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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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兩人坐在床上,月光透過窗戶,照到清目盲布滿血痕的背上。
百寶坐在她的身後,眼神飄忽,不自在地說了句:“痛嗎?”
清目盲原本發呆,經百寶一句後便醒了過來。忽然,她側著臉,輕聲說:“百寶,你幫我敷藥,好嗎?”
百寶聞言一怔,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一時陷入猶豫。
見百寶沒有回應,清目盲扯出一絲苦笑,道:“別擔心,該告訴你的,我都會告訴你。隻是傷口沾著衣服,讓我有點難受,想先處理一下。”
百寶猶豫的自然不是這個原因,畢竟他一開始就說了自己不會勉強對方。讓他感到棘手的是這傷口的位置,如果要敷藥的話,勢必要把上衣脫了才行。
一個嬌滴滴的美人若然是以這麽個樣子坐在他麵前,還要他坐懷不亂,無疑是一個難度極大的考驗。
不過從目前來看,他似乎不太能拒絕了。清目盲的傷口必須盡快處理,而且他現在一時半會很難找到合適的幫手。
月色撩人,從窗戶探入。
百寶顫抖著雙手,輕輕地揭開清目盲的上衣,慢慢下拉,露出其白皙的後背,以及伏在上麵的血痕,血痕很深,相互交叉到一起,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他從虛空眼內取了藥,因為從前白晨經常受傷,所以他一直有備藥。
然後,他開始順著月光給她敷藥。
藥物觸及傷口的瞬間,清目盲就下意識地顫動了下,明顯是感覺到了疼痛,但總是跟著說:“沒事,我能撐住。”
百寶心跳得厲害,強迫著讓自己的眼睛不要亂看。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很快樂。”清目盲忽然說。
百寶下意識地嗯了句,目光不敢遊離,心裏七上八下。
“真希望能一直這樣。”又過了一陣,清目盲突然說,聲音有些感慨。
敷了這一陣後,百寶的內心淡定了一些。“你的話說的跟生離死別一樣……要活得快樂,還是要樂觀點好,不然就太累了。”
“你不明白的,你是個完全的魔族,而我是個將死的半魔,我們終究不是同類。”清目盲低低地歎氣。
百寶搽藥的動作頓時一滯,眼角微微一收,饒有意味道:“你知道你有的選,我從不違背我的諾言。”
清目盲沒有回頭,仍舊低低地說:“我相信你的承諾,隻是我現在還決定不了……百寶,等我決定好的那天,你也會幫我嗎?”
“嗯,如果你決定成為完整的人,我會讓伏唯幫忙照顧。如果你最終決定成魔,那我也會幫你,而那時如果世間容不下你,我也會設法把你送回魔域去。”
“如果魔域不喜歡我怎麽辦?”清目盲苦笑。
“怎麽會呢?等我妻子與我重聚,我們一起回去魔域,那樣你就算是有了兩個魔域熟人,相信我,那時候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百寶侃侃而談。他發現話這樣說開了以後,自己的注意力也隨之轉移了,變得更加不緊張起來。
清目盲突然失落。
是啊……我幾乎都忘了呢。
又歸於沉寂。
敷藥完後,清目盲將衣服披上,同時遮住傷口。
“百寶,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了。”
百寶重新打起精神。雖然不明白清目盲剛剛忽然沉默了好久是什麽情況,但也理解她需要做些思想準備。
清目盲稍稍平複心情,說:“指使我殺你的是我的老師,他是天神教的大主教,在我很小的時候曾救過我一命,之後便教我學習各種術法。我這一身本領都是他教的。因為他曾說過要幫助我脫離詛咒,離開放天城,所以我一直替他做事。”
“詛咒?”
