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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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學宮出來後,百寶打算先回宿處去看一看,他覺得清目盲應該不會這麽快就回到丞相府。清目盲既然特意對他用出了那意識分離之術,可見其本意並非要置他於死地。
不過他剛從大門出來,發現江白並未走遠,反而看起來是在等他。江白特意和百寶身邊的白晨對了下眼神,後者仿佛大夢初醒,當下便直接把手伸到百寶肩膀上,把他攬住了。
“既然講學結束,我們三個也聚一下,大家很久都沒一起喝過酒了。”
百寶皺了皺眉頭,疑惑地問道:“我們以前有一起喝酒嗎?”
“少打岔,你就說聚不聚吧?”江白在胸前端著手,一本正經地說。
百寶心知這兩貨必然不懷好意,但要說拒絕的話,怕是下場更加糟糕。“那我們去哪裏?”
“酒樓啊,喝酒不就要上酒樓。”白晨接著回應。
“大學宮附近哪裏來的酒樓……”
“但有茶樓,我在裏麵備了些酒。”江白昂了下頭,“雖然上次被丞相家的大小姐搬空不少,但還有些存貨。”
江白這麽一說,百寶就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白晨則是舌頭有點打結,說到要去哪裏喝酒,他一直是有打算的,本來是等大家都沒意見的時候才說,這樣會顯得他不是那麽殷勤,隻是順便提及罷了,他也好順便去見見他的夢中情人。但江白這麽一說後,他就不太敢說要換地了。
就這樣,百寶被江白和白晨一左一右挾持到了那家茶樓,老板也很識趣,直接給三人備好了房間。
“百寶,你是不是有辦法救清目盲?”酒都沒上,江白就直接開門見山。她叉著腰,一臉嚴肅地盯著對麵的百寶。
白晨把玩著酒杯,靠著門,連座都沒下。看著兩人這架勢,百寶心思自己今天不好好解釋,怕是門是出不去了。
“你們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在心畫裏麵見到你們之後,我們兩個就開始懷疑了。”江白淡淡地說,“那時候,清目盲的眼睛好像突然能看見了。在回到現實之後,我本想確認一下,但可惜她先走了。”
“百寶,我們兩個主要是想知道,清目盲的眼睛是不是已經好了?”白晨接著說,“據說她的眼睛是因為半魔的緣故,那麽眼睛好了是否就意味著她已經擺脫了半魔的影響。”
麵對兩人的質問,百寶仔細地權衡了一下。清目盲在心畫奔潰最後恢複視覺其實是聖墟離火的影響,這種影響是暫時的,更不可能被帶到現實中。那時火焰沒有燒到山頂也是他控製聖墟離火的結果,他短暫地接管了幻境,才使得心畫沒有提早崩潰。這種話當然是不能跟他們說的,不過說到擺脫半魔的影響,百寶倒是想借此聽聽他們的意見。
“幻境為實現願望而生,裏麵看到的東西當然是不作數的。不過我確實有辦法可以讓她擺脫半魔的影響。”
“什麽辦法?”江白來了興致。
借此一問,百寶順勢將關於拆骨換血的方法在二人麵前仔細闡述出來,並重點強調自己是從別人的記述中無意看到的,而這個方法的代價是要麽選擇成為一個永遠體虛的人類,要麽成為一個忘記過去的魔族。
“做人將永遠不能修煉,做魔則可能喪失人性。”江白扶著下巴,“真有意思。”
白晨則疑惑地說:“不會吧,你是魔族也沒見你多邪惡,她做魔族怎麽就沒人性了?”
百寶隻好說:“我在人間生活多年,加上我是真墟……後裔,與她不同。她身上流著的是罕見的血魔一脈的血,那是遠古地魔的一員,現在應該隻有極少留存於世。血魔本身個性凶殘,何況她從小活在一個對她充滿仇恨的環境裏,她的魔族性格注定是極度凶殘的。”
“地魔?”白晨扶了撫額,“好像沒聽百寶你提起過。”
“這在魔域中也隻是一個傳說,我也是看到清目才確認的。因為現在魔域基本都是天魔一脈,傳說地魔之主在戰敗後命令自己的血裔臣服於天魔之主,自此之後,天魔之主亦能差遣地魔血裔,魔域中的王血便隻剩下天魔三位君主的直屬血脈了。”
“打住,我不在乎她變成魔族後的性格如何,就這個選擇本身,她隻能選擇為人類。”江白直接了當地說,“這一點準沒錯,不能讓她選擇,成為人類是她唯一的選擇,我們可以替她做決定。不然隻會害了她,更害了天下。”
“是這個道理。”白晨也點了點頭,“至少成為人類,她才是安全的。”
百寶皺起眉頭,沉默了。他發覺自己或許不應該問他們的,因為他們不知道清目盲隱藏著一顆複仇的心,這才是最難辦的。
“我大概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我會勸她的。”他最後說。
放天城靠近南大門的直道外,有一間驛站。
穀神與眾弟子先行來到了這裏,在進行出城的準備。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
“進來。”穀神在冥想中慢慢睜開眼睛。
進來的人,是清目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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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目盲靠著門口迎著屋內作揖。
穀神抬頭輕聲說道:“我等了你很久。”
清目盲微微起身,道:“抱歉,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是你的師父,天神教的大主教?”穀神眯著眼睛問。
清目盲低頭不語。
穀神歎了口氣,“百餘年來,沒想到偏於一隅的天神教竟然已經擁有如此能力,隻是這力量似魔似邪,絕不是什麽好事。你現在來找我,也是沒想到你的師父會對你下手,你已經被放棄了。”
清目盲點了點頭。“雖然我曾心存幻想,但老師與公輸右朝夕相處,我很難不懷疑。如今我既成了他的幫凶,也成了他的棄子。”
隨後,她跪下叩頭。
“求穀神饒命!”
