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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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月涼如水。
    百寶輾轉難眠,遂翻身下床。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木板上,帶來絲絲涼意。在一片黑暗中,他摸著走到了窗前,推開,一縷月光拂進來,照亮了他古銅色的臉龐,以及身上裹著的拖到地上的白色長衣。
    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家驛站的二樓,這家驛站正好落在從放天城前往平陵城中間的一座小城裏。所以在驛站的周圍,依然分布著密集的房屋,構成縱橫交錯的小巷。
    在這些密集的小巷之中,此刻卻有無數舉著火把的行人來去匆匆,他們劃分為數列,由遠方而來,逐漸向驛站靠近。
    排列的火把,猶如一道道火龍,帶著鐵甲拍打的震鑠聲,以驛站為中心漸漸匯集……
    百寶收回視線。
    經過一天一夜的奔馳,他們來到這座小城時已經確認甩開追兵了。按照沐雪非的安排,他們一路上都在以黑鐵軍的名義在招納異士,準確的說是那些曾經跟隨黑鐵軍前往白骨森林的人,以此來增強實力。
    不過沐雪非忽略了一點,在被當成叛軍後,除了決心要賭上自己命運的夜狼營家族棄子,其實沒多少人願意追隨他們。
    關鍵時刻,還是夜狼營的這些貴族子弟起了作用。這些人雖然在自己家族裏麵算不上什麽,但畢竟不是完全出身寒門,他們自然也有著貴族特有的共同點——錢。
    用夢想招納不來的人,隻能用金錢來誘惑。而最終如何去招募,百寶徹底放手交給夜狼營的貴族子弟,給他們一夜的時間,天亮之後,需要把能招納的人都聚集起來。
    於是,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看起來這些人的任務完成得相當不錯,並沒有傳聞中的那麽廢物。
    想到這點,百寶垂了垂頭,轉過身去,打算回去重新睡下。然而剛走了幾步,想起自己忘了關窗,於是又回過身去關窗。
    就在這回身的功夫,他愣了一下,瞳孔隨之放大了一點。
    窗台上不知不覺多了一個人,他坐在那裏,麵朝窗外,也把雙腿放出窗外,在空中晃悠著,感覺隨時都可能掉下去似的。
    他穿著寬大的白色長衣,披頭散發,在柔和的月色下,像是蒙了一層銀絲。
    百寶皺了皺眉,他很討厭這家夥甚至連衣著也開始向他看齊,讓他覺得在看自己的分身。
    “結束了。”窗台上的人開口了,像是在感慨。
    “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百寶站在原地,並沒有走過去。
    窗台上的人微微側過臉來,露出一顆暗紅色的眼珠。
    “我隻是覺得失望。”側過的半張臉上不苟言笑。
    “因為我離開了放天城?”
    “嗯,我原以為你會舍不得。”窗台上的人點頭,“她一直都在利用你為人類作戰,而你卻一直甘心為她賣命,為什麽?如果你想要得到她,這不應該是你的態度。”
    百寶沉默。
    窗台上的人回過臉去,望向窗外,眼神中帶著寂寥。他輕歎道:“為了這樣一個滿口謊言、自私的女人,這就是你不惜背叛我的理由嗎?”
    “從前你也是這樣說。”在一片黑暗中,百寶低著頭,輕聲說道。此刻的他,原本黑色的眼珠不知不覺變成了暗紅。
    窗台上的人影明顯地愣了一下,又側過臉來看他。
    百寶抬起頭,與之形成對視,目光中一片平靜。“伏唯說,愛是不愛。我開始理解他的意思了。重生的她已經不再是我熟悉的故人,哪怕她會在未來找回自己的記憶,至少現在仍然是她獨特的人生。我不能再留在她身邊了,這隻會讓我和她都陷入混亂。”
    窗台上的帝惡聽到最後,沉默了。
    他低著頭,夜風從窗外進來,拂起他的長發,在月光下肆意飄逸。可這一切在百寶看來,竟有些涼意。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很是難聽,像是壓抑的豺狼,夾雜著嘲笑的聲調。
    百寶握緊了拳頭,皺了皺眉,眯著眼睛看向窗台上的“瘋子”。
    帝惡終於抬起頭,麵對百寶,笑容滿麵的臉上果然是帶著嘲笑的嘴角,甚至……有些猙獰。
    “不不,依我看來,你是因為你既害怕她不會想起來當年的事,但又害怕她會想起來。”
    他頓了一下,暗紅色的雙目倏然放大,眼珠底下像是藏著火星,閃爍了一下。
    他直盯著百寶,獰笑著說:“想起來……她是因你而死!”
    他笑得更開心了,大笑道:“這就是所謂的救贖嗎?哈哈哈!”
