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畫古怪的壁畫隨著他們的腳步一直延伸至深處，百寶餘光留心著壁畫上的內容，從中讀取信息。最先看到的壁畫上簡單勾勒出一個長著牛角的怪人，他跪在一處高台之上，雙手迎接頭頂的浮雲上飄落下的玉鼎，而在高台的身後，是無數個手捧蓮花燈的人類。
    據說當初神族將人間交給人類時，便是以賜鼎的方式，其中的鼎正是代表著人間的權力。眼前壁畫上的內容無疑與此有關，但從那些手捧蓮花燈的人眾看，這裏指的大概是從神族手中接過寒單城的統治權，而非指的是整個人間。
    隨著深入，牆壁的畫麵中出現一座高台，一縷煙氣漂浮其上，周圍的人群手持兵器蜂擁而至，那個在上一幅壁畫中長著牛角的人類也在圍攻的人群當中。讓百寶感覺奇怪的是，這幅畫上場麵乃至人物刻畫都異常潦草，在前麵截然不同，感覺像是故意為之。
    百寶突然站停了腳步，凝視著畫中高台上的煙氣，不知不覺地感到頭疼起來，那些被封存的記憶像是小蛇一樣在慢慢爬出來。
    “閣下是看到了什麽？”走在前麵的勾玉覺察到百寶停步後，於是回頭一問。
    百寶的眼睛閃了一下，然後呼出一口氣，說：“據說神族當初曾任命四位人類強者管理人間，封為帝子。分別為仁、禮、武、法。最後從神族手中接過人間的便是一位帝子法。”
    百寶說話時目光一直緊盯著壁畫中的那個長著牛角的人類。“也是他從神族手中接過的寒單城。”
    “所謂帝子，不過是神族的棋子而已。”勾玉冷笑，他伸手指著壁畫上那潦草的圍攻場麵，“當初新神與宗神爆發戰爭，而寒單城是新神的領地。帝子們先是為新神管理人間，後來又與宗神媾和，做出背叛之舉，以換取宗神戰後賜予人間的承諾。四位帝子，也隻有這位被人間稱為第一位暴君的帝子法活了下來。”
    百寶皺眉無言。
    他們繼續往前走，眼前壁畫裏的畫麵又開始變得精美起來，天空中以流線刻畫，形成遮天蔽日的罩子，一座高塔拔地而起，高塔上的帝子手持玉瓶，麵前是跪倒在地的眾生。
    毫無疑問，這指代的便是所謂天神祝福的畫麵。
    這又讓百寶想起了什麽，他麵對勾玉的背影說：“不知閣下是否聽說過，人類當中的所謂古仙道的說法？”
    “你是想問所謂古仙道與天神賜福之間的關係？”勾玉猜出百寶所問。
    百寶點了點頭。
    勾玉接著說：“根據惑無心留下的記錄，新神在十萬年前接管人間，也包括寒單城。為了對抗北庭宗神，他們主動將原本籠罩在寒單的琉璃海擴大至整個人間，引靈猴創造人族並賜下名為仙道的祝福，令之能夠效仿神族修煉，這就是所謂的古仙道。而天神賜福隻針對寒單人，它的本意隻是為受到魔血汙染的寒單人祛除汙染，獲得力量隻是順帶的。”
    “寒單人所受到的汙染來自血魔血脈，以強大力量作為祝福強行祛除，以人類脆弱的軀體根本撐不住。”百寶搖頭。
    “沒錯，所以神族賜福的根本作用隻是減弱魔血的汙染而已。在天神賜福之前，寒單人一旦離開琉璃海便會莫名死去，接受賜福後則可延續至半年。雖然還是逃脫不了死亡的影響，但至少好了一些。”
    這時候，他們走到了盡頭，麵前出現了一麵青銅牆。
    青銅牆上刻畫的，是一個舉著黑日的高大巨人，以及巨人麵前的一具棺木。
    這幅畫對百寶來說並不陌生，當初在白骨森林時就遇到過類似的。
    勾玉的注意力顯然不在它的身上，他伸手按在“黑日”之上，如同當年的惑無心一樣打開青銅牆壁後麵的通道。
    刹那間，青銅牆壁退卻一道長長的青銅階梯出現在眼前，階梯上跪著無數森森白骨，四麵充盈著水體，但卻在周圍像是覆蓋著一層透明的膜，將水體完全隔絕。
    勾玉繼續走在前麵，百寶隨後跟上。
    “閣下是否發現了什麽？”走在前麵的勾玉突然開口。
