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借舞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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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一片歡慶之時,位在最前的舞女,突然從袖間掉落出一支細長的金簪,先是摔到高台邊沿,碰了一下,然後便直直落下高台,摔到地上,在一片叫好聲中混入一個尖銳的聲音。
    所有的叫好聲驟止,取而代之的是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地上的金簪。那根烏金色的光澤,此時似乎也在發著刺眼的銳光。
    這是凶器。
    皇帝眯著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
    玉琴後的敖畢具快速起身,搶步來到台前,和落落及一眾舞女一起長跪。
    “大膽!竟敢在陛下麵前顯露凶器!?”公輸右如臨良機,急迫地說道。
    既然刺殺不了太子,那就讓你敖畢具祭旗,這就是忤逆者的下場。
    在他這一聲後,台上台下眾人,全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太子大婚之日,夾帶凶器入場,形同刺客。而這些舞女,都是扶風王的人,也就是說……
    敖畢具低著頭跪地,一言不發。
    “好像出事了。”百寶的眼睛左右晃了晃,看到了周圍眾人的緊張神色。他們的位置並不能看到發生了什麽,隻能根據別人的反應去猜。
    “不用好像,就是出事了。”江白凝視著前方,表情難得的凝重。想起來這位扶風王真是不走運,原本躲在扶風郡遠遠的,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要把命搭上去了。
    “刺客?還是造反?”白晨以盡量小的聲音問。他其實是想知道這件事和敖畢具關係多大。
    沒人回答他。
    時間似乎是凝固了似地,空氣裏沒有露出一絲聲音。
    “是背叛。”
    後麵似乎傳來聲音,冷淡而輕藐。
    百寶猛然回頭,身後僅有一堵火紅色的磚牆。
    皇帝僵坐在座位上,麵色冷峻,卻良久地沒有說話。
    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之中,沐子敬把手中的酒杯輕輕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打破了沉默。
    他轉頭麵向皇帝,微笑道:“這首唱詞表麵上是在描述新婚燕爾,但卻隱隱中透出分離感懷之感,就像是一位遊子感念故鄉,感懷家人,情之真切,實屬罕見。”
    皇帝的眉毛一翹,斜眼看著沐子敬,稍微流露出一絲驚訝。
    公輸右沒敢再多說什麽,但能感覺到沐子敬在故意叉開話題。皇帝會順此而下,放過敖畢具麽?作為存在感極低的皇子,敖畢具值得他這麽做?
    皇帝重新把目光移回到舞台上,準確地說是敖畢具身上。
    關於敖畢具,他心裏其實有些五味雜陳。
    二十四年前,他攻滅最後一個盡忠平陵王的小國,把王室上下全都變成了階下囚。
    東土除了一般的十二郡之外,還有不少作為附庸的公國或者王國。通常這些小國多是趨炎附勢之徒,但偶然也有特立獨行之輩。
    在這批階下囚之中,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奴。她原本就是奴婢,侍候這個小國的王後,現在是由別人的奴隸變成了他的奴隸。
    而他之所以會覺得她與眾不同,是因為她和趙月靈太像了。
    除了氣質顯著地不同,身形外貌卻極為相似,甚至包括同樣是伶人出身這一點。
    於是他很快便把她帶在身邊。
    在回程途中,他在一次醉酒之後,因為在月靈皇後麵前總是失意,情迷意亂之下,他把女奴錯認了趙月靈,由此才有了敖畢具。
    但正因為敖畢具的存在,令他覺得自己太對不起趙月靈。於是女奴一直隻是女奴,哪怕是在她生下敖畢具後,地位也沒有改變。
