忌了。
    “三天之內,錢一定會送到貴府。”煙雨姬麵無表情,但視線已經移到旁邊一封不起眼的信封上。
    信封署名隻有一個“晨”字。
    公輸厘笑而不語,不再說什麽,推開白紙扇,轉身出門而去。
    公輸厘這一走,讓白晨忽地冷靜下來。他此時還躲在白玉瓷瓶裏,而煙雨姬還在外麵。
    看來是得等到她離開了,才好悄悄出來離開。
    就在這時,他手指觸碰到白玉瓷瓶底上的一頁紙,不對,是類似信封一樣的東西,而且,遠不隻一封。
    難不成,在我之前還有那麽多人來送過信?
    我還以為這是自己想出來的絕世妙計呢!
    剛想到這裏,頭上便被一個信封直接砸到,順手一摘。
    果然是他送來的那封,甚至都沒有拆開的痕跡。
    原來這個大瓷瓶是幹這個用的……
    他一陣悲愴,忍不住仰起頭來,目光卻在此時定住。
    瓶口之上,一雙美目正在淡定地看著他,如窺井中蛙。
    “你打算待到什麽時候?”瓶口處傳來柔和女聲。
    “我這就出來。”白晨一頓尷尬,隻得乖乖從瓷瓶裏出來。
    “你都聽到了?”煙雨姬背對著他,一雙美目望向窗外。
    窗外烏雲遮月,隻剩下橘黃色的輪廓。
    白晨剛出來,起身拍拍身上的塵氣,聽到煙雨姬的話後,立即緊張道:“那筆錢你打算這麽還?”
    煙雨姬眼瞼微低,目光壓著窗欞,淡淡地說:“還沒想好。”
    聽到這個回答,白晨心中頓時有些不妙。
    “這筆錢,包在我身上了。”他一拍胸膛,作保證道。
    煙雨姬輕笑一聲,柔聲道:“此事與你無關,你走吧。”
    “這怎麽能無關呢?”白晨想起公輸厘方才那惡心的聲音,心裏就來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總之,我一定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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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雨姬歎了口氣,側過臉,看到白晨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禁有些恍惚。
    “你打算怎麽幫?”
    “我……”白晨一下子噎住,那麽大一筆錢,他也拿不出來。
    煙雨姬露出一絲苦笑,轉過身回到書案後,在坐墊上跪坐下。
    “準確地說,我並不欠公輸家族任何東西,這筆錢是醉生夢欠公輸錢莊的。”她淡淡地說,玉指芊芊交叉放在膝間。
    白晨有些懵懂。
    煙雨姬的目光逐漸離散,思緒似乎飄得很遠。
    “二十六年前,醉生夢遭遇過一場滅頂之災。那時我很小,對此沒有什麽印象,隻知道店被燒了,老人們都被關進了牢裏。剩下的點點記憶,是老人們後來一點一點告訴我的。”
    枕在膝間的芊芊玉指,繃緊了些。
    “據說是因為通敵的罪名,那時的店還叫醉亭齋,僅僅不到一個時辰,火光衝天,橫屍遍地,更多的人則是被關進地牢。而這場災難的最初緣由,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不過也是因為她,那些被關進牢裏的老人們,才得以被釋放。”
    “女人?那是誰?”白晨皺著眉頭問。
    煙雨姬顰了顰眉,“月靈。”
    白晨豁然,驚異道:“那不是……”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煙雨姬開口打斷了白晨的聲音。
    “雖然得以被釋放,但權勢滔天的陛下怎會承認自己的錯誤,於是他們仍然被施以流放之刑,隻有極少人最終得以幸免。當躲過一劫的老人們回到店裏,卻發現公輸家族的公輸錢莊早已控製了一切,那些未被抓進牢裏,和她們的家人一起,都成了流民,抑或是成了錢莊口中的黑戶。類似的黑戶越來越多,她們沒有身份,隻能為奴,或被賣到各處人家,與牲畜無異。”
    “於是,僅剩的老人便以醉生夢之名向公輸錢莊借款,重新開店。與曾經的醉亭齋不同,醉生夢的人,幾乎都是黑戶。每一個人都是奴。老人們死後,我就成為了店長,從此,店裏再沒有有身份的人。很多人都如你般想知道,我為何不離開這裏。隻要我想,我完全可以從公輸錢莊手裏贖回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地離開這處是非之地。但我卻無法為每一個人贖回身份,我能做的,僅僅隻是護住她們。”
    “公輸家族真是可恨!”白晨眼露凶光。
    他握緊拳頭思索再三,突然抬頭認真道:“如果要把你們都贖了,要多少錢?”
    煙雨姬瞥了他一眼,有些可笑道:“隻要公輸家族一日不除,你有多少錢都沒用。他們的脈絡遍布天下,掌握著這個帝國的財脈,即便是如財狼的陛下也拿他們毫無辦法,更何況是你呢?”
    誠然,以他現在的實力看,還是不夠。
    “我會找到辦法的。”白晨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他的心裏已大概有所想法。
    煙雨姬看了看他,沒多說什麽,隻是靜默地開始泡茶。
    倒是白晨最後冷冷地撂下一句:“這筆債,我會幫你還。”
    便匆匆離去了。
    她盯著紫砂壺中綻放的茶葉,沒來由地輕念:“所謂人情之道,最完美的謊言都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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