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造生牌

字數:8496   加入書籤

A+A-


    “嗷——!!!”
    怪物突然發出了憤怒的嚎叫,八根步足幾乎同時衝向百寶!
    就在步足的尖刺距離百寶不到半步,百寶周身驟然凝固成兩麵黑牆,正好將來襲的步足悉數卡住。
    意識到不妙的怪物急忙想把步足抽出,但黑牆仿佛擁有生命力一般將其牢牢吸住,動彈不得。來自百寶的聲音也在此刻鑽進它的耳中:“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愛玩卻又玩不起。”
    刹那間,它的眼睛猛然瞪大,看向百寶的猩紅眼眸中,狂暴的火焰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明滅閃爍。那非人的龐大身軀也在此刻劇烈地顫抖起來,連帶著根根步足瘋狂地抽搐、痙攣,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扭曲。
    “伏唯,守住你的清正,掙脫吧!”百寶大聲呼喚起來,聲音在殘破的大殿周圍形成陣陣回音。
    此刻的他,雙瞳紅的發亮。
    “你,你……我……我是……”它發出的聲音開始不再是純粹獸吼的咆哮,那聲音裏充滿了撕裂般的痛苦、迷茫,以及…一絲終於衝破黑暗的清明!
    喀啦啦啦——!
    漆黑的甲殼如同腐朽的牆皮,大塊大塊地從它身上剝落、飛散。八根猙獰的蜘蛛步足迅速萎縮、退化,變回蒼白無力的人類四肢。黏稠的魔獸氣息急速消退,顯露出下方屬於人類的、蒼白而布滿冷汗的皮膚和單薄的身軀。那顆獠牙凸出的頭顱也在碎片剝落中,還原出極度蒼白、憔悴的人類臉龐。
    另一邊地上的白晨此刻身上的蛛絲也在慢慢消解,但當麵前的怪物變作人類時,他仍是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是伏唯!
    與伏唯一同包裹在蜘蛛怪物的軀殼裏的,還有阿那這小子。他們從怪物軀殼脫離瞬間,一下子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麵。
    伏唯的眼睛由猩紅的獸瞳變回平常的黑色,隻是裏麵盛滿了劫後餘生般的巨大空洞與驚悸。他呆呆地看著自己沾滿汙穢的手,又茫然地抬起頭,感到如此深入骨髓的疲憊與……陌生。
    他記得,就在剛剛,自己仿佛身處一處堅冰之下,突然堅冰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痕。而在那裂痕之外,有什麽東西在劇烈地掙紮、翻湧,試圖衝破束縛。他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一隻手,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遲疑,想要去觸碰裂痕。裂縫中慢慢地透出微光,而他的指尖距離那點微光僅剩毫厘,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直到裂縫徹底破碎,全部的光線湧進來,照亮了他的全身,他才終於看到自己全身上下不再是獸,而是人。
    “咳咳,累死我了。”阿那的樣子看起來比伏唯要好些,單純隻是疲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問的是白晨。
    “你可以單純理解為奪舍。伏唯與魔宮產生了連接,這種連接讓他差點成為了魔宮的仆人。”百寶簡單地解釋說,“不過我沒想到的是,居然是你小子阻止了他被完全吞噬。”
    他看著地上攤成一團肉團的阿那,有些不可思議。
    “被奪舍……能靠玩遊戲掙脫?”白晨還是不太理解。
    “呃,隻是恰好對方是個愛玩的魔類。”百寶隻好作此解釋,“而且偏偏還輸不起,所以通過一場輸贏讓它情緒出現破綻,正好它那時並沒有完全吞噬掉伏唯,我才能叫醒伏唯。”
    “這還真是匪夷所思的手段。”白晨掙脫掉身上的蛛絲,重新取回魔劍,正要站起來時突然地麵一陣強震,逼得他重新坐了回去。
    激烈的強震不僅讓在場的所有人瞬間失去平衡,連大殿周圍的牆壁也開始坍塌,頭頂的穹頂破碎散落,好在是沒有形成大塊的岩石落到他們頭上。
    “畢竟對它來說,整座王都的規則也不過是一場遊戲。我應該想到這一點的。”洪亮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同時傳來。
    白晨一下子便分辨出了這聲音主人。
    “這個聲音,難道是那個自稱天陰執守的劫燼?”
