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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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爾濱西北四十裏,千鶴溝。
    此間已經是肇東地界,四麵環山,懸崖峭壁,舉目遠望,盡是層疊密實的鬆樹林子。
    夏日裏的晚風吹過,掀起一陣陣鬆濤聲。
    鬆濤在耳,山月照人。
    在懸崖下麵是一片向陽山坡空地,有兩橫四豎的六排板房子,全是用成根原木以巧妙手法搭建,人字架房頂鋪著一層厚厚的茅草。
    板房子後麵還有一處天然洞穴,也住人,名曰老虎洞。而老虎洞旁邊還流淌著一眼清泉,總有麅子來喝水。
    這裏正是報號“占山河”綹子的花亭子。
    此時,在中間板房子當中,綹子大當家的占山河正躺在炕上,守著煙燈抽大煙,這時四梁之一的“糧台”走進來,道:
    “大當家的,我把要掛柱的朋友給領來了!”
    占山河也不吱聲,就像是沒聽見說話似的,又在煙燈上燒了一個煙泡,美滋滋的抽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占山河忽然“騰”的一下像是詐屍一樣坐了起來,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地上站著的那個大高個子,喊了一嗓子:“甩個蔓兒!”
    大高個有些無語,但還是答道:“弓長蔓。”
    占山河斜楞著眼睛說道:“你要掛柱,也不是不行,但是這一陣子綹子裏七長八短,人越來越雜,所以來掛柱就得按照綹子上的規矩辦事,過堂!”
    糧台一聽這話,有些著急,趕忙說道:“大當家的,張宗昌不但是俺山東掖縣的老鄉,還在一起修過鐵路,老底柱子。由俺來作保,就不用過堂了吧?”
    原來,想要在綹子求職,分兩種方式:
    一種是有保人作保,即綹子四梁八柱可以將自己熟悉的人直接介紹參加工作,由掛柱者本人出個字據,交給八柱之一的字匠保管,上麵不外乎寫明出身,表達決心,比如“走馬飛塵、不計生死”之類的,然後就可以拜香入夥了。
    這就是“行低人不低”,保人、字據都與鋪戶學徒入職手續差不多,胡子最忌諱人們瞧不起自己這行。
    另一種則是自己遞簡曆,沒有人給作保。對於這類人,綹子一般是要做背調,以免混入官府或者是敵對綹子的探子。此外,最主要的還是過堂,目的是看來人是否有足夠的膽子,因為胡子是吃橫飯的,沒膽量可不行。
    現在既然是有四梁之一的“糧台”給作保,按理說是不需要過堂的。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大當家的卻提出要過堂。
    過堂可不簡單,是要玩命的!
    而張宗昌卻嘿嘿一笑,道:“過堂就過堂,俺張宗昌刀山能上,火海可闖,既然來掛柱就是把死活撇在一邊,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大個疤,來吧,開整!”
    糧台卻勸道:“凡事要三思,以免後悔呀。依俺的想法,還是另找出路吧,缺盤纏的話,弟兄們可以給你湊一湊……”
    張宗昌卻搖搖頭,心中暗想:俺老張是缺盤纏的人嗎?好吧,確實是缺。
    這事就怪他自己,白天在哈爾濱的明洞客棧倉促突圍的時候,因為走得匆忙,竟然把裝錢的褡褳忘在客棧房間裏了。
    而褚玉璞的錢卻是放在他這保管,淑明翁主身上也隻帶出一個現大洋。
    也不知道會便宜哪個王八蛋!
    三人這是慌不擇路,一路沿著道外十二條街出了哈爾濱,走的西北方向,一口氣跑了能有三十裏地才敢停下。幸好淑明翁主也是善於奔跑的選手,這大長腿就是好,不但可以,還可以……
    三個人雖然沒錢,卻還是在五站鎮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棧,開兩間上房,而且還要了一大桌子酒肉,吃得滿嘴飆油。
    然後張宗昌拿著僅有的一塊現大洋,徑直去了鎮上的賭場,要給莊家上一課。
    很不幸,輸了……
    一文錢難死英雄漢。
    然而張宗昌卻不是英雄,這位狗肉將軍決定回去叫上褚玉璞,在附近找個地主老財幹他一票!
    結果在大街上卻碰到了一個老相識,這人不但是一起闖關東的山東掖縣老鄉,而且還一起修過鐵路,甚至還在綹子裏一起當過胡子。
    隻不過張宗昌不甘心一直當胡子,後來去了西伯利亞闖蕩。
    老鄉見老鄉,背後給一槍——不對,兩眼淚汪汪。
    這老鄉現在混得還不賴,在千鶴溝的綹子裏當糧台,報號“傻波子”。
    一個人,要是兜裏沒錢,從氣色上就能看出來。
    傻波子這一瞅:完蛋,老兄弟這是落魄了。
    於是,就當即拍了胸脯,提出要給他內推,再次一起攪馬勺。而且還告訴張宗昌,綹子裏可是有不少老兄弟,都是山東掖縣老鄉,其中不乏一起修過鐵路的。
    張宗昌一聽這話,把眼珠一轉,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而現在占山河要求過堂,其實還真就正合張宗昌的心意,傻波子想攔都攔不住。
    很快,在板房子前麵的月亮地兒,就七長八短的圍攏來百十號的胡子,個個麵如黑鍋底,透著凶光。
    燈球火把,亮子油鬆,再搭配這月光,把場地照得亮如白晝。
    而大掌櫃占山河,也在眾星捧月之下來到當場。
    因為剛過足了煙癮,此時紅光滿麵,分外精神,隻見他穿一身紫色紡綢薄衣褲,腰紮巴掌寬的黑布帶,右胯下順著槍盒,裏麵有一把嶄新的匣子槍。
    四梁之一的炮頭大喝一聲:“過堂啦!”
    說著,就用手心托出了一個雞蛋。
    這時傻波子不由心跳加快,倒吸一口涼氣,臉色愈加難看起來:這大當家的太也不開麵了,既然是俺介紹來的,卻還整這麽一出。不但如此,這還直接上了難度,不用葫蘆頭,而是用雞蛋。
    於是再次勸說張宗昌:“咱就這麽算了吧!”
    張宗昌瞅了一眼炮頭手上的雞蛋,內心也有些打鼓:這玩意屬實是險之又險呐!
    但是,他現在這賭徒的勁兒卻上來了,完全不聽邪,道:“沒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打雞蛋算啥,來吧!俺記得你家以前是三代獵戶,槍法相當不賴,就讓你來打吧,別人還真不放心!”
    說完,張宗昌挺起胸脯,接過炮頭手裏的雞蛋,昂首闊步向前走去。大約在五十步外停下來,把雞蛋放在了頭頂的禮帽上。
    “來,開整!”
    傻波子沒用自己腰上插的匣子槍,而是特地借來了炮頭用的那杆馬蓋子——這槍可是好東西。
    隻見他拉動槍栓,先瞄準了遠處木杆子上插著的鬆明子,“啪啪啪”開了三槍。
    然後咬了咬後槽牙,忽然把馬蓋子一甩,也沒見怎麽瞄準,就聽“啪”的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