    “我們現在腳下的青銅階梯是遠古魔族的造物。遠古魔將利用深埋地下的煉火將兵器煉化成青銅，造就了這一切。”百寶站到一具白骨麵前停下，眉頭緊鎖。
    這具白骨保持著匍匐下跪的姿態，雙手合十，看起來頗有幾分虔誠的滋味。
    “但這些人不是魔族，他們甚至不是祭拜者，而是敵人。”
    勾玉點點頭，重新往前走：“是的，這些人正是當初闖入此間的人類。他們在一瞬間便被殺死了。”
    “是神族幹的。”百寶忽然麵色冷峻。
    勾玉麵無表情地點頭，沒有立馬回答。他往上拾階走了一級，麵前一麵廣大無垠的青銅平台。
    平台之上，豎立著巨大的水晶山。
    他仰起頭，看著麵前的水晶山，以及隱約在期間的倩影，道：“神族確實很早就進入過這裏，知曉了這裏的一切。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為何神族最終放棄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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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過身麵對百寶，臉色並不輕鬆。“其實神族一直都沒有放棄這裏。我想你不會認為僅憑公輸右就能把我從囚禁千年的焚龍山禁地裏救出吧？”
    百寶退了一步，神色瞬間緊張。“你與神族做了交易！？”
    “準確說是與天鬥的交易，但因為交易僅涉及天鬥，所以我還得避著其他天神。”勾玉點頭說，“天鬥想要得到女兮身上的一個東西，但知道如何進入沉墟的人隻有我，所以他想我為他取來。而代價是，他願意讓我吸收掉那位魔王侍從的遺骸。天鬥可以隨時控製琉璃海，隻要他願意，任何人都無法進出寒單。所以，他不擔心我會出爾反爾，而我早已沒了選擇。”
    果然，百寶想起燭風說過天鬥一直盯著這邊的說辭。那家夥敢放任勾玉在人間如此亂來，究其根本當然是衝著沉墟來的。神族主動離開寒單，不過是為了讓勾玉這樣的食屍鬼順利進入替他們辦事罷了。
    “天鬥要的是什麽東西？”
    “這個涉及我與天鬥的交易內容，恕我不能相告了。”勾玉恢複了微笑，“我之所以願意把與天鬥合作告知，就是希望告訴閣下，咱們現在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百寶沒有說話，他循著階梯登上勾玉所在的位置，也看向前方的水晶山。在晶瑩剔透的水晶之中，一個若隱若現的倩影懸浮其中。
    而所謂的水晶山大部分是由元晶組成，如此龐大的元晶能量簡直聞所未聞。而這些元晶，便是那所謂天神賜福的根基。
    百寶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他回轉過身，重新看向台階上死去的人類骸骨，道：“這些人是帝子的人，神族為什麽要殺死他們？”
    “還記得周天神辭嗎？”
    “天神教的聖典？”百寶一愣。
    “周天神辭是個很長的作品，原稿裏麵的文字是最初的人類文字，與今日的人類文字差別很大，部分文字甚至已經失傳了，所以今日流傳於世的聖典是不完整的。惑無心破解了古老的文字，使我得以了解其全貌。”
    百寶神色凝重。
    勾玉回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周天神辭中的天變一章記錄了新神與宗神戰鬥的最終結果。所謂天之神發動的叛亂以失敗告終，他本人也在這場失敗中，神魂被徹底打散。”
    勾玉惋惜地搖了搖頭。“想來這位天之神便是當年的新神派領袖了，天之神大概率不是本稱，周天神辭中記載著‘天’或‘蒼天’的說法。總之，這位‘天’神引導座下帝子在寒單主持賜福，以改造臣民。但是天變到來時，帝子親手終止了賜福，並想要將沉墟毀滅。”