    “哦?你見過他了?”百寶有點意外。
    “說來話長,總之這家夥可能不懷好意。”白晨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到百寶和伏唯身邊。地上的阿那瞬間警惕,半句話不說,迅速逃到了白晨身後。
    “以規則為遊戲,又以遊戲分勝負。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
    在周圍大殿的坍塌中,來自劫燼的聲音徐徐而來,慢慢地變得陰森。
    “既然如此,最終也讓它以一場遊戲結束吧。”
    地上的牌陣突然破開,數十枚竹木牌隨著一股從地上卷起的風席起,向四處飛散出去。
    此刻大殿周圍的牆壁已盡數倒塌,整座霸靈殿徹底成了廢墟。而在廢墟之外,是亭雨侍正站在一片黑雲麵前,腳邊燃起一道火線。
    黑雲裏的,是數不清的魔族人,基本都是大魔出身,少有的幾個也是魔侍。他們並沒有因為亭雨侍擋在麵前而直接衝殺,而是和亭雨侍形成了僵持。
    作為目標是劫燼書的他們,並不希望自己與亭雨侍直接對抗,而是寄希望於他人對付亭雨侍,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當相當一部分人抱有這種念頭時,僵持便在所難免了。
    因此對亭雨侍來說,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並不類似。
    當霸靈殿突然坍塌之後,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匯聚到了位在其中的百寶等人身上。
    尤其是白晨的出現,徹底引起黑雲裏的蠢蠢欲動。他們都看到了劫燼書是落在一位白發青年的手上,而這個人正是白晨。
    終於,有人忍不住動手了。
    一個身材瘦削,麵如豎竹的家夥首先閃出,直接突破到亭雨侍的火線之內。
    亭雨侍眉心一皺,腳邊的火線瞬間化作一道火龍將那家夥吞噬下去!
    不過先行的家夥帶動了更多人的行動,幾乎在他行動的瞬間,又有幾個人突破到火線以內。火線之上也瞬間升騰起數道火龍。
    在爍烈的火光中,空間裏突然響起了竹木敲打的聲音,就像是一曲樂音。
    在樂聲中,先前那個被火龍吞噬的瘦削男子化作了一枚竹木牌,上麵刻畫著黑色的竹林。
    與此同時,其他被火龍吞噬的魔人同樣紛紛化作竹木牌,上麵刻畫著不同的圖案。
    並且火龍徹底離開火線,主動朝著黑雲出擊,簡單的結界或者護盾根本難以阻隔它的穿透,很快又有數人化作木牌。
    亭雨侍快速閃落到百寶身前,她意識到火線上的火龍已脫離了自己的控製。此時數道火龍正在黑雲裏穿梭,更多的竹木牌由此慢慢出現在了周圍。
    “以萬物為牌,你我來試輸贏如何?”劫燼的聲音依舊虛無縹緲地從四周響起,隻是多了幾分肆意。
    那些在魔域中盛名的大魔,此刻毫無還手之力地變作了竹木牌,懸浮在已成廢墟的霸靈殿之上,構成了牌陣。
    “這就是傳說中的蒼溟大陣嗎?怎會如此詭異!”有大魔意識到了此處空間的詭異,紛紛向外逃去。在他們逃跑的方向,來自部落犰的魔將陰幹冷眼旁觀。
    “百寶,我們得離開這裏。”白晨對百寶快速說道,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緊盯著此刻來到他們身前的亭雨侍。
    “別擔心,她是友非敵。”百寶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從現在的情況看,我們如果不玩這場牌戲,隻怕是走不成了。”
    此刻原本豎立在百寶兩側黑牆消退,慢慢化作一個人形。他的形象有些駝背,全身披著破落的黑色大氅,下身消失,隻餘下一段黑氣。