“寒單城被稱為詛咒之城,曆來離開寒單城者,多則不超過半年,身體就會腐爛而死。任何寒單人都無法離開寒單城,哪怕成為了奴仆,隻要身上流著寒單人的血,就注定無法逃離。跟它相比,我甚至不覺得自己身為半魔有更大的不幸。”清目盲歎息,這是一道強加於所有人的枷鎖,是天神留下的詛咒,也是他們必須遵守的天條。
百寶回憶起在寒單城的種種,他看出了寒單城被籠罩在一層術法之中,倒是忽略了這所謂的詛咒。將居民囚禁於某地,這樣的詛咒魔域之中也不算罕見,所以百寶並未感到極為驚訝。他感到意外的是這是神族留下的詛咒,而且持續數千年不取消。
這實在是一樁怪事。能被神族如此對待的,該是牢獄吧?寒單城難道曾是神族的秘密牢獄?
百寶搖搖頭,這個可能性還是有點低。目前的信息無法得到有效的推測。
清目盲繼續說:“老師是唯一不受詛咒的寒單人,所以我相信他能幫我擺脫詛咒。雖然他從不告訴別人他是我的老師,但我能理解他作為天神教的大主教,不能和我這種半魔扯上關係。知道這層關係的,寒單城裏也隻有我父親而已。”
“等等,那位大主教真的是寒單人嗎?如果他真有這本事,為何不直接幫助城裏的所有居民擺脫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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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是城裏的長輩,他是寒單城人這件事並不值得懷疑。長久以來,天神教雖以信徒可以修煉成神為由掌控寒單城人,但畢竟也沒人見過有人真的成神。老師擔心當詛咒消除後,會導致失望的居民離開,等於變相削弱天神教的控製力,所以他不能這樣做。”
“是這樣……”百寶眼珠左右晃動,他在焚龍山禁地知道魔將勾玉出逃,考慮上次大學宮的糜音事件和惑魔殘念現世,他基本上把勾玉和這兩個事件的背後指使確定為一人。
清目盲口中的大主教是一個寒單城人。百寶相信這大概隻是勾玉的一個馬甲,不然那些魔族手段可不是一個人類能夠施展出來的。他比較好奇的是,勾玉以魔將的身份,卻甘心為人類辦事很不符合常理。
“百寶,你在想什麽?”見百寶長久沉默,清目盲疑惑地問了句。
百寶從思考中清醒過來,下意識地說:“沒,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那位老師還挺有手段的。”
清目盲點點頭,“他確實是很有手段的人,但從前的他並非如此。有段時間,他說他也沒辦法隨便到外麵去,我們那時的交流也僅是修煉而已。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說他擺脫了詛咒,可以隨便到外麵去,每次都待很久,回來時也會帶各種禮物。等我長大些後,他回到寒單城的次數越來越少,我開始知道他在為公輸右辦事,他對待我的態度也變得越來越嚴格。不再有禮物,隻有無窮無盡的任務。我開始幫他處理寒單城反對他的天神教徒,清理異端者,有時也會被帶到放天城去麵對達官顯貴。”
她頓了頓,微吸了口氣。“所有色欲熏心的人大概都很貪婪吧,隻是因為他也在,那些人才不敢太放肆。從此之後,我知道他變了,也不再相信他的承諾。這時候他向我坦白了一個關於我母親的消息。”
“我記得那個天官人說過你母親當時逃走下落不明什麽的。”百寶翻著眼睛回憶。
“不,她死了。寒單人以我為餌,引出藏身清河的母親,利用提前布設的法陣殺死了她。大主教說他從放天城趕回時,這場圍獵已經結束,他隻匆匆救下了我。不過,他雖然沒能救下母親,卻在母親魂飛魄散之前利用法器收納了母親的殘魂,而那道殘魂現在就在丞相府裏。”清目盲說著說著,漸漸握緊了拳頭。
“殘魂?”百寶皺了皺眉。
“嗯,他知道我已不願再為他效力,便承諾隻要我替他完成最後一個任務,就允許我見到母親。百寶,在遇到你之前,我對半魔的命運,所謂活下去的想法並不抱希望。我隻是想在大限將至前見到母親,哪怕我看不見她,隻要能夠短暫地相聚一瞬就足夠。”
清目盲的聲音越來越低。“對不起,在確定你不是一個傷天害理的魔族後,我沒想過要傷害你。隻是我沒想到我的老師會連我也不放過。”
說到這裏,她發出一聲輕笑,帶著自嘲的氣息。
百寶知道大概是王無對清目盲動手時,讓清目盲以為是自己老師做的,當然也不否認這種可能性。不過現在,他沒必要解釋什麽。
“沒事啦,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是不是有心害我,我很清楚。隻是經曆了這些事,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我……”清目盲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鼓起勇氣,回過頭來。“百寶,我還有多久?”
