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虛幻不知歸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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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離禁錮後,勾玉先是化作一團黑氣,隨後慢慢變化成一個骷髏頭。而原本被魔爪禁錮的軀體也在此刻徹底化作煙氣,從魔爪下脫離出來,又慢慢融入骷髏頭之中。
    “多麽完美的軀體,我感受到你的魔氣正在湧動,難以置信這居然隻是魔王的近侍。”
    半人半蛇的女人拭去嘴角的血跡,全身的鱗片在此刻紛紛豎起,無形的氣壓慢慢擴散出去,在古井邊上引起細小的龍卷。
    “你以為你可以勝過我?”她的聲音冰冷蝕骨。
    勾玉咯咯地笑了起來,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威脅。
    而在他的笑聲之中,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海螺浮現在骷髏頭身前的一團黑氣之中。
    這個海螺在女人的記憶當中,準確來說是清目盲的記憶當中,它的名字是回夢螺。
    刹那間,回夢螺飄出段段古玄的樂音,向四處飄蕩,很快將古井周圍都籠罩在內。
    “你還記得這個回夢螺吧。在你很小的時候,我曾讓它幫助你掌握幻象之術,但也在無形中將你與它聯係起來。”勾玉淡淡地說。
    在樂音之下,她白色的細鱗在樂聲中不斷地顫動,隱藏在這些鱗片下的氣血更是不斷地翻滾著,她急促地呼吸著,有種無形撕裂的痛楚。
    “記憶……記憶!”在樂音配合勾玉的話語之下,屬於清目盲的記憶正在不斷地從她識海裏翻起,像畫卷一樣不斷地擴展。
    她厭惡這些記憶卻又無能為力,最後更是以她長長的利爪扣著疼痛的腦袋,拉出兩行鮮血,形態幾近暴怒。
    她仍然留著清目盲的記憶,自然也清楚勾玉算是清目盲的師父,而從一開始勾玉就已經謀算到這一天如何控製住她了。隻是她沒想到即便是新生的她,依然難以擺脫其影響。
    她終於暴怒了。
    她將蛇尾回收,蛇軀上長出兩對手臂,身後則是長出一對膜翼,原本倩麗的麵容此刻獠牙凸起,臉上布滿黑線,變得格外地猙獰。
    白色的長發也在此刻回收,隨後向四周張揚發散,以彰顯自己的力量。
    對麵的勾玉仍是不慌不忙,他在骷髏頭下變化出一隻黑色的鬼手,托住了回夢螺。
    作為一件法器,回夢螺原本需要依托施法者的演奏來發出樂音。但在心畫事件中,回夢螺竟自主發出聲音,令勾玉意識到其中可能已孕育出器靈。
    此後,勾玉多次施法溝通,終於得到了回夢螺的回應。雖不至於得心應手,但至少已可以簡單駕馭。
    清目盲曾在回夢螺的幫助下練習,哪怕新生成魔,過去的記憶扔會存在。所以她並未料到回夢螺能以這樣的方式出現,算是意料之外。
    此時回夢螺落到勾玉手中,所發出的樂音頓時變得有些刺耳。
    很快,來自四麵八方的腳步聲驟然響起,無數的屍鬼洶湧而至,圍上了他們。
    回夢螺的樂聲在此間回旋,正是它引來了這無邊無際的屍鬼。
    而在女人的感官之下,這些衝過來的屍鬼卻無一例外地變成了寒單城的居民。每一張臉,都是她記憶中的麵孔,也一如她記憶中的刻薄、殘暴。
    她似乎想起了在清河上的那個夜晚,那些拿著火把站在岸邊的人,等待著把她殺死的神態與現在圍攻過來的一模一樣。
    他們不是屍鬼,而是變回了寒單城的居民,但相同的是,他們依然是來殺她的。
    “好,你們敢來,我就把你們徹底屠戮殆盡!”女人暴怒地呼嚎,甩動長尾主動衝了上去。
    她像殺死那些屍鬼一樣,利用長發將來襲的“人群”悉數穿起,然後將他們的靈魂抽出,在蛇毒之下灰飛煙滅。
    這場屠殺讓她忘乎所以,雖然目盲的她沒法親眼看著這些人在麵前灰飛煙滅,但這場屠殺卻讓她有著大仇得報的快感,令她的情緒愈發高漲。
    可是,在這場無邊無際的殺戮之中,她卻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哭聲。那個哭聲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急,甚至開始要占據她身體的主動權。
    “這不是我,這不是我……”重複的聲音在她的識海裏不斷出現,悲傷的情緒不斷地湧進來,令她一直維持的冷漠不斷瓦解。
    那個本該因為融合而死去的女孩在此刻不斷地出現在她的識海裏。她不斷地想起她的一切,“自己”則變得越來越淡漠。
    周圍的樂聲更大了。
    “這不是我!”
