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斬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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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上的河水逐漸退了,犯人們被重新押回寒單城的地牢裏。大雨過後的地牢變得更潮濕了,空氣裏散發著一股黴味,縮在牆根下的鼠蟲正在嗦嗦作響。
清奎盤腿坐在浸濕了一半的草蒿上,雙目緊閉。
隨著一陣鐵索的抖動發出瑣碎聲,腳步由遠而近。他知道有人過來了,緊閉著的眼皮動了動。
太子在環淵的陪同下進入寒單城地牢,與清奎隔著鐵欄相視。
“陛下下了金劍令,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吧。”太子居高臨下,聲音冷淡毫無生氣。
清奎低頭不語。
太子微歪著頭,繼續說:“知道我為何不殺你?”
清奎冷笑一聲,“如若我猜得不錯,殿下不過是想讓我成為你的觀眾。”
那日在河堤前看到的一切,他事後想想,大抵有人為謀劃的痕跡。太子知道天神教在城民心中的地位,想要扭轉隻能攻心,尋常的強硬手段並無用處。
“對了一半。”太子背後抄著手,一臉睥睨的神色,仿佛在看著一隻螻蟻。“我不殺你是因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並不信任天神教。”
清奎渾身一震。
太子緩緩俯下身來,低聲說:“你隻是懼怕而已,因為有過魔族的妻子,所以把自己看做了低微而罪惡纏身的惡棍,言聽計從地想要贖罪。”
清奎擰過頭,側向一方,再次沉默。
太子發出一聲冷笑,然後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起來,卻更加讓人感覺不安。“對於寒單城的其他人來說,身上的枷鎖來自天神教,而你身上的枷鎖是自找的。你看過了這幾天沒了天神教的寒單城的樣子,難道不覺得天神教荒唐嗎?”
長久的沉默。
過後,清奎突然開口:“荒唐。”
盡管隻有兩字,也沒有什麽溫度,卻讓太子感到一絲驚訝。
太子站起身,驟然放聲大笑,隨後平靜道:“我其實留著你的命,還有一個打算。”
他再度慢慢俯下身來,低聲道:“我打算讓你重組天神教。”
“什麽?”
清奎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太子。不隻是他,太子身邊的環淵也緊跟著渾然一震。
太子焚毀了天神教的全部教廷,把所有的主教都押入大牢,基本已消滅了天神教的明麵力量。在這種情況下,他希望重建天神教?
也許是同樣覺得此舉過於荒唐,清奎很快就對太子轉變為懷疑的目光。
太子忽視他的目光,直接隔著鐵欄盤腿坐下。“經過這幾日的觀察,本宮已經明白,天神教確實是寒單城的根基,在未對城民的思想進行改變之前,任何的貿然行動都猶如與萬民為敵。”
清奎冷笑,心說你終於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有多愚笨。可惜已經太遲了,被激怒了的教徒,不會因為一場水患有所改變,複仇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但太子並不是來懺悔的,他的聲音很快轉冷:“但千年的更迭,天神教中有很多的內容已不再適合今天。清奎,這個問題,你應該比本宮更清楚。因為它讓你逼得自己的妻子投江,也逼得自己無法和女兒相認,你一直都在痛恨著它。”
清奎咬著牙,拳頭漸漸握緊。按理說,作為天神教的衛道者,他此刻本應該大聲嗬斥對方,表明自己的虔誠。但現在的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知道,對方說對了。
他一直都不是一個虔誠的天神教徒,他的私心太重,並最終導致了今日的禍端,如若可以,他希望贖罪,隻是不知從何而起。
“清奎,”太子緊盯著他那雙惱怒卻迷茫的眼睛,低聲說:“該做的壞人,我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我希望你能將它改變。”
太子此時從身上掏出一柄匕首,伸進鐵欄,插進清奎麵前的地上。
匕首造型雅致,沒有多餘的裝飾玉石,僅以幾道銀線在金柄上勾畫出浮動的飄雲,細直的刃身光潔若霜,隻有最用心去看時,才會發現上麵浮雕著兩個草書字。
“斬鬼”
“斬鬼刃。”清奎盯著麵前的匕首,凝住的眼珠微微顫動。