穀神麵不改色,“你攜半魔之軀,又毀了我的心畫,卻要求我饒命,你不怕我殺了你麽?”
“多年前您就跟我說過,當大限來臨前,你會殺了我。如果穀神仍舊如此,那弟子也隻能認命。”清目盲維持著叩頭的姿勢,雙掌貼於地上。
“現在也一樣。”穀神說的聲音忽然一下鬆了下來,“但你改變了許多,起來吧。”
清目盲起身,行到穀神案前,跪地而坐。
“你做好準備了嗎?”穀神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清目盲低頭,雙手緊緊攥著裙角,透出緊張。
“沒有。我一直期望能得到世間的原諒,但可惜我已卷入這無盡的仇怨。我忍辱了很多年,舍不得生死,不是為了要向別人證明些什麽,我隻是留戀這世間可能存在的希望而已。”
她突然抬起頭來,那一雙如染冰沫的瞳孔看著穀神,卻顯得渾濁不堪。“穀神阿,我一直沒變,我努力地活下去是為了找到我的母親,即便擋在麵前的是公輸右。”
穀神端起甘茗,細看著茶杯中的茶水。“過去若夢幻,如同一道危險的難題,真正困難的不是它有多難,而是它的危險。你越想念它,你越危險。”
他目光驟冷,“我是說你變得危險了。從你踏入放天城的那一刻起,你就變得危險起來。”
穀神這時拿出一幅畫,正是上次清目盲的作業,上麵隻有一片蒼白。
“你為了活命而來,也是為了複仇而來,生命的執念讓你就如同你的名字一樣,隻剩下一片蒼白。”
這時清目盲激動起來,“怎麽能不恨呢?我唯一眷戀的就剩下母親了呀,這個世界一直都在迫害我,我怎麽期盼她的善良?”
“孩子,不要被仇恨蒙蔽,你的身體裏流淌著魔族的血,它會害了你。”
穀神慢慢把手伸過來點在清目盲的額上。“一定要始終相信,這是一個善良的世界。”
清目盲緩緩閉上眼睛,突然鼻尖感覺到一陣水汽,四周的鼓聲呐喊聲響徹雲霄。
她感應到自己居然再次回到寒單城的清河上,她坐在一葉扁舟上,岸上全是披著白袍的居民。
而在扁舟的一側,穀神平靜地站立。
“這裏是……寒單城的清河上。”清目盲說,她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這是屬於她的天賦。
“孩子,這裏是你多年的夢魘。”穀神說。
這時清目盲感覺到四周的鼓聲,罵聲連成一片,無數的火光閃爍,隱約間感到箭矢的鋒芒。
“殺了她!”
聲音越來越大。
這裏是她的夢魘,穀神說的沒錯。她一直被作為引誘母親出來的誘餌,隻是每每這個時候母親都沒出現。
她被世界孤立,似乎感到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能將她殺死。她想要逃離扁舟,跳進水裏。
可惜扁舟邊上是一個屏障。
“你能逃到水裏,但在水裏,你又能逃到哪裏?”穀神說。“必須要學會麵對,你已經走到了非常危險的境地,如果不能學會麵對,你將要落入萬劫不複之地。”
清目盲心裏一顫,感到自己逐漸看見了,隻是一切都是模糊而黑白的,沒有色澤。她看見了清河,看見了穀神,也看見了憤怒的人群和白色的火焰,隻是很模糊,像是隔著很厚的玻璃去看世界。
“麵對吧,麵對仇恨,沒人能逃避仇恨,把夢魘繼續下去,這次你不必醒來。”
旁邊穀神的聲音繼續。
清目盲瞪大眼睛,看見在憤怒中,人群扔出手中的火把,無數的火矢鋪天蓋地而來,要將她毀滅在河麵上。
在一片黑白中,一個模糊不清的女人的臉龐出現在她的麵前,為她張開雙臂。
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目睹那女人在片刻後化為灰燼,在她化為灰的瞬間,她的目光裏出現了顏色,灰燼裏閃爍著紅色的火星,仿佛就在她眼裏燃燒。
她喊了出來。
“娘!”
可惜灰燼轉瞬飄散,她的世界重新變回黑白。
“你的母親早就死了,隻是你一直不肯相信,一直逃避。在你的夢的最後,這就是真相,是那些人殺死了你的母親。”
穀神還在說話,清目盲緊緊抱著腦袋,淚流滿麵。
“你活下來的目的不是為了找到你母親,而是為了找到你自己,告訴我,你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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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清目盲突然眼睛一蹬,直視著那邊的穀神,厲聲道:“你不是穀神!”
