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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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麽地方,為何盡掛白布,進出縞素?”
    “這是義莊,裏麵的主人過世了。”
    今日寅時,日夜交替之際,黎明時分。
    任家鎮,義莊,門檻上匆忙交替的一雙雙腿驟然停住,水盆跌落咣當巨響。
    天蒙蒙亮,房門哢一聲輕輕合上,長久的靜默裏,門內傳來青年努力抑製的絕望嚎哭聲。
    義莊裏有人死了。
    淩晨的迷霧結成團,是青色的,整個院子都是蒙蒙片片的模糊青綠。但是不是春天,是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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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時期,隨著任府墳墓的挖出,一種名為“僵屍”的物種逐漸躍進大眾的視野。
    僵屍,顧名思義,一種全身僵硬、刀槍不入的死屍,因肌肉僵硬腿不能彎曲,它大多是靠跳躍前進。
    天地之間相生相克,生有僵屍,必有道士。
    走進任家鎮,你大可以隨便拉一個人問問,你們這兒最有本事的道長是誰啊,我家老爺有請。
    不用說成年人,就是大街上兜著尿片光屁股蛋跑的小孩兒都能給你說出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來:“快去請義莊九叔!”
    在任家鎮最不稀奇的就是僵屍,九叔打僵屍的傳奇故事可謂傳播甚廣,對任家鎮民眾影響甚大,把米鋪老板家的傻兒子拖出來問,他也知道糯米能夠治僵屍。
    任家鎮九叔正統茅山道士,以打僵屍聞名,一身本事令人欽佩,降過的妖魔鬼怪更是無數。
    如果你有幸拜訪義莊,敲響大門走進去,在大堂喝會茶聊會天,能看到堂中一角有個小房間。這時你趁沒人掀開房間的簾子進去看,那是擺滿了一屋子的法壇,裏頭裝的全是九叔收的妖鬼。
    九叔姓林名九,出師較早,十八九歲下山跑江湖,雖然人小本事大,但他顯得太過年輕,即使本領過硬,往往也不受信任接不到單子。
    五六年的江湖生涯權當曆練,有鬼就抓,沒鬼樂在清閑。有時好心幫不知情的人驅了鬼,討不到點盤纏也就罷了,人家見他年紀小贈送一頓潑皮謾罵也是常有的。
    後來學了聰明,不到三十的年紀就蓄起胡子,整日板著臉,不苟言笑,顯得更加沉穩內斂。
    沉穩嚴肅,看上去多麽可靠,一看就不是騙子。逐漸有人願意上門請他看風水或者捉鬼,在任家鎮定居後,認識他的人越來越多,名聲漸漸打響,胡子蓄了就再也沒有刮過。
    鎮子裏的人都說,九叔是神仙居士轉世來的,抓了那麽多鬼,身上的功德要是能看見,估計能照亮整個屋子,所以鬼怪都怕他。
    九叔有兩個徒弟,一是秋生,為師兄,武學造詣很高,身手不凡很是了得;一是文才,為師弟,文不行武不行,不機靈也不聰明,全靠有一顆單純善良的心。
    師兄弟倆,一個年輕俊俏劍眉星目,一個蘑菇頭苦瓜臉年紀輕輕盡顯老相,不論長相如何,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頑皮。
    對於師父是神仙居士轉世的言論,師兄弟兩個頂著水盆紮著馬步,心裏暗罵他是個沒有人情味的臭道士。
    “心裏罵我?”師父左手握著戒尺站在前方,低頭端詳著右手的指甲。
    秋生嗬嗬笑了:“哪敢啊師父,怎麽會呢師父。”