    敖畢具三歲時,女奴死了,皇帝順勢把敖畢具送出宮去,以此結束自己的荒唐事。
    如今敖畢具已經長大,從月靈皇後的反應看,似乎也沒有心生芥蒂。
    當然他並不知道,其實當年趙月靈也沒有心生芥蒂。當她知道這件事後,隻是遙遙地過去看了那女奴一眼,然後便在心底裏嘲笑著敖談。
    她壓根就不在乎。
    皇帝想著想著,對敖畢具的虧欠感逐漸浮上心頭。
    他忽然激烈咳嗽了幾下,然後冷眼看著台上低頭長跪的落落,沉聲道:“在如此喜慶之日,歌舞卻帶著憂心,不好。”
    然後,他望向裴屸,冷冷地說:“裴將軍,讓她們下去吧。”
    裴屸一愣,斜眼望向舞台上跪著發抖的舞女們,心裏也不由得跟著發顫。
    “父皇是要把責任推到那些舞女身上,隻字不提扶風王,把他抽離了出來。”鶩王心念道。他有點意外,扶風王自小就不受父皇喜歡,沒想到這種時候,父皇會選擇保護他。
    虎毒尚不食子嗬……
    “裴屸,你沒聽懂朕的意思嗎?”見裴屸良久沒動,皇帝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著點怒氣。
    裴屸握緊了手中的劍鞘,剛要起身,舞台上傳來聲音。
    “命在高台上,死生亦一線。君王不賤眾,弄弦劃月喉。”
    聲音悠長沉靜,淡淡地從舞台中心的女人口中念出,穿透一切阻隔,匯聚到觀禮台上。
    皇帝憤怒的表情逐漸凝住了。他沒想到,這個一開始麵對他還有些畏縮的戲子,此刻卻表現出巨量的勇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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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屸刹住了起身的衝動,握緊劍鞘的手微微一鬆。
    舞台之上,從落落身上發散出去的水袖,依然纏繞在各位舞女的腰上。舞女各自分開,以落落為中心正好圍成一個圓,從高處望去,每根水袖都如同對方的生命線,緊緊握在中心的女人身上。
    看到眼前一幕,皇帝明白了她的意思。正是因為她,這場行刺才會失敗,變成現今的局麵。某種程度上,她既救了太子,也救了扶風王。
    “喂,大師兄,她說的是什麽?”百寶湊過去問伏唯。他聽得有點難受,感覺像是一群人在那裏說謎語,晃得他雲裏霧裏的。
    “命在高台上,死生亦一線。既說明了她們的性命旦夕,任人宰割的現狀,也隱晦地點出了剛剛發生了什麽。所謂一線,指的就是水袖,若不是水袖牽製,生死早已發生。”伏唯扶著下巴,目光凝視著舞台之上。
    “所以她是想要以此討價還價?”百寶這下聽明白了。
    “可陛下會聽她的麽?”白晨湊過來,加入了話題。
    “所以後麵兩句,她就直接求情了。”江白隨後加入話題,“先說君王不會賤眾,反過來賤眾就不是合格的君王了。而且,她還特意告訴這位君王怎麽追查凶手。也就是最後一句,說的是凶手是通過樂曲來達到控製殺人的目的的。”
    “還真是膽量驚人。”百寶驚歎。
    “難道真是扶風王?”白晨有點吃驚。
    “不是。”伏唯搖了搖頭,“和落落不同,敖畢具隻是一個伶人。我聽說過伎藝門有一種名為飛天的法術,能將咒術融於琴曲之中。彈奏琴曲時,伴舞者往往深陷其中而在咒術下飛舞,就像我們今晚所見到的那樣。但是,它遠遠達不到控製人做出刺殺的行為。所以隻能是舞女本身就被種下另一種控製刺殺的咒術,琴曲隻是誘因。”
    “而且他沒有任何理由這麽做,誰會想著無緣無故地找死呢?”江白攤手。
    “說的也是。”白晨若有所思地點頭。
    鶩王握緊了拳頭,顯得有些緊張。
    如果隻是敖畢具,或許他還不必緊張,但多了個落落,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敖畢具看不出來的手腳,和公輸右同出陰陽門的落落,不可能看不出來。
    皇帝佩服落落的膽識,再望向對方的眼神裏沒了先前的輕視。看來,有此人陪在敖畢具身邊,也算是他的幸運了。
    他瞥了敖畢具一眼,後者依舊趴在舞台上長跪,頭也不敢抬起。
    他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最後,他轉身麵向裴屸,低聲道:“讓她們都回去吧。”
    還真成了?