    “是。”
    帝惡愣住了,笑聲戛然而止。他沒想到百寶直接承認了。
    承認之後,百寶忽然感覺內心沒那麽沉重了。
    他低聲說:“有些事,總是要麵對的。隻是我有點自私,想得到最好的結局。”
    說完這句話後,百寶輕輕地吐了口氣,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我會去麵對的,所有被遺忘的過去。”
    “你真的要對付勾玉?”帝惡沉寂過後,輕聲說。
    “嗯,我心裏已經有了打算。雖然有人策劃讓我與他對決,甚至我相信勾玉也為此做好了準備。但這是早已決定的事,那天千暘的話讓我想起了很多被遺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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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惡搖頭道:“勾玉要的東西,隻是一具罪臣的軀殼,不值得你冒險。”
    百寶狠盯了他一眼,“值不值得容不下你來置喙。哪怕它並非我想象中的那樣,我也答應過會救下那個女孩。”
    “看起來你似乎變得勇敢一些了。”帝惡靠在窗台上冷冷發笑。
    百寶沒有理他。
    “可惜,卻不是好事。”
    “什麽?”百寶愣住了。
    這時,他看到帝惡臉上突然變作凶狠,火紅色的眼珠斜視著他,喉嚨中爆發出輕狂的嗓音。
    “我說過,記憶會找上你,而你是逃不掉的!”
    百寶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醒來。
    他大口喘著氣,扭頭望向窗台,那邊窗戶洞開,窗欞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夜裏,江白依然是回到百寶的府邸住著。對她來說,這同樣是一個不眠之夜。
    她坐在床上,把身子蜷縮起來,雙手包著小腿,一半的腦袋埋進膝蓋裏,隻露出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像是怯生的孩子般盯著門外。
    她有些抓狂,沒想到自己會在那個女人麵前失態,更幾乎是被認了出來,哪怕是在答應趙公公時都不曾存在的心理波動在直麵那個女人時完全被暴露。
    笨蛋!大笨蛋!怎會蠢到這個地步!
    她在心裏怒罵自己。
    就在這時,忽然一段斷斷續續的笛聲徐徐傳進屋內。從聲音判斷,大約距離府邸並不遠。
    江白先是一怔,小腦袋從膝蓋上探出來,反應過來後驚訝道:“這是展蹠令!”
    能列入眾生榜中盜榜的“盜”,其實並非泛指所有的小偷小摸之人,隻有祭拜盜王展蹠,奉行盜王守則的小偷才配入榜,所謂的展蹠令自然也是在盜榜圈中的產物。
    展蹠令中的令不是命令的意思,而是樂曲中的“令”,這是一段用以吸引附近盜賊的曲令。通常行令的人不會是盜賊,而是所謂的委托人,他們首先通過這段特別的曲令吸引附近盜賊的注意,然後第二天在原來吹笛的地方掛出一張寫著自己想要盜取之物和對應報酬的帖子,等待往來的盜賊注意,當帖子上出現一道被黑炭劃過的痕跡,那就表明有人接單了。
    於是,這些“職業盜賊”們往往盜取之物異常凶險,但也使得其中的佼佼者漸漸地有了名聲,這就是眾生榜盜榜的由來。
    江白作為盜榜第二,由於第一的銀麵公子已經消失多年,所以現在江湖上基本上也多稱其為“盜首”。盜首的江白自然知道展蹠令,但讓她感到吃驚的是,是因為她知道這個發出展蹠令的雇主是衝著她來的。
    和大部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偷不同,江白如今經過大赦,又入了軍職,基本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住在哪裏。說起來,由於盜首江白這個名字在美男榜上也是榜上有名,故而時不時還有些貴族女子常常來堵門,逼得她有時隻能翻牆出去。
    現在這個笛聲離她這麽近,可不是衝她來的麽?
    江白眼珠一轉,冷笑道:“我都多久沒接單了,居然還有在我頭上吹笛的。也罷,反正我睡不著,那就去看看好了。”
    心裏篤定了主意,她很快跳下床,尋著笛聲追了出去。
    她一路循著聲音追到了麒麟大道,眼下正是深夜,麒麟大道上空空蕩蕩,隻徒有兩側的長明燈火在幽幽發亮,映襯著燈後厚厚的坊牆。
    她遠遠地看到了那個吹笛的人,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在發現她被吸引來後,索性不吹了,放下了手中長笛,靜靜地站在麒麟大道中央等待。
    來得近些,江白就全然認得那人的身份了。
    竟是公輸右。
    公輸右沒有掩飾自己的身份,他身披錦袍,負手而立,臉上更沒有什麽遮擋。對他來說,這場交易本來就不需要遮遮掩掩。
    江白停在坊牆上,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大著膽子跳了下去,落到公輸右身前二十步外。
    “沒想到居然是丞相,可真是讓人意外。”江白冷笑。
    “老夫要取一樣東西,思來想去,唯有閣下勝任。”公輸右麵對江白微笑道。
    “哦,”江白眼珠一轉,“不知是什麽東西,能讓丞相不惜枉視法紀也要得到?”