    即使是神仙居士轉世的道人,即使身上罩著一層金光閃閃的功德,即使神機妙算做了縝密的計劃。
    九叔還是栽了,把命搭進去了。
    任家鎮掀起軒然大波。
    鬼王死了,是九叔用命換的。
    臥榻之上九叔昏迷未醒,奄奄一息,麵如金紙慘無血色。秋生重傷,躺在榻上無能為力隻能哭泣。
    文才照顧了師兄,一刻不停又跑到師父房中,師父胸膛的起伏太小,幾近平坦,文才即使蹲下去也看不出幅度。
    怕他沒了呼吸,顫抖著伸出手指放到師父鼻下,氣若遊絲,文才重重放出一口氣,怕得快要掉出眼淚。
    鬼王沒了,師父命懸一線師兄身受重傷,多日來文才兩個房間來回跑,起初崩潰天天以淚洗麵。
    每每此時心裏總想:為什麽躺在床上的不是我,為什麽受傷的不是我,我最沒用最無能,為什麽偏偏要讓我的師父師兄受難。
    後來師父依舊醒不過來,文才就趴在他床邊守著,時不時探探鼻息摸摸心跳,每天提心吊膽,日日備受煎熬,越來越無助,文才已經連哭都哭不出。
    太久了,林九感覺自己睡了太久,睡夢中老是能聽到小聲的啜泣聲,就趴在他耳邊,嗡嗡的。
    是文才吧,他的哭聲令人心疼,林九睜不開眼,也無力抬手撫一撫文才的發頂,每天聽著他的哭聲盡力的呼吸著。
    身上壓著好像有一千斤一萬斤重,壓的喘不過氣,喘不過氣又斷不了氣,比死了還難受。突然有一瞬,千萬斤重量全都消失了。
    林九睜開眼,醒了,周圍一片黑暗,沒有文才沒有秋生,什麽也看不清,好像陷入了盤古開天辟地之前的混沌裏。
    文才呢,他不是在我旁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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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上的傷怎麽都好了,我不是快死了嗎?
    前方隱隱約約傳來人聲,很多人在交流一樣,嘈雜,混亂,仔細去聽還有幾道嚴厲的喝罵聲。
    林九往前走,一片混沌中分不清方向,隻能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走。
    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林九不知走了多久,越往前聲音越清晰,就是看不到人。兩條腿好似也不會累一樣,機械往前交替邁出,後腳抬起前腳再踏出去。
    直到模模糊糊感覺好像跨過了一扇高門,眼前才緩緩露出大片的白光,顯得烏黑的環境更加肅清,林九能看清了腳下的路,黑黃的土地寸草不生,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地府,是黃泉路。
    恍然大悟後忽然掩麵而笑,笑聲落寞,自己竟然已經是死了。
    平複心情後站起身,林九眼前場景再變,不遠處是奈何橋,橋下排滿了過橋入輪回的鬼魂,隊伍旁站立著幾個抱著哭喪棒看守的鬼差。
    林九看到幾個白麵腮紅的鬼差才想起來,自己如果死了,為什麽沒有黑白無常來勾魂呢,而是自己出現在了地府。
    所以他還沒死,是有人教他來的。
    想到此,林九環顧一圈,沒有一個人和他對上眼,轉移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小棚上。
    林九扒開隊伍擠到最前邊,有鬼以為他要插隊,頓時嚷嚷起來:“哎哎哎你幹什麽呢!排隊呢!”
    林九側頭看他一眼,天生的職業克製令這鬼莫名膽寒發豎,還沒講話,長桌後麵的孟婆猛地摔了長勺子,氣呼呼道:“嚷嚷什麽!吵死了!煩不煩!”