    她的身體向四周爆發出一陣狂風,將來襲的屍鬼,或者說是寒單人推出百步開外。而她,轟然墜落。
    她艱難地抬起腦袋,感到身體力量正在不斷地逝去,關於魔的印象不斷地流失。
    這不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當初化魔進入丞相府時,也有過這樣的時期。原因就在於那隻海螺。
    黑色的骷髏頭慢慢重新變化為勾玉的軀體,魔刀月齒也在此時變作一輪弧月,遊蕩在他身邊。
    “我說過,你和清女沒有什麽區別。”
    “你到底……”地上的蛇身女人感覺自己似乎變回了清目盲,身上的力量正在一點點遠離,連抬頭都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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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玉慢慢地落回到地上,“回夢螺有一項特別的能力,叫做‘鏡’,能夠創造幻相。你在學藝時,我經常利用它將你分出幻相,令你們對戰。我在這裏用到的其實是‘鏡’的二層境界,名為鏡中我。”
    “鏡中我……你給自己製造的幻相,也是基於此吧。”清目盲掙紮著想要起身,然而沒有成功。
    勾玉肯定地點了點頭,“而鏡的一層,是我曾教與你的,是為‘鏡非我’。雖然同樣可以創造幻相,但幻相自己並不知道自己為假,而一旦認識到真實,便會消散。你在穀神的心畫之中所施展的便是此術。隻不過,心畫之中畢竟隻是精神進入,故而當鏡非我的幻相消失,反而會顯露真相。”
    不止如此,清目盲不久前也基於此製造了自己的幻相,並且讓她帶著百寶離開,一直到快要出去時,那個她才發現自己並非真實,從而最終消散。
    不過,她製造那個幻相的時候並沒有借助回夢螺,而是通過甯嫿控製尚未消散的魂界來達成的。
    在魂界的加持下,她奇跡地施展了鏡中我一術,同時因為沒有回夢螺的參與而騙過了勾玉。
    “而鏡還有第三層,是為我中鏡。”勾玉看向她的眼神突然變得陰森。“所謂我中鏡,是將幼小的靈魂直接變作鏡子,它不再向外投射出幻相,反而是向內倒影虛假。虛假的經曆,虛假的過客,會帶來虛假的成長,最終會製造出一個完全虛假的人。這個人不是幻相,但她同樣也早已不是真實。”
    清目盲猛然抬頭。
    “作為一麵鏡子,我當然有辦法讓你倒影出不同的樣子。就算你已經完成魔化,一個虛假的你也是不可能被殺死在靈魂裏的。”勾玉嘴角一彎,含笑說道:“應當說,真正的你其實還停留在十年前,或者說是‘死’在了那裏。”
    話音一落,天地刹那變色。地麵上的血水向周圍漫開,覆蓋在他們腳下的每一處角落,漫過了旁邊的古井,也漫過了地麵上的屍鬼殘肢,將一切蠶食,徹底消失。
    最後,在他們身下形成了一麵寬廣驚人的血色鏡子。
    周圍隱約出現了火光,照耀了血色的鏡子。火光隔得很遠,遠遠地列了一排又一排。可清目盲卻覺得它們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撲來。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快看,魔女現形了!”
    “她已經成為了真正的魔鬼,必須要將她處以極刑!”
    “快殺了她!”