她吼完這一句後,眼前的一切重新變回穀神所在的驛站。
穀神正一臉嚴肅地坐在她麵前。
“你入魔了。”他說,“有股很強大的意識在剛才的一瞬間侵入了你的意識,連我也無法將其驅逐,就像在心畫裏一樣。”
清目盲微微喘息,眼神迷離。
“是老師?”
穀神淡然道:“原本我做了最壞打算,就是殺了你,但在剛剛的瞬間你醒了過來。你的體內有某種東西在最後關頭阻止了他。你吃了什麽?”
清目盲瞬間想到百寶,看來是王血起了作用。
“我吃了百寶給的藥,但至於是什麽藥,就不太清楚了。”
她說出了百寶,但沒說是他的血。
穀神似乎早已料到,眯眼道:“上次的伏魔也是因為這個吧。”
清目盲點頭,穀神的眼睛遍布大學宮,那日發生的事怎麽可能瞞得過他。
“但這個藥無法令我度過此劫,除非我放棄魔族的身份。可一旦放棄魔族的一麵,我永遠隻能成為一個普通人,當不了你的門生,更找不到母親。”
“這便是你來找我的原因。”穀神歎息說。
“世界並不都是完美的,生死麵前的選擇,人的權利真的很渺茫。你的天賦出眾,倘若一切正常,你會跟雪非一樣出色。你想要找到你母親,你想要複仇,你想要力量,並不都需要通過你自己。世界是善良的,你善良地對待自己,世界就會善良地對待你。或許,你應該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別人。”
為自己而活,清目盲若有所思。
穀神繼續說:“你方才因為仇恨,已差點墜入魔道,希望你能早日作出抉擇,在未來你能回到這裏,告訴我你的答案。”
清目盲點了點頭,然後起身作揖,負手離去。
行到門前,她突然站住問:“穀神,你希望我複仇麽?”
穀神看著她的背影,最後說了一個令清目盲意外的答案。
“希望。”
穀神進一步解釋說:“不過複仇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非要見血。”
清目盲低頭思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說罷,她離門而出。
穀神在身後輕歎:“你終究是不願意。”
丞相府內,長身黑袍的大主教猛然睜開眼睛,臉色漲紅,嘴角血絲淌出。
“你果然要開始掙脫了,可惜沒想到那家夥還留了一手,不僅毫發無損,還差點毀了我的回夢螺。”
他放下手中的回夢螺,看著麵前橫放著魔劍,伸出右手,讓指尖在劍脊滑動。
“那家夥到底是誰,魔劍的存在已不隻十萬年,這麽說,他甚至比我更年長。”
門響。
“進來。”
進來的是公輸丹。
公輸丹從大學宮回來後一直貓在房裏,生了很久的悶氣,今天終於是舍得出來了。
“義父。”
大主教沒有閑情逸致理會她,隨口說:“既然已從大學宮回來,就好好地學習宮廷禮儀,來我這裏做什麽。”
“義父,我不想嫁給太子。”公輸丹直接了當表明來意。
大主教頓時笑道:“我記得你哭著鼻子回來的時候,可是口口聲聲答應嫁給太子的,怎麽就變了卦,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你就當我是變卦了吧,義父,你能幫我勸勸父親嗎?”公輸丹一臉期許。
大主教搖頭歎息道:“當初就不該讓你去大學宮,竟連別人的壞毛病都學了回來。”
公輸丹知道他意有所指,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道:“我承認我是喜歡江白。所以我不能嫁給太子,更何況現在正處黨爭,父親支持鶩王,我為何非要嫁給太子呢?”
“誰告訴你的黨爭?”大主教眯著眼睛問。
公輸丹不敢回答。
大主教接著說:“你認為鶩王真能贏?倘若輸了如何?”
公輸丹依舊不語。
大主教輕笑道:“丞相會選擇鶩王,是逼不得已。丞相能有今天是因為當年輔助皇帝登基,在那之前,公輸家族一直被劃離朝堂,終生不得參與朝政。”
大主教將視線投向公輸丹,一臉嚴謹:“這個天下有太多人敵對著我們,我們必須找到新的皇帝,像當年那樣。我們並非沒考慮過太子,可惜太子性格剛烈,在你之前已經送過去了不少美女珠玉,都被擱置了。”
“陽生人絕情,這是必然的吧。就算我過去……”
“不一樣。”大主教緊盯著她,“你是丞相之女,是太子妃,豈是一般側妃所能相比?太子縱然無愛,也需考慮你的身份。”
大主教這時站起來,緩步走到公輸丹麵前。他手裏晃動著回夢螺,同時說道:“你隻需記得,你是公輸家族最後的希望,一旦鶩王失敗,你要肩負起保護家族的重任。你的父親和你哥哥的命都在你的手上,你明白嗎?”
公輸丹望著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地,連她的眼睛也染成了暗紅。
她麵無表情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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