百寶一愣,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所謂半魔人的大限。他皺著眉頭說:“不好說,從現在算起,不會超過兩個月。因為你喝過我的血,或許能支撐得更久一些,但也說不準。所以,你最好盡早做出選擇。”
清目盲點了點頭,說:“我找過穀神了,放心吧,我很清楚自己的選擇帶來的後果。在魔道與人道之間我會選擇人道。但在今夜,我希望我能瘋狂一次。”
百寶皺眉,“為什麽?”
清目盲回答說:“在做出選擇之前,我想去見我母親一麵。”
“不行,那裏守衛森嚴,況且你的老師不是一般人。就算你真的成魔,也未必能安然歸來。”百寶知道她的意圖,隻可提醒她。
清目盲說:“我知道,但這件事如果我不做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我其實根本不想回寒單城,我隻想找到母親,跟她去任何的地方,不在乎魔族還是人族的身份。但有人告訴我她死了,我必須弄清真相。就算她真的隻剩下了殘魂,我也要把她帶走。”
“我理解你的願望,但唯獨這個,我沒法保證你的安全。”
“沒關係,百寶,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
正當百寶為難之時,腦海裏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讓她去吧。如果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願,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你為什麽不去支持她呢。在歸於塵土之前,總得有些瘋狂的事情肯舍命去做。”
這時,清目盲抓住他的手,一臉懇求。
“我答應你,我會回來的。”
在皎潔的月色中,兩人的臉龐之間幾乎不過一個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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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寶突然意識到,清目盲真的很美,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他縮回腦袋,歎氣說:“隻是這個夜晚。”
“隻是這個夜晚。”清目盲也說。
“一旦有任何不對勁就馬上回來。”百寶又說。
“嗯。”
百寶所要動用的,是帝惡早就告訴過他的辦法,施法者也自然是帝惡。那就是以清目盲二十年的壽命為代價,在短時間內變成一個真正的魔族。
帝惡當初以這個所謂“便宜”的方案告訴百寶後,百寶後來告訴了清目盲,本意是想讓她以魔族的身份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後,方便快點做出決定。
沒想到清目盲一直遲遲不決,直到現在才提出要求。若是知道此舉可能會對上勾玉,百寶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先告訴她此法的。
一段黑光閃耀過後,少女身上的傷口瞬間愈合,讓先前的敷藥看起來有些白費功夫。
但百寶知道,她做出這個決定,絕不是簡單的臨時起意。
清目盲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不再出現冰沫。她的嘴巴微微張起,杏仁形狀的眼珠,璀璨如星河倒影,隻是慢慢地,染成了紅色。
她側過頭,透過窗戶,去看欄外的花,火紅色的花兒枕著月色綻放,嫵媚著伸展著俏麗的花瓣,迎麵悉數映入眼中,明媚得像是藏下了一個春天。
這便是看見的感覺,一旦擁有,便很難舍棄。
第一次,她感覺自己的心胸是如此的廣闊,與周圍的氣息完全相融為一體,與往日修煉的苦澀不可同日而語。現在的她,能輕易感受到世間規則的變易,那些花鳥魚蟲、微風柔光,每一樣都在眼裏熠熠生輝。