    長龍一樣的隊伍頓時寒噤,鴉雀無聲,一時之間隻有桌上勺麵滴落湯水的啪嗒聲。
    這鬼兩番受驚,哆哆嗦嗦將嘴裏的長舌拉過來打了個結,當著孟婆的麵放回嘴裏,示意自己不會再講話了。
    孟婆睨他一眼,舀了一眼湯遞過去,才轉過頭看林九:“你幹什麽的,喝湯投胎得排隊。”
    “我等人。”
    孟婆咧嘴笑了,滿意轉回腦袋給鬼魂們盛湯:“你等著吧。”
    坐下還沒兩分鍾,請他來的人先沉不住氣,有一頭戴高帽身穿紫袍的男子大踏步而來,走到近前頷首和孟婆打過招呼,直朝林九走來。
    男子抱拳作禮,自我介紹:“區區罰惡司崔某,久仰九叔大名,還請借一步說話。”
    林九起身:“崔判,久仰。”
    “新任而已。”
    崔判官身材高大,步伐穩健,領著林九沿忘川河走了許久。他不開口林九也默然,看著血黃的河水奔流,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在河中掙紮拍水。
    河麵爬滿蟲蛇,堆疊蠕動,絞住不幸的鬼魂不斷下拽,在河下一點一點將它們吞噬。
    血腥惡臭味順著河風撲在臉上,林九不由得皺眉,腳步停住,叫停領路的崔判:“崔判官,有話直說吧。”
    崔判回頭,古井無波的眼裏閃爍一下,僵硬扯開嘴角,可能他不常笑,這詭異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看他不禁後退一步,崔判立馬收了笑,果然將他嚇到了。
    本來隻是想表達友好,拉近距離的。
    崔判恢複漠然,開門見山:“聽聞九叔打死了一隻鬼王。”
    “僥幸,我自己也不知我還有幾日可活。”
    “命懸一線。”崔判抬掌,掌心憑空出現一本藍皮簿子,他翻開其中一頁,掀起眼皮掃了幾眼,合上簿子,“這是從陰律司程判手上借來的生死簿,從這時起,你的壽命還剩三個時辰。”
    驟然聽到自己生命的倒計時,是誰都不可避免的怔了怔,林九同樣,神情恍惚後不見慌亂,釋然一笑:“我命如此。”
    生死簿收回,崔判用略帶賞識的目光看他一眼:“請你來不是讓你信命的,我能讓你接著活下去。”
    他沒有欣喜沒有錯愕,平淡的看著自己沒有接話,崔判反倒一愣,隻好自己接著講下去:“說起來不怕你笑話,無間地獄逃了一隻鬼王——千麵玲瓏。這鬼擅長變化,皮相千變,沒有人見過他本來麵目。近日他見縫插針,變化成我的樣子逃離了陰司,跑上陽間。
    他罪孽滔天,不知悔改,隻怕他這次逃離會攪的陽間雞犬不寧。九叔本領過人,又是茅山道士,所以我想請九叔幫我把千麵玲瓏抓捕回來。”
    林九不解:“地府為什麽不派人?”
    崔判咳嗽一聲,表情不自在,林九瞬間明白了,感情千麵玲瓏跑了上頭還不知道,崔判想在事情鬧大被發現之前,請一個不隸屬陰司的人幫他把鬼抓回來。
    不屬地府管,那麽林九的行動也就不會被地府知道,他抓什麽鬼又把什麽鬼交給崔判,地府全都不會發現。
    “就算我把千麵玲瓏抓住了,你要如何救我性命?”
    “生死簿。”
    “太冒險。”
    “我自有辦法,這你不用擔心,你隻管回了陽間好好活著,前提是你把千麵玲瓏帶回來。”
    “如果我不願意呢?”
    崔判踱步,背著手發自內心笑了,似乎是笑他的想法單純。林九皺眉不悅,崔判停住,側頭看他,嘴角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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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去的此陽間非彼陽間,不是你九叔所在的時代了。時過境遷,日月更迭,人間時代會發生變化,地府亦然。千麵玲瓏是通過生死門跨越到了另一個位麵的世界,你可以理解為一個百年後的平行世界。”
    “百年?”林九大駭。
    “百年。如果你答應,我會送你的魂魄安全抵達那裏,你幫我抓到它帶回來,我能救你一命讓你和你徒弟團聚;就算你最後抓不到它,你也可以選擇繼續留在那裏生活,但是這邊你的肉身也會死亡。不管怎麽看,隻要你答應,你都可以活下去。”
    “為什麽是我?”