“天官第一的斬鬼刃,臨行前,他親自贈予本宮。從那時起,本宮便知道此行不易。”太子溫聲說。
“逢念起鬼刃,鬼滅而徐行。”環淵從旁低聲念道,“據說喻郎的斬鬼刃是由鑄劍組織劍臣所鑄,江湖上關於喻郎的軼事很多,但所有的懲惡揚善的故事裏麵都有斬鬼刃的身影。最普遍的說法是,在喻郎確定好目標後,他會先從劍臣那裏定製好固定樣式的斬鬼刃,同時開始謀劃,等兵器到後便領著兵器親自殺死目標,最後,將屍體和斬鬼刃付之一炬。”
“這就是天官第一的由來。”清奎臉色蒼白了幾分,“原來我早就成為獵物。”
“不,我猜喻郎的意思不是為了殺你。”太子扶著下巴,“雖然我一度這麽認為,但現在我認為他把斬鬼刃交給我,所寄望我殺的,是天神教才是。”
“所以你才把一切都付之一炬?!”清奎瞪大眼睛,突然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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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皺了皺眉,搖頭道:“我並非隻是為了毀滅,就像野火過後的草原,留下了新生。我所做的,隻是斬斷了昨日的鬼,但至於未來會不會產生新的鬼,我說不準。”
“你把斬鬼刃給我,是希望我來斬斷未來的鬼?”清奎恍然。
太子點頭。“你是寒單城的主人,隻有你才能將寒單城引向新的未來。”
太子這時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塵氣,瞥見對麵的清奎沉默低頭的樣子。
“我不會給你太多時間考慮,因為我要馬上離開了。但我相信,你不會拒絕我的好意。”
太子微笑著轉過身去,大步離開。
“環淵,我們走吧。”
走出地牢後,環淵鬆了口氣,說:“原來殿下一直沒有真的打算將天神教徹底摧毀,而是將它改變。”
太子正走著,聞言忽然停住,又抬頭看了看四周帶著天神教風格的建築,低聲說:“事實上,這是一場不知勝負的賭博。”
看到太子憂心忡忡的樣子,環淵知道事情或許沒有他想的那樣簡單,為了以防萬一,他提議道:“殿下,讓黑鐵軍繼續駐守在寒單城吧,這樣也正好對清奎形成監視。”
“不,我既然表露了誠意,就不能形成他的掣肘。再者,即使寒單城複叛,在黑鐵軍眼中也不過如此。”
太子重新邁開腳步,同時下令道:“明日黑鐵軍退出寒單城,解散下遼的二郡聯軍,讓環豐領一萬人進駐紫郡鷓鴣城,作為臨時郡守,其餘人等隨方蒙退回平陵。”
“殿下,未經陛下許可直接撤軍,恐怕……”
“寒單城如此,清河郡即使複叛也很難短時間祭起戰鬥力。會臨郡在此次叛亂中不過是見風使舵的小角色,主要的叛軍皆為紫郡兵。有環豐在紫郡坐鎮,足夠了。待陛下問起,我會主動和他說清楚,你不必擔心。”太子越走越快,似乎對此並不放在心上。
但身後的環淵卻總是覺得有些不安,這份不安來自他的兄長環豐。他並非不相信環豐的能力,隻是對兄長頗為了解的他,莫名地擔心環豐會因為自大誤事。
不過他總不能在太子麵前說自己兄長的不是,於是隻能閉口。
“環淵,你隨我回去吧。鷓鴣城那邊,有環豐和環瞳足夠了。”太子想了想,“本來打算叫環瞳回去,但思來想去,或許此行帝都之旅,遠比留在此地更加危險,還是別讓他跟著了。”
環淵點點頭。太子說得沒錯,陛下已經下了金劍令,回去的結局可想而知。因而即便是他也不希望年幼的弟弟跟著。
這注定將成為他一生最大的錯誤。
“對了,殿下,你讓清奎重組天神教,那女邪怎麽辦?”環淵突然想起那個神秘的女人來。
經他這麽一提,太子的思緒也隨之落到她的身上。
火焚教廷的時候,是他們和女邪的最後一麵。那天她一襲白衣,居高臨下,漠視著整個大天神殿陷入火海,無數的教徒圍著聖火被活活燒死,通天塔也在火海中坍塌成廢墟,將過去的秘密通通埋葬進廢墟裏去。
等到火焰消失,她人也隨之消失。
太子並不知道她會去哪裏,這位自稱天神教的仇人理應是得到了回報,可如果她對現在的局麵仍不滿意,不排除有行動的可能。
“如果她仍要繼續複仇,那隻能算是天神教的劫數未盡,是存是亡,就看它的造化了。”
黑夜降臨,百寶和白晨潛入曲江碼頭。
根據江白的提醒,他們從市舶司那裏取來了名單,最後得到的確切消息是:這艘商船在名義上是屬於公輸錢莊的,運送的茶葉最終會被送入茶莊之內,而茶莊的主人是公輸五老之一的公輸何澹。
令人感覺出奇的是,今日下午公輸何澹突然登上了船,再也沒有下來。
公輸家族的茶莊一直由公輸何澹經營,所以他出現在用以運送茶葉的商船並不奇怪。百寶一度以為他就是那個接應人,但從他未再下船舉動看又不太像。
還是說東西已經送出去了,公輸何澹落得清閑而留在船上?