    “單憑人類的力量，要毀滅沉墟是做不到的吧？”
    “是啊，就連惑無心也想不清楚那位帝子到底在想什麽。周天神辭裏麵最後的記載的是主神天鬥降下神威，護住了通天塔。”
    “天鬥？”百寶眉頭緊鎖。他愈發擔心天鬥此時正緊盯著現在發生在寒單琉璃海內的一切，猶如周圍有雙眼睛在時刻盯著他看。
    “放心，這裏不會有天鬥的眼睛。”勾玉像是看穿了百寶的心思。“惑無心並不愚蠢，從我們進入此間開始，就已經不在琉璃海的觀測之下了。”
    “是麽？且不說這裏是否會有天鬥的眼睛，我估計他的使者或許就離這裏不遠，你敢在他眼皮底下打開沉墟麽？”百寶挑了挑眉頭。
    “我跟惑無心不同……”勾玉眼睛一眯，神情忽然高傲起來。“我可是一個真正的食屍鬼。即使是天鬥的使者，沒有我的允許，他也是進不來的。”
    “你就這麽肯定？”
    “你可以走近一點看看，然後你就會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勾玉麵帶微笑。
    這時勾玉讓開位置，將水晶山徹底暴露在百寶麵前。
    百寶猶豫了一下，才決定走近水晶山。
    此時如流水般明靜的人影靜靜地懸浮在水晶山中，四麵的水晶碎片溢彩流光，映襯著其中的倩影。
    “真是偉大的傑作。”身後的勾玉忍不住讚歎。
    “果然……就跟那場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樣……”百寶想起了在平陵城時見到的樣子，那時候的女邪正被水晶包裹起來，和眼前的場景別無二致。
    按照勾玉的意思，他繼續往前走，一直貼到水晶山的跟前。
    勾玉相當意外百寶的反應，他本以為百寶會為水晶山的人影所震撼，一如他當年那樣，在水晶倩影身前，自己的思考能力直線下降，導致完全落入了惑無心的圈套。
    百寶盯著看水晶中的人影，不同的光影在水晶間折射，導致有些地方看起來有些奇怪。
    “等等……”下一個瞬間，他忽然覺得裏麵人影變淡了。
    “這是……”
    “你已經發現了。”
    百寶猛然回頭，一臉的不可思議。
    勾玉依舊保持著微笑，淡淡地說：“沒錯，裏麵的人影是假的。”
    “封印中的人是假的？”
    “不不不，封印是真的，隻不過真正的藏身之處不在肉眼之內。你知道魂界麽？”
    “遠古魔族的幻術。”
    “沒錯，真正的沉墟其實是藏在魂界裏。如果惑無心留下的記載沒錯，這座沉墟的主人早已死去，她不可能發動魂界。所以真正發動魂界的隻能是魔將女兮。在這座沉墟裏麵，必然會有關於女兮的線索。而且，沉墟隱藏在魂界也意味著，即使強如天鬥，也不可能侵入其中。”
    百寶的表情依舊嚴肅，“你當真要替天鬥辦事？神魔到底不同，天鬥心思縝密，恐怕不會讓你如願。”
    “你似乎對神族的天鬥很熟悉？”勾玉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
    “半麵之緣吧。”百寶搖搖頭，不想就此話題展開。“我大概明白你的計劃了。平陵城的沉墟隻是虛假的陷阱，真正的大門一直都在寒單城。隻是魂界廣袤而變數極多，所以你需要一個王血更為高階的人來感知方向。也就是我。”
    弄清楚一切後，百寶難得平靜下來。
    “那麽從現在開始，該為我們的最後冒險準備了。”勾玉望向水晶山中的倩影，眼神逐漸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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