    方才就是靠他才阻止了那八根步足的攻擊。
    白晨又是嚇了一跳,不過那駝背的家夥沒有理會他,而是恭敬地向百寶行禮。
    隻是禮到了一半,被百寶瞪了回去,於是瞬間反應過來,堆著笑臉道:“見過百寶閣下。”
    隱孤的樣子與在無界地時稍有不同,事實上為了掩人耳目,他也不得不稍加偽裝,以確保不被熟人認出。因此雖然白晨覺得他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
    不過也不難猜出他和那個酷似亭雨侍的女人一樣,都是百寶召喚出來的。算是幫手。
    有了兩大幫手在身邊,白晨也可放下心來去查看伏唯的情況。伏唯依然難以站立,而且精神也有些恍惚的感覺。
    無奈之下,白晨隻好逼著阿那變大,讓她背著伏唯,隨時準備逃跑。
    劫燼的聲音再次傳來:
    “為了讓這場遊戲更有趣,我會對它的規則做一些變化,簡單的說,我將心象牌改為相牌,分為真、惡、欲三類。規則牌仍然是固守、破妄、溯影三種,但內容會出現變化。我們將分別從牌陣中扣下九張暗牌,用其中三張對壘,其他暗牌則可以用來疊加。這次,我們隻試一局。”
    話音剛落,空中的牌陣開始瘋狂旋轉起來,其中的竹木牌毫無邏輯地四處紛飛,讓人眼花繚亂。
    與此同時,百寶旁邊的隱孤即時化作一股黑風衝進牌陣,將本就淩亂的牌陣攪得更加混亂不堪。
    幾隻憑空出現的漆黑而巨大的爪子在淩亂的牌陣中抓起了其中的竹木牌,而本就在牌陣中橫衝直撞的黑風同樣卷起其中的竹木牌,並且隨著它的重新回落到百寶身邊,這些牌子也被帶到了百寶身前。
    一共九張,對麵的漆黑爪子同樣是抓起九張牌。
    “至於規則牌,不再是平白的贈與,而是燃燒。”
    黑色爪子麵前的一張木牌突然激烈地燃燒起來,發出陣陣淒厲的慘叫,直到它徹底變成水晶狀透明的牌子。
    “這家夥是在玩一場殺戮遊戲。”白晨眼角一顫。
    隱孤則未等百寶開口,已抓起麵前的一張牌化作焰火,也燒灼成透明狀的琉璃態,依稀能從其中一麵看到文字。
    “小心隱藏規則。”背著伏唯的阿那趕緊提醒,畢竟剛剛她和伏唯的“合體”吃過大虧。
    未等百寶問出,空間內便傳來了劫燼的哈哈大笑。
    “隱藏規則有的,有且僅有一條——你可以犧牲掉你身邊的每一個人,讓他加入到你的牌組裏麵。如果你想要這麽做的話。”
    阿那頓時啞口,腳步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簡單的規則時間結束,接下來,對方首先出手。
    天空的黑色爪子首先朝著百寶打出三張暗牌。不過這次不像先前對壘那樣要等到最後關頭才露出底牌,而是直晃晃地在百寶他們麵前展開。
    因而應當說是明牌,而非暗牌了。
    三張牌的內容依次是幹戈、牢籠和一顆紅色的毛球。牌上各有小字,先是依次位於邊角的惡、惡、欲,後是分別位於正下方的「戰士」、「囚徒」和「孤兒」。
    這與原來的牌麵截然不同了。
    更巧妙的是,當牌麵展開,牌麵裏的幹戈、牢籠和紅色小球瞬間活了過來,紛紛衝出牌麵,各自變作詭異的怪物。
    “原來這就是你指的不同。”百寶眯著眼睛,目光慢慢轉移到己方牌麵上。
    白晨很想給百寶提供建議,但發現自己壓根看不懂牌麵,也看不懂牌局。
    百寶很快選出了自己的三張牌,牌麵分別是「旅人」、「俠客」和「詩人」。它們所代表的牌類則分別是真、欲和惡。不太理解詩人上會頂著一個惡字,隻是單純從牌麵上的刻畫來看,確實是個麵目猙獰的詩人形象。
    和對麵一樣,百寶選出的暗牌在打開後,同樣從牌麵裏跳出了三個形態各異的怪物。當然,因為百寶選的都是「人」,所以可以算是人型怪物。
    然後,彼此之間的怪物就打了起來。這幅場景有點像是代理人戰鬥。百寶自然是不陌生,畢竟這本來就是他的戰鬥習慣,隻是眼下不需要他進行召喚罷了。