    崔判走近:“你身上功德無量,一身正氣,鬼看了都要畏懼三分,抓鬼王最合適不過。”
    林九不說話,崔判走上小路,路邊開著鮮豔火紅的彼岸花,他揪下一朵扔到小路上,嘭一聲變化出一扇門來。
    “你會答應的。”崔判看他,伸手朝門作出請的姿勢。
    林九深吸口氣,心底很不舒服,好像被他拿捏了心理一樣。走上小路來到門前,林九搭上把手,最後回看他一眼,擰開木門頭也不回踏了進去。
    腦後傳來崔判的聲音:“你會對我給你的世界滿意的。”
    木門哢一聲輕輕合上。
    門再被推開,一個挺著大肚、呲著大嘴無比刻意露出金牙的男人走進這家店,男人趴在實木櫃上,抓了抓戴著金項鏈的脖子,滿嘴口臭噴出:“喂,小夥子,把你們家最貴的給我包起來。”
    實木櫃後麵的蘑菇頭青年沒吱聲,被他的氣勢鎮住,捂著鼻子不動聲色後仰身子。
    “啊,行行行,那就每樣都給我包一個吧。”男人又晃了晃手上的金表,有些不耐煩。
    青年實在忍不住:“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裏是中藥店,不是商場。”
    青年身後是一牆的壁櫃,每格櫃子上都標注了中藥名,整個鋪子布置的古色古香,空氣中都淡淡飄著中藥味。
    店裏垂下的簾子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有男人從裏走出,深藍的襯衫黑色的長褲,手裏托著一副藥,緩緩從裏屋走出來。
    男人放了藥材,拉開一旁的椅子對炫金男說:“請坐,我號脈看看。”
    炫金男指他問青年:“這誰啊?”
    青年:“給您號脈當然是大夫了。”
    “哦哦。”炫金男恍然大悟,啪嗒啪嗒跑過去坐下,伸出手臂搭好。
    “虛,補補吧。”男人寫了方子,遞給青年抓藥,頭也不回托著那副藥回裏配藥去了。
    “虛?我哪裏虛?”
    青年露出憐愛的神色:“當然是腎。”
    是的,林九在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甚至連相貌都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身上醒了過來。這人身體健全,是一家中藥鋪的老板,比林九本人年紀還要小上許多,利落的短發,幹淨的麵龐。
    沒有胡子,林九還不習慣沒有胡子,照鏡子總覺得別扭,不像自己。
    比沒有胡子更讓林九不習慣的是21世紀的人類世界,科技發展迅速,經濟突飛猛漲,政治清明國家獨立,人民自主。
    和過去大相徑庭的一個時代。
    地府派人上來教他如何適應現代生活,並且在他手機裏安裝了一個可連通地府人員的通訊軟件。
    軟件是綠色的,叫微信,並且被告知,因為他的版本不同,添加好友隻能是他掃別人添加,別人掃他是加不了的,除非版本相同。
    因此,這個微信裏躺著除了一些親人朋友外,還額外多出來好幾個不認識的好友,是地府的公職人員。
    自從來到這裏,已經過去了小半年,因為“林九”的父母常年定居國外,林九從來沒見過他們,再加上這人好像性格孤僻,沒什麽朋友,林九也不怕露餡。
    不過來了這麽久,千麵玲瓏的一點風聲都沒有,這就讓林九有點著急,他隻想快點把鬼抓回去,一點不想在這裏多留。
    後來崔判托人帶了口信,說千麵玲瓏這次逃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反噬嚴重,一時半會不會暴露,那麽他們也不能打草驚蛇。
    它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休整,因此讓林九不用著急,時候到了自然就出現了。
    回籠思緒,林九配好了藥出來,那土豪抱著男人的自尊心已經離開。藥包放在櫃台上,被林九推向店裏唯一的夥計:“給對麵武館送過去吧,晚上我有事,你記得關鋪子。”
    青年按住滑動的中藥包,小心翼翼問:“您有單子了?”
    “少打聽,今天練功沒有?”林九睨他一眼,拿過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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