    ……
    熟悉的咒罵聲從火光之中傳來,嘈雜、瘋狂,以及凶惡。
    這一次,她似乎聽到了那些瘋狂的咒罵聲背後的竊竊私語。
    “傳聞魔族的血肉能夠減弱寒單人身上的詛咒,就這樣殺了會不會太可惜了……”
    “怎麽,你也想吃了她?”
    “魔不是人,為什麽不能吃……”
    “那至少得再養養,現在可沒多少血肉……”
    討論吃人的聲音愈發變得熾熱,變得熱烈,也變得毛骨悚然。
    清目盲知道為何魔化後的自己不肯放過那些人,是因為這些話,她都知道。
    原來,這些人就是她父親一直守護的。為了這份守護,他放棄了自己的原則,像個傀儡一般活著,直到最後仍是執迷不悟。
    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努力。
    她是一隻魔鬼,這些人又何嚐不是?
    “正義?這就是你所守護的正義?他們到底隻是一群吃人的怪物,一點都不值得。”她喃喃自語。
    她強撐著起身,輕輕地喘息,兩行鮮血從她禁閉的雙目滑落,濺落成花。
    “當他們吃過了人,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們,都不配活著。”
    禁閉的雙目猛然睜開,露出了血色的蛇瞳,屬於魔的氣息迅速複蘇。
    她閃動蛇尾,遊蛇一般的長發突然向前迸發而出,將麵前的海螺直接穿刺。
    突然爆發的一擊出乎意料,以至於那上一刻還在飄蕩著樂音的回夢螺轉瞬間就被刺穿,所有的樂音也在這一刹那刹住了。
    但清目盲還沒來得及繼續出手,在她睜開蛇瞳後,前麵的勾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周圍數列數不清的鏡子。
    這些鏡子裏什麽都沒有,倒影的也都是如她身下以鮮血凝成的鏡麵一般,呈現出一片暗色。但在她的身下的鏡麵之中,卻能清晰地看到周圍站滿了像是蜥蜴,又像是狗的怪物,它們握著火把,正在朝著她咒罵。
    古玄的樂音重新開始在周圍飄蕩著,在她周圍的鏡子慢慢碎裂。這些樂音就像是從破碎的海螺裏逃出來似的,並未停止,反而越演越烈,聲音越來越大,宛如在她的耳朵裏歌唱。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感到自己像是要和身下的鏡麵之下倒轉過來一樣。而在一陣倒轉之後,她所看到的是她周圍的鏡子息數碎裂了,原本在她身下鏡麵下的怪物也全都出現在了她周圍。
    她身下的血水重新開始緩慢流動,就像是一麵平靜的河水正在淌往遠方。
    “殺了他們!”
    驚雷一般的聲音在她腦海中炸響。
    周圍的怪物舉著火把朝她衝了過來,每個人的嘴裏都在嚷著要殺了她這個魔鬼,但她所聽到的都變成了——“吃了她!”
    “吃了她!”
    “殺了他們!”這個聲音再度在她腦海中響起。
    她鼓起身後的膜翼,迎著舉著火把的怪物衝了上去。
    “殺!”
    這一刻,她似乎覺得自己真的回到了那個夜晚。所有人站在岸邊等著對她施以極刑。
    沒有突然出現的大蛇,也沒有施以援手的大主教。她自己化身了魔鬼,與想要殺死她的人群廝殺到一起。
    她殺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傷口就會回到她的身上,但她不在意。她殺的人越多,她身上的傷口就變得越來越多。
    當痛楚變得麻木,她逐漸感覺不到身上的傷痛,隻剩下了對待敵人的仇恨。
    她沉澱在殺戮場之中,徹底迷失。
    ……
    很多年後,她在一位化名惑無心的天神教大主教的教導下,踏上修煉旅途。但真正的她,早已“死”在了那場名為殺戮的極刑之中。
    名為清目盲的她,就這樣走過了一段虛假的人生。人雖然活著,但意識卻早已不在了。
    古井周圍的鏡子不斷地翻轉著,慢慢地縮小,從外麵看起來就像是凝聚成了一個水晶球,不時有鮮血從縫隙裏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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