    若說前麵的牌局對壘靠的是規則上不同牌型的克製關係,現在的這個牌局對壘靠的就是牌麵裏怪物的戰力,甚至很大程度上要靠木牌形成前的大魔實力。
    劫燼打出的「戰士惡)」無愧是戰士之名,很快就壓製了百寶的牌。
    這時候,百寶打出了下一張牌——「度客真)」,有點像是困苦修士的模樣。他將度客疊加到詩人身上,二者居然開始融合起來,仿佛是兩個怪物的合體,力量也瞬間增強幾分。同時在融合之後,牌麵上也隨之出現「真、惡」二字。
    白晨和阿那看得目瞪口呆,即便是精神還沒恢複的伏唯,看到眼前光怪陸離的一幕,都還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劫燼同樣開始動作,他以「祭師真)」疊加戰士,同時令孤兒和囚徒合體,這樣一來,原本戰士的牌麵上的「惡」字也疊加上「真」,孤兒和囚徒合體之後的牌麵則是變成「惡、欲」。
    牌陣上也變成了兩個怪物對決三個怪物。
    這時,百寶率先放出規則牌「固守」,以旅人限製了孤兒和囚徒的合體,而令詩人和俠客同時對付戰士。
    但劫燼同樣打出規則牌,先以「固守」限製了詩人,再將「判官真)」直接疊加到原本孤兒和囚徒的合體裏,將牌麵上擴展為「惡、欲、真」三字。
    一番操作之下,劫燼手中剩下三張暗牌。而百寶因隻放出了固守和度客,除去原本排出的三張牌,仍然留有四張牌。
    不過,百寶現在的局勢處於劣勢,他勢必要進行操作。
    雙方激戰如荼之際,遠處悄然觀察著的陰幹不由得輕聲感歎。自己確實沒有看錯那小子,雖然細節有變化,但牌戲的形式仍然遵循造生牌的規則,那是來自遠古時代的王庭牌戲,現在能懂的人已然不多了。
    百寶直接將手上的兩張暗牌變成了規則牌,並將另外兩張暗牌打出。其一為「隱士真)」,直接疊加到旅人身上,其二為「炬子真)」,疊加到俠客身上,加上原本就與度客結合的詩人,依然是以三個怪物對決對麵的兩個。
    此時雙方的「固守」效果消失,所有怪物徹底對決到一起,並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均勢。而雙方的最後操作很快就來了。
    劫燼依然選擇率先出手,他將其中一張暗牌燃燒成規則牌「溯影」打出,從百寶手上剩下的兩張牌中選取其一互換,正巧得到規則牌「破妄」。
    “牌麵上隻允許同時出現「惡、欲、真」三字,同類牌的疊加不能超過兩張且無法再疊加其他類型相牌。這是造生牌的規則,你我都清楚。”劫燼的聲音突然響起,“想要繼續疊加的唯一辦法,就是將它們從相牌中抹除。”
    劫燼打出「破妄」,將判官、囚徒和孤兒三者疊加牌麵上的「惡、欲、真」三字抹除,進而將它疊加進戰士和祭師的合體之中,同時打出了他最後一張暗牌——商人欲)。
    頃刻間,六張牌的瘋狂疊加使得牌麵上的怪物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原本層層疊加的文字除了仍然保有戰士、祭師和商人的「惡、欲、真」,但代表牌麵「身份」的文字已變成了「弄臣」二字!
    名為「弄臣」的怪物從牌裏現身出來。它的整體形象類似於人形,隻是身體極為修長,仿佛裹著黑色長衣的麵條,修長的手臂反曲彎折,做著各種詭異的動作,加上臉上戴著的那張有些滑稽的麵具,讓百寶想起在人間看戲時見過的醜角。當它在動時,來自劫燼的聲音也通過它的口中傳來:“有人言不忠,有人笑愚忠,不知血盡歸何處,不問舊魄為何來。欺君瞞舊誓,劫火化新盟。”
    弄臣在空中手舞足蹈,原本遊走在牌陣周圍的火龍轉眼間纏繞到它身邊,火龍所及之處,空氣裏均拉長出一道火線。
    “何談其罪?何談其罪?吾為弄臣!”
    “弄臣?”百寶內心笑了笑,“還真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