“公輸何澹是公輸家族的核心長老,他一定知道玄骨的去向和用途。”白晨站在岸邊,眼神熾烈。
“碼頭上船隻很多,得想個辦法減少動靜。”百寶目光掃視著商船前麵的船隻,沿著碼頭排列。如果動靜太大,很容易引起注意。
白晨點點頭,對付公輸何澹,他其實內心並無絕對勝算,真打起來說鬧不出動靜也很困難,最好的辦法是把他引開。
“那就這麽定了,目標人物就是公輸何澹。我們先想辦法把他引到岸上,憑借我們的輕功,應該辦到不難。”
百寶點點頭,確實也隻能這樣了。
他們借助一葉扁舟靠近商船,夜深的碼頭,無論是岸上還是各舟船上都鮮有人影,而無月的夜色充當了他們天然的掩護,讓他們很輕易地登上了商船。
甲板上的漕幫人睡倒一片,在漕幫範家被押入大牢後,他們這些手下人人自危,也沒有了往常的幹勁,都想著趕緊完成差事後離開自保,紀律鬆散,連守夜人也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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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覺得這果真是天賜良機。
兩人摸著進入船艙後,在堆疊的貨物中間遊走,往更深的地方去。相信公輸何澹必然會在船艙深處,如果也和甲板上的漕幫人睡死了,說不定可以兵不血刃地把他綁了。
可直到他們下到最後一層,也依然不見公輸何澹的身影,周圍僅有堆疊的貨物,旁邊鋪有幹草,看起來不過又是一個貨艙而已。
“奇怪,難道是有暗室?”白晨抓著頭,有點看不懂了。
百寶則是神色謹慎,從進入船艙伊始,他一直在留心船艙的布局,當發現上下三層都是貨艙後,他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妥了。
突然,一股硫磺的味道滲入鼻尖,腳下的船身竟然開始動了起來。
百寶為之一震。
“我們得離開這裏,盡快!”
來不及跟白晨解釋,兩人快速沿路返回。可是當他們走到步梯時,發現上方的艙門已經鎖上,硫磺的味道愈發濃烈了。
“我們暴露了。”百寶的臉色閃過一絲蒼白。
“淡定,還不算太糟糕。”白晨低聲說,他握緊從百寶那裏拿來的魔劍,踏步上前一步,用力一揮,魔劍即在艙門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在劃痕的地方,頓時一股紅光射入,同時帶來的還有一股熱浪。
艙門瞬間倒下,在艙門倒下同時,一股爆炸式的火焰洶湧而至,幾乎撲到他們跟前。
兩人迅速後撤,躲開突然的襲擊,但撲進來的火焰沾到地上的貨物和幹草上,像是染了油般迅速燃燒起來,火焰轉瞬間便將他們包圍起來。
“全都是易燃物,我們中計了!”白晨大聲說,眼神滿是驚訝。
百寶雖然也感到驚訝,但不是對走漏風聲的驚訝,他驚訝的是對方居然動用一艘大船作為他的陪葬。
還是說,他們已經掌握了我們的確切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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