“原來,這就是至顯之術才能看到的境界麽?難怪你說一旦選擇成魔,我就會失去自己,因為和現在比起來,從前的我是那麽卑微的生物。”
清目盲的的身材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更加婀娜與挺拔,氣質更是變得格外自信起來。
“怎會出現這麽大的變化?”百寶有些驚訝,他想過會起變化,但沒想到會是完完全全換了個人一樣。
“因為她喝了你的血,而且不止一次。”帝惡枕著手,倚著門框笑道。
“如果我的軀體尚在,能讓她喝一口我的血,那將絕殺。可惜,我現在是個孤魂野鬼。”最後,他半開玩笑地歎息道。
這天夜裏,鶩王正在府上聽曲,幾個舞女正在廳內起舞。
旁邊的公輸厘早已喝個爛醉,趴在案上呼呼大睡。
鶩王漸漸也有些乏了,想著將這些人都打發算了。
這些人都是公輸厘找來的,說是要給鶩王寬寬心,掃去心畫遇險的陰霾。
穀神講學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鶩王正鬱悶著,公輸厘還找來這麽些貨色,更加讓他鬱悶了。
倒不是說這些人姿色不行,隻是鶩王有些挑,這種花枝招展的頭牌,他見得多了,也自然少了新鮮感。
恰在這時,廳內突然降下一麵白色的簾布。
有一曼妙女子從天而降。
透過朦朧的簾布,輕妍妖麗,青絲墨染,兩段玉袖半遮,一襲白裙淩舞。
底下舞女紛紛退開,待她右腳輕點落地,半遮的玉袖同時甩將開來,衣袖舞動,恰如一朵盛放的白花。
旁邊樂師的演奏依舊,她應著拍子,踏著細碎舞步,翩翩起舞。她的舞姿極為舒緩自然,微折柳腰,如輕羽,飛靈動,時而抬腕,時而輕舒,如風過江柳,拂動婀娜。
忽如嬌唇微啟,吟唱起了歌謠,卻如鶯舌輕囀,撩人心魄。
鶩王眼睛都直了。按理說,他是應該大喊刺客才對,但他總覺得這女人的樣子很熟悉,又說不清,有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不止如此,女子曼舞如蛇,魅惑近妖,當真稱得上是“花鬘鬥藪龍蛇動”。
就在鶩王如癡如醉之際,先前退下的舞女此時卻迎上前去。
並不是為了伴舞,而是為了殺人。
她們既是公輸厘找來的,也早就是公輸家族的人。女人的魅惑能迷惑鶩王,但對她們而言並無影響,反而是感覺到了深深的不妥。
她們一開始退開,不過是覺得這個女人或許是同伴,不過現在看來,更像是敵人多一點。
正當她們衝近女人不過五步,女人突然甩動玉袖,玉袖頓時像是活了過來一樣,不斷地變長,圍繞著眾舞女周圍遊走。
刹那間,細軟如柔巾的玉袖閃露出鋒芒,在裹過舞女脖子瞬間,拉出一道血絲。
場上舞女五人,個個如此。
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袖口,卻被女人朝麵前的白色簾布打出,順著旋轉的腳步跳躍,如潑墨般,在簾布作畫!
站立在女人身邊的舞女並未倒下,隻是死去……鶩王似乎也未覺得不妥,竟然高呼了一句:“好!”
血色的“潑墨”在簾布繪出紅山漫野,千裏江山,到處皆為紅英,好一派深秋楓影。
隨著這幅深秋楓影慢慢落下,平鋪在地上,其身後的女人也漸漸停下舞步,欠身下腰,明媚的眼睛略微抬起,眼角處凸顯出深紅的妝容。
她半勾著嘴角,豔麗的唇色在光潔的臉上如粉麵風皺。
現在的她,真如那日千暘口中所說的那樣,亭亭玉立,妖豔動人。
終於完全見到女人真容,鶩王更是不淡定了。他不自覺地從座位上起身,指著她,緊張地說:“你,你是何人?”
女人這時完全抬起眼睛,漂亮的眼睛直視著對方,巧笑著回應道:“小女……女邪。”
女邪?
鶩王剛聽到這個名字,便感到自己像是陷入對方明媚的眼睛裏去。
他的眼色突然泛起一抹紅光,浮現出一株血蘭圖案。緊接著,便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時間斷裂,身體不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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