    公輸右依然保持著微笑,隻是把收於身後的雙手奉於身前,恭敬地朝江白作揖。
    就在他作揖瞬間,從麒麟大道兩側的坊牆上各有幾個黑衣人躍上,俯身停住。
    江白目光向西周一掃,神經頓時緊張起來。
    公輸右似乎意識到了江白反應,先解釋說:“閣下放心,老夫此舉隻是為了確保不讓外人知道我們今日之交易。大道雖為寬曠,然夜深人靜,住坊臨遠又有高牆作隔,反而成了寂靜之所。”
    江白冷笑,道:“我可還沒答應要接你的生意。”
    “莫急,等老夫告知取物是什麽,閣下再決定不遲。”
    江白雙手環胸,歪著頭看向對麵,目光中帶著孤傲,不做聲了。
    “老夫要取的,是帝國玉璽。”
    江白渾身冷不丁地一顫,看向公輸右的眼睛頓時放大。公輸右要偷的東西,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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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偷玉璽?!”
    公輸右似乎很忌畏“偷”這樣的字眼,他擺擺手,回應道:“本質上,這不算偷。老夫隻是替鶩王殿下提前取來,以便更好地承接帝國的權力。”
    “當然,”他咧嘴一笑,“至於提前取來的手段,現在倒是不得不與偷盜相似了。”
    江白根本懶得聽公輸右的狡辯。她知道公輸右偷玉璽絕不僅僅是為了鶩王,可能會有更大的陰謀。
    她快速思索一下,很快鎮定心神,輕笑道:“丞相未免太看得起我了,縱然我有九條命,偷玉璽?恐怕連死都不夠死呢。”
    “老夫相信盜首江白絕非膽怯之人。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夫相信閣下不會拒絕老夫的條件。”
    “哦,什麽條件?”
    公輸右微笑,道:“老夫早聞閣下俠盜之名,可眼下卻已為軍職,哪怕如今放天城動蕩,閣下卻都沒有離開的意思,想必閣下已經厭倦四海為家的生活,明白這天下也有偷不到的東西。”
    公輸右俯身作揖,沉聲道:“閣下渴望權力,而以如今放天城的趨勢……正是閣下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你要邀請我入夥嗎?”江白眨眨眼睛,微笑道。
    “正是。”
    “那我能得到些什麽?”
    公輸右抬眼看著她,恢複微笑道:“比如沐王府的位置。”
    江白的微笑頓時僵住了。這些家夥果然還是要對沐王府下手。
    其實本來她對沐王府無感,隻是出於百寶在離開時特意囑咐她要幫忙照顧郡主,所以她現在才有些緊張。
    她快速在心底權衡了一下,覺得公輸右既然提出想要偷玉璽,即便她不答應,這個目標也應該不會放棄,所以還不如直接答應他,直接接管他的計劃。
    “丞相的條件果然讓人心動。隻不過,玉璽乃是帝國至寶,光是察明它的位置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更何況皇宮守衛森嚴……”
    “閣下不必擔心,老夫早有準備。”公輸右開口打斷江白的話,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幅地圖,甩向江白。
    “這便是皇宮的地圖,帝國玉璽一直都在麒麟園內,由玉麒麟看管,放在紫宸殿裏麵的隻是一個贗品。”
    江白接過地圖,簡單掃視一下,地圖中的刻畫細節相當到位。現今放天城的皇宮格局自千年前就已確立,多年未作修改,作為數百年前的皇族,公輸家族對皇宮的了解之深可想而知。
    “玉麒麟可是神獸,從它的爪下拿走玉璽,我還不如直麵數百個皇宮宿衛呢。”江白把地圖收好,口中雖然是吐著槽,但語氣並無半分慌亂。
    公輸右聽出弦外之音,知道對方胸有成竹,於是作揖道:“玉璽雖是由玉麒麟看管,但如今玉麒麟經常陷入沉眠,以閣下的身手,必然不成問題。隻不知……閣下需要多少時間?”
    “明天,”江白顯得自信十足,“明天戌時,你來皇宮,我把玉璽給你。”
    公輸右愣了一下,許是沒想到江白會有如此效率。他低頭想了想,然後才顯露出微笑,道:“那老夫就靜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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