    一眾大臣麵麵相覷。從一開始皇帝不提及地上的凶器,隻說了表演的問題,就知道他要保敖畢具了。
    至於攜帶凶器的舞女們,被殺則是情理之中的事。
    沒想到在落落一席話後,一向說一不二的皇帝竟然收回了旨意,真的放過了所有人。
    “是。”裴屸起身應命。
    他知道,如果隻是單純地讓她們回去,皇帝是沒必要跟他說的,宮裏的事自有宮廷內監處理,跟他說這麽一句,是改變了上一條的命令。
    “陛下,臣家中有事,懇請先行告退。”公輸右站出來作禮道。事已敗露,留下來也沒意思,現在該考慮怎麽打掃痕跡了。
    “也好,都回去吧,現在已經不早了。”皇帝擺手道,顯得有些疲累。
    皇後坐在一邊,默默地喝酒,冷冰冰地,一言不發。
    “謝陛下!”公輸右退出數步後起身,轉身瞬間,目光直射向舞台上的落落,而對方正好躲開了他的視線。
    他下了台階,急迫地走了。
    看到自己老爹跑了,公輸厘也不淡定了,也起身告別,快步跟了上去。
    隨著父親和哥哥相繼離去,公輸丹的內心忽地空了,像是跪坐在孤島岸邊,看著歸船遠去。
    沐王爺看向身邊的沐雪非,後者緊跟著蜻蜓點水般點了下頭,也起身先行離開。
    半個時辰後,禦書殿內,皇帝坐在高位,真卿與沐子敬分而站立。
    “陛下,扶風王……”
    皇帝擺手懸在空中,示意喻真卿停止繼續說下去。
    “老三的事,朕都知道……讓他這兩天離城吧。”
    真卿眼波微動,然後點了下頭。
    皇帝閉著眼睛,身體往後靠著椅背,扶了扶鼻梁,有些疲憊地說:“子敬啊,丞相狼子野心,你怎敢讓喻郎入其府?”
    喻真卿入丞相府的事,沐雪非已經跟沐子敬有過解釋。雖然沐子敬極為不滿沐雪非為了一個魔族人做出這種荒唐決定,但對喻真卿應下要求更是意外。而所有的這些,他不想向皇帝坦白。
    沐子敬隻好回說:“是我疏忽了。”
    “無妨,去丞相府是在下的意思,現今不也相安無事麽?”真卿卻是淡淡定定的樣子,看起來也確實和他所說的那樣,什麽事也沒有。
    靠著椅背的皇帝眼睛眯開,目光在喻真卿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稍顯認真說:“總之你們還是要小心些,公輸家族握著國家財脈,不能輕易動之,現今仍需與之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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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家族多年來在帝國各地分布錢莊,苦心經營,並以此為據點。若把天下作為棋盤,已落子甚多,隨時有奪權的危險。隻是現在對他們而言,師出無名,難以得到天下人的認可罷了。”喻真卿淡淡地說。
    忽然,他抬眼凝視皇帝,道:“陛下也在等一個機會?”
    皇帝目光一亮,點點頭,“朕確實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將他們連根拔起,卻不傷帝國根本的機會。”
    “那就隻能從內部破之了。”真卿依舊是一副寡淡若水的樣子,“依公輸家族慣例,家主公輸右的下一代繼承人,在長子公輸厘和女兒公輸丹之間產生。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大公子公輸厘非常有可能。陛下讓鶩王與之親近,莫非是有所考慮?”
    皇帝眼睛一眯,嘴角彎起,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他搖頭笑道:“看來即便是天官第一,也總有一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子敬,關於公輸厘,你要比朕更清楚。”
    沐子敬低著頭,站在一側,眼裏似乎浮起一場山火,哭喊聲響徹雲霄,那麽撕心裂肺。
    他垂下的雙臂暗暗握緊了拳頭,沉聲道:“公輸丹,才是公輸家族下一代家主的第一繼承者。”
    喻真卿扭頭看著沐子敬,不由得有些驚訝。這句話多少出乎他的意料。
    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然而,在這詭異的氣氛之下,皇帝卻突然激烈地咳嗽起來。
    兩人一人招呼太醫,一人急忙衝到麵前安撫。
    “陛下,陛下!”
    皇帝用手捂著嘴,整張臉通紅若滴血,麵色非常可怕。
    最後,他一口鮮血噴在麵前的宣紙上,將麵前畫著梅花的畫卷染成血色。
    不過這一口血噴出,也讓他感覺恢複了一些。
    “現在感覺怎麽樣?”沐子敬站在他身邊,神色緊張。
    皇帝看了他一眼,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還是在我的時間內完成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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